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75章
这一夜过得荒唐。
她不知道崔恒为什么去而复返后就改了态度,但是她知道,从崔恒把她从水里捞起来那一刻,他仿佛是一颗逢春枯木,绽放出无限生机。
最开始他还有些拘谨,只借用了玉佩在外,他始终保持着距离,周身与她只有玉佩间接触碰。
他不断询问她,安抚她。
除了最初那个吻,后续他都温柔得让人沉迷。
后来便放肆起来。
她一次次觉得差不多了,想要抽身,又被他抱回去,听他询问:“惜娘,是不是还没到时辰?”
她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只是他问,她又觉得好似这半个时辰还没过完。
她不知如何回应,他便轻笑,将她放到书桌上,从旁边她放置他的东西的盒子里取了他送的步摇,插入她的发间,又吻上她,安抚着她,无事无事,或许是他的血没什么效用,终归不过一个时辰而已。
她觉得一切太过荒唐难堪,他便哄着她,安慰她,只说这是药效,让她不必自责,想做什么都告诉他,他不过是帮忙。
他到的确是来帮忙的,周身衣衫完整,自己没捞半点好处,以至于她都不敢想他是为了自己。
可她又的确觉得,似乎停不下的是他。
洛婉清的想法倒也没错。
他本也是想适可而止,可是忍得太长,突然有了缺口,便似洪水决堤。
眼见着光线变化,他也不想放人,便放下了床帐。
她被发带遮了眼,看不见,在床帐中也感觉不到光亮的变化,只浑浑噩噩,觉得这是她一生度过最慢的一个时辰。
好久好久,久她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度量,最终听他哑着声道,再用硬物会疼。
她听不明白,只听他去取了水来涓涓茶水清洗过,随后他低下头来,她便碰到了他鼻尖。
漫天声光妙曼,她终于是彻底不去计算时间,最终春雨倾泄而下,她颤颤止声。
她听见他低喘着靠在她耳边,擡手掐在她后颈,哑声道:“惜娘,你弄在我脸上了。”
说着,他点在她穴位上,她眼前便暗了下去,听他诓哄:“睡吧。”
等洛婉清天亮醒来时,她愣愣看着床帘,完全不敢回想昨夜发生了什么。
明明他也没做到最后。
甚至于,他其实一直保持着距离,她根本没有碰到他身上不该碰的地方,可自己却又满身青紫,荒唐得很。
这到底算是清白,还是不清白,完全超出了她的思考范畴。
随即她又不免琢磨,崔恒到底是哪里来这么多的花样,以他那个不着调的性子,这到底是第几个?
这个念头一生,洛婉清便觉得有些烦躁,她不敢多想,只当是同僚之间帮了个忙,和当初塑骨无异,安慰自己片刻,正想起身,便听外面有脚步声响,洛婉清擡眸看去,就见崔恒端着一盘早点,手中提了一盏花灯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衫,白色发带挽发,看上去颇为清爽雅致。
洛婉清看见他头上发带,不由得一僵,崔恒瞟她一眼,故作不知,笑道:“来吃早点。”
洛婉清僵着身子没有动,崔恒放下餐盘,好似什么都没发过一般,转眸看她:“怎么了?”
洛婉清被他一问,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收神起身,慌忙道:“无事。”
说着,她便往净室走去,压着跳得飞快的心,在里面换了衣衫,快速洗漱,缓了片刻后,才终于又走了出去。
她一出门,便见崔恒坐在桌边等她。
他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夏日风光正好,他带来的花灯放在桌上,桌边窗户上站着追思,正学着崔恒的模样,歪着头看他。
洛婉清看着这场景,不由得一笑,突然觉得昨夜那些旖旎也烟消云散去,坐到崔恒神色,温和道:“你吃过早点了吗?”
“用过了。”
“那个花灯,”洛婉清看了一眼,有些印象,好似是昨夜谢恒给她那一盏,但他又不确定这灯为何在这里,便试探着道,“是公子的?”
