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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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弗鲁门先生的问好只换来对面人一个无奈的笑。
威瑞迪安公爵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自己叔父的侧脸,这才向那位不让人省心的小伯爵回礼。
“日安,弗鲁门阁下。”他说道,“我很抱歉这么早就来叨扰洛克哈特阁下,但我们有件事需要向您确认……”
“你跟他那么客气干什么?!”
一道粗鲁的声音突然插进两人的对话,利昂娜循声看去,立刻对上一双充满愤怒的眼睛。
那是一个看上去大概五六十岁的男人。鬓角花白,身形魁梧,但身材不可避免地与他的同龄人一样开始横向发展。一张略长的四方脸上最明显的是一只巨大的鹰钩鼻,以及左鼻翼上的一颗黑痣。
一眼看去,男人的五官虽算不上英俊但也可以说是端正,只是配合他此时的表情,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戾气都快把整个房间填满了。
“你就是怀特伯爵?那个擅自拿走我侄子遗物的小偷?!”
男人两步上前,看上去像是想要去拽面前那年轻人的衣襟。好在理智在最后一秒让他回想起现在身处何地,终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太过失礼的行为。
“快点把东西给我交出来!”
他压着火气低声警告道:“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
面对他的怒火,小弗鲁门先生则表现得非常迷茫。
“我……不太明白您的话。”一双烟灰色眼睛眨了眨,青年一脸无辜地询问道,“而且我也不认识您,请问您是哪位?”
眼看着男人刚压下去的怒火又被小弗鲁门先生的一句话挑起来,威瑞迪安公爵赶紧上前一步,试图将人拉回来。
“叔父,您别这样……”他拉住男人的手臂劝说道:“有什么事我们还是坐下好好说,也许只是一场误会……”
“什么误会,他就是故意的!”
面对自己的侄子,男人完全失去对峙的耐心。不但一把推开对方,居然还反手一巴掌打在对方的脸上。
“还有你……真以为你那点小心思别人看不出来?!”他一把拎起侄子的衣领,对着一脸蒙逼的威瑞迪安公爵怒吼,“你不会真以为两边都不选就是两边都不得罪?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都给我住手!!”
一声厉喝打断男人的话,刚走进门的汉拿公爵大步上前,一把握住男人的手臂,强行将两人分开。
作为阿梅希斯女侯爵的同龄朋友,汉拿公爵的手劲很罕见地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消退。短短几秒钟,他不但成功将威瑞迪安公爵从自己叔叔的魔爪中挣脱,还直接一掌把后者向后推开好几步。
“我不关你们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但这里是洛克哈特家族的领地,如果你们不是来看望女侯爵阁下就都给我滚出去!”老公爵凌厉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指着那个被自己推开的男人骂道,“皮科沃兹·西米勒斯,我可记得你当年都做过什么!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给你一点脸面,如果再敢在这里放肆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男人,也就是皮科沃兹·西米勒斯被他这样当众指着鼻子骂,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他显然有些惧怕眼前的老人,梗着脖子沉默良久,直到脸憋红才带着愤恨看向还站在一旁“看戏”的小弗鲁门先生。
“我对我刚刚的无礼向您道歉……但保证那真的不是出自我的本意,我、我只是太着急了……既然您也在这里,正好也能帮我和我那可怜的侄子评评理!”他擡手指向利昂娜,粗声粗气地开始告状,“这位怀特伯爵可是在未经主人允许的情况下私闯了我们的家族墓地,擅自打开了我侄子的棺材还盗走了他的陪葬品!我来讨要总没有错吧!”
“……陪葬品?”
听他说到那所谓“可怜的侄子”时,老公爵便把视线移到了在场另一位年轻公爵的身上。
可之后那人又是“家族墓地”又是“盗走陪葬品”,他才明白对方口中的“侄子”不是还活着的这位,而是已经在数年前去世的前任威瑞迪安公爵、大公主玛格丽特的丈夫。
“你是在说乔瑟夫?弗鲁门阁下开了乔瑟夫的棺材,还拿走了他的遗物?”
汉拿公爵只觉得不可思议,转头看向“被告”:“这是怎么回事?”
利昂娜冷笑一声,对这种控告嗤之以鼻:“这完全是诬陷。我确实在几天前拜访了威瑞迪安公爵府,并在公爵大人的带领下向前任公爵的遗体表达敬意。”
这么说着,她看向站在一旁的年轻公爵:“整个过程威瑞迪安公爵都在我身边,他很清楚我到底做了什么。”
皮科沃兹·西米勒斯:“没错,他说你曾经把手帕掉进了棺材里,还用手去拿了!”
利昂娜:“我前些天感冒还比较严重,手帕几乎不会离手,正好又被棺材旁的石子绊了下,这才不小心把它掉进了棺材。我知道这对乔瑟夫大人不太礼貌,所以我当时立刻向他道歉了,并在第一时间把手帕捡了回来,这有什么不对的?”
