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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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需要其他佐证,亚连·叶利钦那一头浓密的棕色头发虽然颜色不深,可与小弗鲁门先生站在一起时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认成金色,更何况他此时穿的衣服是黑色并非棕色。
如果猎场中没有出现第二场追杀,那亚连·叶利钦试图谋杀怀特伯爵的罪名就可以坐实了。
而关于动机,一位在场的贵族——卡罗尔男爵倒是实时提供了一条线索。
根据卡罗尔男爵的口述,他不久前听自己在庞纳城中的管家汇报过,庞纳治安所的治安官曾经上门索要过一份曾经属于他的股票交易信息。
治安所的人上门一般都不会是好事。
卡罗尔男爵是个生性谨慎的人,在确定自己那几只股票的来源足够清白后便开始怀疑治安所是冲着另一人去的。
不过由于另一位将名字写在该合同上的人是自己一直想要巴结的对象,他当即决定不把合同交给治安所,反而用这个消息卖那人一个人情,以便未来能从对方手里捞到点好处。
不用想,那位从卡罗尔男爵手中接受股票转让的人正是亚当·叶利钦本人。
结合这个消息,就算国王确实是被蒙蔽、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此时也该意识到自己前几天给庞纳治安所送去的那封手书有多么不妥了。
“我也没想到亚连会做出这种事……真是太荒唐了!”
旧王宫中,年轻的国王对自己的长姐如此抱怨道:“如果不是这次事情闹得太大,我还不知道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玛格丽特公主静静看着弟弟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等他抱怨完才问道:“所以,您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下令让治安所停止了对希维尔子爵被杀案的调查?”
乌尔里克二世的抱怨声因为这句话明显顿了下,继而露出懊悔的表情:“这件事是我疏忽了。当时我不知道他隐瞒了那么多事,而希维尔子爵……你也知道他,丽萨生前跟我说过很多关于他的事,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后来丽萨去世后他居然连葬礼都不准备举办,丽萨的后事全都是亚连一个人操办的,他对希维尔子爵有怨言我也很能理解……”
这么说着,年轻的国王跟着叹了口气:“但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直接动手杀了他,还为了遮掩这件事一错再错……”
玛格丽特公主听出他话语中的同情,目光不由跟着沉了下。
“子爵夫人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但叶利钦爵士不仅谋杀了希维尔子爵,他还涉嫌杀死了另一位无辜的马黎公民,甚至大胆到直接向一位马黎伯爵开枪……”
玛格丽特公主擡眼看向自己的弟弟,平静总结道:“这三样,随便拿出其中一项,已经够让他上绞刑架了。”
“这是当然……”乌尔里克二世转过身,对上长姐那平静的目光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当即瞪圆了眼睛,“你……你难道觉得我会赦免他的罪行?”
玛格丽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她的态度似乎让年轻的国王很是不满,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我承认因为丽萨的事我对亚连有点同情,但王国法律不容侵犯……都不需要其他事,光是他数次朝怀特伯爵开枪这件事就足够让他在监狱里待上一辈子了!”
乌尔里克二世上前两步,向自己的姐姐保证道:“这件事中我绝不会偏袒任何人,也会让治安所的人重启对案件的调查。至于他最后是有罪还是无罪,是生是死,都将由法官和陪审团决定。”
这种堪称爽直的态度让玛格丽特公主产生一瞬的迟疑。
说实话,虽然现在已经有了两个人证都能指认亚连·叶利钦曾试图杀害利昂娜,可说到底,利昂娜最后既没有死也没有受伤,如果国王亲自下场拉偏架完全可以让叶利钦脱罪。
就比如那关键性的两位证人,一个是与王室有姻亲关系的大贵族、坚定的保皇党人,另一个则是皇家猎场的护林员。只要国王开口,还不是他想让他们说什么就能说什么?