“你的。”崔恒漫不经心解释,“昨日琴音盛会,你弹得不错,给你的。”
洛婉清听了,大概明白过来,这花灯应该是琴音盛会上的奖励,昨夜她当是谢恒的灯还了过去,不曾想这本就是自己的。
于是她朝崔恒认真道谢:“多谢,也替我向公子谢过。”
崔恒转头看她,手指轻敲着面颊,将她上下一打量,目光从她衣领深处痕迹上扫过,笑了笑道:“谢什么?”
这话意有所指,洛婉清便明白过来,她知道越是逃避越是尴尬,便公事公办道:“昨夜多谢。”
崔恒动作微顿,品着她话中疏远,眼中意味深长。
想了片刻后,他却是笑了起来,带了几分埋怨道:“看来司使是不打算为在下负责了?”
这话听得洛婉清一懵,她疑惑看着崔恒,不由得想崔恒莫不是那种碰了人就要成婚的?
他看上去不像,但也难保他不是这种人。
毕竟昨夜一开始他着实正人君子得让她惊讶,于是她立刻紧张起来,斟酌着措辞道歉:“对不住,我昨夜是因用了极乐丹……”
“可我碰司使时,已过半个时辰,”崔恒听明白她的话,笑着追问,显得越发刻薄,“极乐丹药效还未退吗?”
这话洛婉清脑子炸开。
她一瞬想起,他当时的确似乎说了什么“半个时辰”。
但后来他不是这么说的。
他还安慰她,说都是药效,让她放松下来,不要介怀。
如今他是什么意思?
若过半个时辰,那昨夜她……
她不可置信看着崔恒,心跳激烈,又怕又慌,崔恒盯着她表情,许久,他却是胸腔轻震,笑出声来。
“开个玩笑。”
他直起身子,放开撑着下颌的手,只笑着看她,颇为真诚道:“的确是药效,惜娘对恒并无所求。”
然而此刻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异,洛婉清总有些说不出的心虚,干脆不再谈论,含糊应了一声去夹菜。
只是刚夹了一只虾饺,就听崔恒道:“但在下帮了忙,总得讨要些好处吧?”
这话吓得洛婉清一哆嗦,虾饺就掉在桌上。
她含糊着道:“什么……什么要求?”
“就一件事,”崔恒探过身来,说得认真,“我死之前,你能不能只有我一个人?”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愣,擡眸看他。
面前人看着是玩笑,但她却听出几分郑重意味:“我这一生除却长辈姊妹,从未曾与女子有过牵扯,未来怕也很难娶妻生子,死后约是孤坟一座无人祭祀。如今我帮了惜娘这么多忙,请惜娘为我死后立牌位一座,不算过分吧?”
牌位。
生只有他一人,死为他供奉。
能让一个女子做这件事的身份,虽然他没说出来,但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洛婉清捏着筷子,她忽略过那点因“未曾与女子有过牵扯”所带来的隐秘喜悦,只静静看着面前人。
她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昨夜半路改了主意。
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要求。
然而她却也开不了口,怕是自己误会,又怕不是。
想了许久,她只捏紧了筷子,抿唇道:“你不会死在我后面。”
听到这话,崔恒轻笑,眼中露出几分温柔,明白了她的意思,只问:“你想要我活?”
