灰狼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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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煤炭取代木材,作为主要能源走上历史后,一些不可避免的环境改变也迫使人们开始适应新环境。
随着机械革命的开启,一根根高耸的烟囱站t了起来,失去土地的农民不得不聚集到城市之中,土地不再是丈量个人资产的唯一标准。
然而,机械革命不仅仅改变了普通人的生活,对每一个人来说,近几十年的生活与过去几百年相比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过去贵族和乡绅们拥有自己的宅邸和庄园,一年到头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举行宴会舞会,因此他们从来不会缺少社交场所。
随着更多人的资产增多,刚刚挤入上流圈的新资本们也需要同等的社交场所,可在寸土寸金的庞纳城中实在很少有人能买得起能够举行大规模舞会的房子……于是,一种全新的社交场所应运而生。
“俱乐部”对如今居住在庞纳城的人来说已然不算陌生。
从第一所私人俱乐部在庞纳城中开业,距今也有近一百五十多年了。在那之后,各式各样的俱乐部相继出现,目前整个庞纳城中的俱乐部已经有近三百家。
发展到现在,俱乐部也不算是独属于上流人士的聚会场所,人们成立俱乐部的原因各种各样,进入的方式也各不相同。
一些俱乐部是会向大众开放一部分空间,然后为缴纳会费的会员提供一些额外的空间和服务。不过也有一些人是单纯为了寻找相同兴趣爱好的伙伴,或者专门为了与固定圈子的人互相交流才开设了俱乐部,这种私人俱乐部一般会谢绝会员以外的人入内。比如利昂娜之前在新大陆接触到的“史蒂芬妮跑马俱乐部”就是一家只有接受原始会员邀请才能进入的私人俱乐部。
距离圣托马斯公园不远的利德立孚大街上就有这样一家小型俱乐部。
这家名为“灰狼”的俱乐部非常不显眼,甚至没有悬挂用于吸引客人的招牌,不知情的人路过它时会觉得这是整排联排别墅的一部分,或者是某位富豪的住宅。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知道,每年从这里拟定出的法规可不比议院中的少。
正午十二点后,原本冷清的俱乐部门口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进入。
有人是来吃午饭的,有人是与他人相约好,一进门就跟朋友坐下一起打牌。不过更多人只是三三两两聚到一起,一边抽着雪茄一边谈论着近期听到的新闻。
“听说了吗?新大陆那边已经正式打起来了。”有人用看好戏的语气调侃道,“北方的联邦政府终于坐不住了,这次是大总统亲自下令发兵,终于打赢了两次小胜仗。”
“花了大半年的时间集结了那么多兵力,再不打场胜仗总统也该换人了。”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把手中燃到四分之一的雪茄放到烟灰缸的边缘,稍微滚动了一下,“再说,他们打赢了你有什么可高兴的?我记得你是去年才跟阿马尔菲棉花贸易公司续签了契约,现在北方开始节节胜利你不该着急吗?”
“这点胜利算什么?根本不值一提。”围坐在桌边的另一人笑道,“不过是仗着南方没有造船厂和港口欺负欺负人罢了。等造船厂那边的订单完工,他们会给北方那位总统先生一个大惊喜。”
这句话中隐含的信息量有些大,有人忍不住发出惊呼:“……你说真的?造船厂真的在……”
“你的消息未免也太不灵通了,这都是去年的事了。”他身边的人说道,“二百多艘‘民用船’已经造了一半,今年夏天估计就能全部下水……”
“看来不需要担心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杰克,你现在想去抄底已经晚了,而且现在谁也不知道这场内战能打多久……”
“你想多了,我只是在担心今年的棉花进口质量。你们也知道,殖民地最近的状况也很多……”
当俱乐部中的绅士们像往常一样谈论时政时,一辆没有标识的出租马车悄然无息地停在俱乐部门口。
一位穿着黑色正装,头戴高礼帽的身影从马车走下来,径直走上台阶,握住门环叩了两下门。
门后很快出现了一位侍者模样的人,只是他的神色在看到来人的脸后变得有些疑惑。
“日安,先生。”侍者再三确认眼前人并不是俱乐部的会员后,恭敬地垂下视线道,“请问您有预约吗?”