可乌尔里克二世没有这么做,反而干脆把人抓起来丢进监狱,还明确表示愿意让治安所继续查案……他这样的态度,就算是别人想要继续质疑都无从说起。
“不过玛格姐姐,这件事就不要让叔父知道了。”
在玛格丽特公主起身离开前,乌尔里克二世跟着一起来到门边,小声叮嘱道:“叔父最近身体确实不太好,让他知道只会徒增烦恼……”
玛格丽特好笑地看他一眼,又摇摇头:“您放心,既然叔父现在都没过来找您,那就说明他相信您能处理好这件事。”
乌尔里克二世脸上的表t情似乎僵硬一瞬,但很快调整过来,目送长姐离开后脸上的笑才慢慢消失。
他习惯性地向左偏了下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发现自己左手边没有人时愣了下,继而向右看了眼,果然看到一位有些脸生的侍卫正低头站在自己的右后侧。
“…………”
“叶利钦爵士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问道:“医生给他包扎好伤口了?”
“是……”侍卫有些局促地咽了下口水,犹豫良久后才像是下定决心般小声说道,“之前那边传来消息,叶利钦爵士始终坚持自己是清白的,希望能当面跟您说……”
“他是否是清白的,庞纳治安所会调查清楚,要解释也是跟治安官去解释。”
国王充满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侍卫的话:“既然他的伤已经处理好了,那就准备一下,尽快送到克拉尔监狱。”
克拉尔监狱——庞纳城内目前唯一一个关押死囚、并设有绞刑架的监狱。
传说只要进了这座监狱,九成都会在这座监狱上方的绞刑台上绞死,只不过是关押的时间长短不一……
虽然侍卫也明白自己的长官这次是犯了大事,但他万万没想到国王陛下居然会在最终判决还没下来前就把人关到这种“死牢”里。
“转告他,在监狱里安分一点,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像是完全没看到侍卫惊讶的表情,国王自顾自地摆手道:“如果他确实是清白的,我也不会真的让他平白遭人诬陷。”
***
圣奈瓦尔日就以这么一种荒诞的形式结束了。
虽然在国王的号召下,一部分人还是在下午进入猎场继续狩猎活动,可人们的兴致可以说是肉眼可见地降到谷底。
不过利昂娜也并不关心这些了。
她本来就不喜欢狩猎,这次会来也是为了亚连·叶利钦。现在这位已经在皇家侍卫的看守下押往克拉尔监狱,她当然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匆匆与玛格丽特公主道别,她直接带着自己的男仆离开了旧王宫,跟着前面押送亚连·叶利钦的马车回到了庞纳城。
有国王亲自下达的命令,克拉尔监狱立刻接手了这个意料之外的犯人。
利昂娜亲眼看着他们把人带进去,这才下车拦住那几位正打算离开的皇家侍卫。
“既然陛下已经说过让治安所重启调查,那你们是否也该顺便去一趟庞纳治安所?”利昂娜建议道,“如果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还是尽早查清楚比较好。”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一阵,谁也没能挑出这话有什么错。小声商议一阵后,他们最终决定按照小弗鲁门先生说的去做,一队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庞纳治安所。
奥本伯爵大概做梦都没想到事情还会出现这种反转。回过神后立刻转头看向还待在自己办公室中的利昂娜,一句质问几乎脱口而出:“这都是您做的?!”
闻言,小弗鲁门先生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不好意思,您的问题我有些不太明白……”
奥本伯爵憋了憋,换了另一个问法:“这都是真的?是国王陛下亲自下的命令,让庞纳治安所调查整件事?”
“当然,不然您觉得我跟着来这里做什么?”利昂娜耸了下肩,“我可是受害者,按照程序你们需要给我做笔录吧?”
明明只是与对方说了很简单的几句话,奥本伯爵却已经觉得自己的胸腔和头都开始疼了。
他自认自己是没有办法与这个难搞的年轻人聊下去,直接把人扔到巴顿总警司的办公室,让这两人自己去交流。
巴顿警司在得知基本情况后先是惊讶,之后便是大喜。
他根本来不及跟利昂娜走审讯的正规流程,简单询问了今天发生的事后便把小弗鲁门先生独自扔到审讯室,自己亲自带着人前往克拉尔监狱。
利昂娜无所事事地在审讯室等了大约两个小时,直到外面的光线都开始变暗,巴顿警司终于重新回来了。
“……他什么都没说。”
大口灌下一大杯水,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否认了所有您说的话,还说是您突然冲出来用匕首砍伤了他,他为了自卫只对您开过一枪作为警示,之前那些用掉的子弹都是朝逃走的猎物开的……”
“毫不意外,如果他能立刻承认我反倒会怀疑他另有打算。”坐在审讯椅上的小绅士笑了声,继续问道,“他的举止和状态怎么样?”