“你————”
“不是、等等!”汉拿公爵不得不再次打断两人的辩论,提出了一个作为外人来说更关心的问题,“为什么t手帕会飘到乔瑟夫的棺材里?他不是六年前就下葬了吗?难道有人把他的棺材挖出来了?!”
明明是一个非常正常的问题,现场却因此安静下来。
皮科沃兹·西米勒斯虽然恨不得现在就跟代表大公主的小弗鲁门先生撕破脸,但他也没有蠢到当着这么多侯爵府佣人的面把自己家的秘密抖出来。
最后在老公爵压迫感极强的视线下,他只能请求管家为他们准备一间私密的房间,表示自己需要与汉拿公爵单独谈谈。
利昂娜看着两人离开,视线这才从走廊的尽头转到现场另一人身上。
刚刚西米勒斯先生那一巴掌打得又快又狠,谁都没来得及制止事情就发生了。
此时威瑞迪安公爵的左脸已经开始红肿,他的男仆正在向庄园内的佣人们求助,可公爵本人却还呆呆站在原地,像是完全被打蒙了。
“大人……公爵大人?您感觉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利昂娜观察到那枚掌印的位置不太妙,尝试与这位年轻公爵沟通时发现他的反应非常迟钝,耳蜗处似乎还流出了一点血迹,立刻转向庄园内的听差,吩咐道,“麻烦去楼上一趟,请我的朋友下来先简单为公爵大人处理一下……不过保险起见也请芬顿医生回来吧,详细检查一下总比不检查好。”
听差应声离去,利昂娜则招呼着威瑞迪安公爵的贴身男仆将受到惊吓的公爵大人转移到会客厅,至少不要一直站在门厅让人看笑话。
好在威瑞迪安公爵只是反应还有些迟钝,不是真的失聪了,被男仆带到沙发边坐好又喝了点热茶,整个人总算从被当面扇耳光的事件中缓了过来。
精神缓过来后,肉|体上的疼痛便更加明显。
利昂娜可以看出他整张脸都可见地涨红起来,拿着茶杯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只是不知那究竟是出于愤怒还是畏惧。
“……不管他是不是您的长辈,身后有什么人,这样做也实在太过分了。”见他开始对外界有了反应,利昂娜顺手提起茶壶往他手里的杯子加了点茶水,尽量放轻声音询问道,“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要是不舒服可以去客房休息一下。”
威瑞迪安公爵摇摇头,又垂眸看了眼手里的茶杯,看着那一直晃动的茶面。
“您……不用担心。我会配合您和玛格丽特殿下……”他的声音很轻,语速也比平时更慢一些,“之前发生的事,我真的,不知情……我保证,之后这种事不会发生了……”
利昂娜静静看着他的反应,最后只是笑了笑:“我不太明白您在说什么。我这次不过是按照公主殿下的指令来看看乔瑟夫大人的尸体是否真的有异样,顺便来拜访阿梅希斯女侯爵阁下,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您亲自配合的事。”
威瑞迪安公爵的视线总算从茶杯移开,偏头看了她一眼,无言点点头,再也没有说什么。
很快,得到小弗鲁门先生传话的波文来到一楼会客厅,先为年轻的公爵大人准备了些敷脸的冷水,这才开始检查他的左耳是否真的受损。
好在经过最开始的耳鸣,威瑞迪安公爵的听力已经渐渐恢复,波文便初步判断出血应该是外耳道受到损伤,既然没有继续出血那就是没有太大问题。
不过作为一个没有行医执照的普通人,他的话并不会让威瑞迪安公爵的男仆完全放心,众人只能耐心等待真正的医生来为公爵大人做诊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却开始迅速转暗。
等到芬顿医生乘坐马车来到骏鹰庄园时,外面已经开始下雨,远处似乎还有隆隆的闷雷声。
芬顿医生为威瑞迪安公爵做了一个详细的检查,尤其是左耳的耳道,最后得出了与波文相同的结论。
他为公爵大人处理好伤口后就准备离开,同时建议自己这位“新患者”最好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此时室外的小雨已经变成瓢泼大雨,光看云层的厚度便知这场雨估计暂时不会停了。
在大门刚被听差打开时,原本已经穿戴好帽子和外衣的芬顿医生就因为迎面的一道闪电吓了一跳,生生停下了向外迈步的动作。
“如果您今天没有其他事,不如暂时先在庄园里避一避。”看出他的迟疑,起身过来送人的利昂娜适时建议道,“这么大的雨,外面的路估计不好走,要是走到一半车轮陷到泥里就不好了。”
有人递出台阶,芬顿医生明显开始犹豫。
而就在此时,一楼走廊内的某扇门打开了,有人正一边说话一边往门厅的方向走……
利昂娜已然转头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从拐角处走出的两人正是不久前去单独谈话的汉拿公爵和皮科沃兹·西米勒斯。
轰隆————
随着又一声的闷雷响过,一道闪电再次划过天空,穿过打开的庄园大门,照亮了在场的每一张脸。
而在闪电出现的瞬间,西米勒斯先生那张被强光勾勒出的、充满惊恐的面庞无比清晰地映入利昂娜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