“预约?”
戴着高礼帽的年轻人用手杖擡了下帽檐,一双漂亮的烟灰色眼睛自然地向上弯起:“你们这里是只要提前预约就能进入吗?那我可不可以现在就预约?”
看着面前这位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傻的小绅士,侍者脸上的笑依然很礼貌,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退让:“请恕我失礼,先生。我们这里是私人俱乐部,除了会员和会员邀请来做客的人,我们不能接待其他人。”
见对面果真连门都不让进,戴着高礼帽的年轻人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我是来找人的。”年轻人说道,“请转告首相大人,利昂哈特·弗鲁门希望能向他转达谢意,也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与他面谈。”
门口的动静自然引来俱乐部内一些人的注意。有些人好奇地探头张望,但大部分人都很是不以为然。
全马黎想进入灰狼俱乐部的人太多了,可这家俱乐部并不是普通那种交了入会费就能进入的俱乐部。
想要成为会员不但需要一位资深会员做“引荐人”,还需要至少八名现任会员做担保。曾有人就这件事开玩笑,说成为灰狼俱乐部的会员比进入议院都难……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灰狼俱乐部的会员大多是议员,可并不是所有议员都能成为灰狼俱乐部的会员。
现在那个在门口的不过又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家伙罢了,想来侍者很快就能把人打发走。
抱着这样的想法,大部分人都是扫了眼便纷纷继续各自的话题,谁都没把那个站在门外的人当回事。
然而谁都没想到,当侍者下了趟楼又返回门口后居然打开了大门,出声邀请那位陌生人进入俱乐部。
这下所有坐在一楼的人都惊讶了,反应过来后大家都想看看这人究竟是谁。
可因为门口到楼梯的过道上有不少装饰物,侍者和那位进入俱乐部的“陌生人”又走得太快,等他们想要起身查看时人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
俱乐部一楼的绅士们怎么想的利昂娜完全不关心。
她今天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来见首相布莱恩。
“灰狼俱乐部”这个名字她很早以前就听玛格丽特公主提到过。这家俱乐部一开始是一家不错的咖啡店,原来的主人属于首相大人的父亲,老威廉·布莱恩。
后来随着威廉·布莱恩成为下议院的议员,又因为在担任威奥拉总督期间表现优秀,受到老国王乌尔里克一世的提拔步步高升后,他也需要一个私密一些的场所与自己的政治盟友们进行交流。
于是咖啡店变成了俱乐部,之后随着首相的地位越来越稳固,这家本不是很起眼的俱乐部也慢慢成为莱博党的非正式“总部”。
作为俱乐部实至名归的会长,首相布莱恩在空闲时也许不会在家,但基本会在下午来这边坐坐。比起没有预约直接登门拜访,利昂娜觉得去俱乐部更能找到人。
结果也如她所料,她赌对了。
侍者愿意收下她的名片就说明首相大人此时确实在俱乐部,而他也没有理由拒绝见她。
俱乐部的侍者返回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随手拿起一盏灯后便将她带到地下室,进入了一间十分私密的房间。
与明亮的大厅不同,这间房间的面积不算小却相当昏暗,里面点着的蜡烛还没有引路侍者手中的灯亮。
利昂娜能看清里面有不少人,但因为光线的原因只能看到大概的黑色轮廓,连人数都不能确定,更别说辨认出他们都是谁了。
昏暗的环境让利昂娜更能感受到那些停驻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或是警惕或是好奇,终究是没有太多善意。
“下午好,怀特伯爵。”
侍者走后,坐在沙发中的一道人影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听说您有事想跟我说?”