巴顿警司思索片刻,有些疑惑地说道:“稍微有些焦虑,但并不是特别慌张……除了说起您袭击他时格外愤怒,我问他有关股票以及他与‘马克·辛克莱’之间的关系时他都表示自己并不知情。还说那些股票一直放在家中,而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也许是被盗了……”
利昂娜冷笑一声,很是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屑。可她也知道,事情能到现在这种局面已经算是很好了。
如果国王陛下想要包庇他,那那个作为证人之一的护林员估计根本不会出场,让汉拿公爵闭嘴也不算困难……如果从这个角度看,也许国王陛下真的是无辜的。
巴顿警司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层,这才感觉之前压在头顶的石头被搬开了,整个人的干劲都很足,即使第一次审讯没能得到什么像样的线索似乎都没能让他感到失望。
“不过他说不认识可不算数。明天我打算带着‘马克·辛克莱’的那位新房东去趟监狱。既然他们过去可能有所接触,说不定房东会见过他那张脸……”
一阵喋喋不休后,巴顿警司终于察觉到坐在对面的年轻人似乎格外沉默,不由开口关心道:“……您……还好吗?”
“…………”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利昂娜瘫坐在椅子里,右手捂住半张脸缓了缓,这才再次擡头道:“我没事,你继续说吧。”
听到那与平时相比更加沙哑的声音,巴顿警司终于想起这位年轻人一上午都经历了什么,赶紧仔细打量起她的脸色。
此时的小弗鲁门先生状态实在算不上好。她的脸颊很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从坐姿上都能看出她全身都散发着一股疲惫的气息。
“……您今天已经很辛苦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巴顿警司诚恳建议道,“反正基本情况您都讲过了,我整理一下就好,等明天您过来我们再细谈。”
利昂娜看了看外面已经有些阴沉的天色,没有拒绝,与巴顿警司约定好明天见面的时间,这才起身走出审讯室。
“对了,有一件事……”
临走前,她突然转身问道:“克拉尔监狱真的可靠吗?不会再出现像洛索兄弟那种有犯人莫名其妙在监狱中上吊‘自杀’的事发生吧?”
巴顿警司闻言先是愣了下,很快便笑着摆手道:“不可能。克拉尔监狱与其他监狱可不一样,会进去的不是死囚就是重刑犯,算是庞纳城中最森严的监狱了……”
这么说着,他似乎又想起什么,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而且在庞纳治安所重组后,监狱系统也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像洛索兄弟那种人为制造尸体的事保证不会再发生。”
***
当太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月亮与星辰占据整个天空时,一切似乎都变得格外安静。
亚连·叶利钦躺在冷硬的石床上,不知多少次地翻了个身,通过小小的气窗看向外面的月亮。
即使家道中落,他也从来没有在这么糟糕的环境下入睡。
尽管监狱长已经给了他足够的优待,不但给了他安排了一个僻静的单人牢房还为他准备了被褥,就连吃的都比其他犯人好得多。
可亚连·叶利钦此时根本没有胃口吃东西。
潮湿并有霉味的被子让他难以入眠,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焦躁,让他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不过他心里明白,现在焦躁没有任何用处,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这么想着,男人再次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缓缓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慢慢被乌云遮掩,窗外开始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突然,寂静的牢房内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
即使是深夜狱警们也会拍板巡逻——这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
所有犯人都习惯了那阵声音,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从没断过。
然而与平时不同的是,脚步声来到了某间牢房门前便停t了下来。
伴随着一阵细微的金属碰撞声,锁被打开了。
灯芯内的火焰熄灭,煤油灯被其主人挂到门旁的挂钩上。
随着两次微弱的“咔哒”声,昏暗的走廊中再次恢复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