那道声音很沉稳,明明只是简单地打招呼却能让人感受到声音主人的从容不迫。
首相威廉·布莱恩,利昂娜每一次见到他时他似乎都是这样。
永远不会慌张,永远不会惊讶,不管是遇到t大事还是小事都能剔除掉无用的东西,直接切中重点……
“…………”
“关于那件事,我希望能单独与您说。”
利昂娜仰起头,逼迫自己尽量忽视那些集中过来的视线,向走到近前的男人露出一个标准的笑脸:“请相信我,您应该更加不希望其他人听到。”
布莱恩首相与她对视数秒,偏过头,无声向身侧的人递了个眼色。
另一位坐在沙发中的男人扔下手中的牌,率先站起身。
他的动作就像一个信号,室内的几人纷纷放起手里的东西,一言不发地从另一扇门走出房间。
“现在我们能好好谈谈了?”
直到最后一人离开,房间的大门闭合,布莱恩首相才从橱柜里取出一盏灯,擦了火柴点燃。
提着这盏明显更亮的灯来到之前他们打牌的小桌旁,男人伸手示意利昂娜可以在自己的对面坐下:“我的时间很宝贵,还请您抓紧时间。”
明明是极其傲慢的话语,被他说出来时却似乎平淡到像是在说今天晚餐的菜单。
利昂娜坐下时的动作顿了下,很快再次扬起一个笑脸。
“既然您都这么说,我也不跟您废话了。”借着明亮的鲸油灯,利昂娜笑着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我想知道在王后诞辰日那天,您与希维尔子爵都说了些什么。”
明亮的灯光将首相大人的整张脸照得十分清楚,可利昂娜只能看到他的眉头为不可查地擡了下,擡眼看过来时的目光并没什么变化。
“看来希维尔子爵的案子出了意外。”他的话并非疑问句,只是用陈述的语气平静说道,“治安所找到了证据,那个吊死在庞纳桥上的人并不是凶手。”
利昂娜:“是的,治安所找到了马克·辛克莱过去书写的账本,他们专门去找庞纳大学的教授做了鉴定,确定上面的字迹与他怀里的‘遗书’完全不同。”
“所以呢?您觉得他的事与他那天跟我说的话有关?”布莱恩首相双手交叉起来,整个人向后靠上椅背后沉吟数秒,又摇摇头,“我不觉得那与他的死有关。而且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人对话,我想我并没有义务说出这些。”
“您觉得没有关系的事,也许恰恰就是相关的。”
“在案件的全貌完全浮现出来时谁也无法确定什么信息是有用的,什么是无用的,想要破案就必须尽量找到更多的线索,就算事后被证明只是无用功也比生生错过好……”利昂娜身体前倾,右手按住膝盖,“就像是要看清拼图上原本的图案,那就要找到足够多的拼图块。破案也一样,有时候一个小小的细节就能把整个案件的性质和嫌疑人完全推翻。”
“有趣的比喻……可您还是没有说明您为什么会觉得‘他的遇害会跟他与我的对话有关’。”
布莱恩首相似乎是有了些兴趣,刻意咬重了关键词:“您的这个灵感是怎么来的?”
“希维尔子爵在回到庞纳城后去过赌场,他曾与那里的侍者说过,他要发财了……”利昂娜简单重述了下自己在赌场获得的信息,再次重申道,“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只是这实在太过巧合……”
聪明人之间对话从来不需要说得那么清楚,布莱恩首相已经明白了对面这个年轻人的意思。
他交握的手指开始有了动作,右手食指轻敲着左手手背处的指骨。一时间室内顿时变得十分安静,只有摆钟还在角落发出规律却令人心烦的“咔咔”声。
就在利昂娜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时,桌对面的男人开口了。
“希维尔子爵当时确实是想用一个‘秘密’向我换取金钱,可我不屑于做这种交易,拒绝了他。”
“他因此很生气,说了很多不合体统的话,我也只能让侍卫请他离开……”
明亮的灯光下,布莱恩首相擡眼看向利昂娜:“很遗憾,我们之间的对话并没有涉及什么机密信息,我无法帮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