“自然。”
洛婉清擡头看他,认真道:“你肯定会长命百岁,福泰安康。”
听到洛婉清的祈愿,崔恒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他伸手温柔为她撩开头发,轻声道:“那你也答应我。”
“可是我……”
崔恒没理会她,仿佛她已经应下来一般,直起身子,开始提要求:“除此之外,以后不准再乱吃这些乱七八糟药,不准为了任务去勾引公子,不准……”
“我没勾引公子!”洛婉清顾不得崔恒之前乱七八糟的要求,在听到“勾引谢恒”这种罪名时,惊诧开口,下意识解释:“我当时只是……”
“公子可都同我告状了。”崔恒摇头打断她,笑着道,“说我没把你教好,我们监察司未来最有前程的司使,却不把自个儿放在心上。”
洛婉清一愣,崔恒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前。
他朝他伸出手,阳光下,青衫下的手腕骨节分明,皓白如玉,横在手心的伤口格外惹眼。
洛婉清愣愣看着那手心上的刀伤,感觉冰凉玉指划过她的面颊,温柔缱绻。
“惜娘,”墨发广袖随风带着他的气息撩在她面颊,垂下的眼眸墨色带金,“过刚易折,你无论是为了什么来到监察司,自己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怎么算好好活呢?”洛婉清看着他掌心刀痕,有些茫然。
“想想未来。”崔恒擡手放在她的发上,“未来十年,二十年,到老。若你现在的决定,放在或许未来会后悔,便不要做。”
洛婉清听着崔恒的话,想起这些时日。
他从她杀太子那夜开始,便行踪飘忽不定,一开始不理她,后来送了追思过来,一直到他生辰她给他送了玉簪子,他突然又像过往一样,每日夜里得空便来见她。
合着现下他的话语,绕来绕去,洛婉清后知后觉明白:“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崔恒挑眉,洛婉清见自己猜中,便知崔恒当真是生了她为了李归玉去找谢恒的事。
她这样的行径,按照崔恒对她关照的性子,必定是不高兴的。
可他却忍了这么久没说。
她有些尴尬道:“我……我想去李归玉那边的事,公子当天晚上就同你说了吧?”
见她反应过来,崔恒不由得笑起来。
他摩挲着她的下颌,缓声道:“不止呢。”
洛婉清疑惑看他,见洛婉清茫然的样子,崔恒心中暗恨。忍不住多说几句:“说好要算计暗阁你得知会我,结果你说你不想在我羽翼之下。我当你我也算亲密,结果杀太子一声不吭。为个李归玉找公子献身,抓个卢令蝉吃极乐。柳惜娘啊……”
他掌着她的下颌,猛地逼着她擡起,捏紧她的下颌长骨,笑着称赞:“你可真能耐。”
洛婉清被他指责得心虚,总算知道这火从哪里烧起来,却没想过他凭什么生气,只赶忙道歉:“我……我都是事出从急。”
“日后还如此吗?”崔恒只看着她,语气凉凉。
洛婉清赶紧道:“不会了。”
她又不傻,踩过的坑为什么踩第二次?
崔恒看着她仿佛一切了然的眼神,不由得有些嫌弃,轻笑一声,只道:“日后凡事多想想,我在你身上投注的心血不少,光金珠就好几包,你可莫要丢了我的名声,折了我金珠。”
“知道。”
洛婉清立刻应声,目光灼灼:“你放心,我日后一定不会再走邪门歪道,会成为不丢你脸面的好司使。”
听到这话,崔恒动作一顿。
看着她认真神色,他嗤笑一声,便收了手,有些气闷坐下,从旁取杯子,喝茶下火,懒声淡道:“赶紧吃饭,等会儿你还得下山看卢令蝉。”
“好。”
洛婉清点头,知道这才是当下要事。
她赶忙吃了饭,便站起身来,两人一前一后下山,洛婉清领着崔恒到了地宫,一进去就看见方圆走出来,方圆看见两人一愣,随后看向洛婉清:“这是?”
“我的影使,崔恒,崔观澜。这位是方圆司使。”
洛婉清给双方介绍,方圆闻言赶忙笑起来,擡手行礼:“崔影使。”
崔恒擡手行礼,算是认过人。
“卢令蝉呢?”
洛婉清没多寒暄,直接看向牢狱。
方圆领了洛婉清往里,介绍道:“昨夜带回司里,我便让人将他看押起来,等你来审问。星灵司使这边已经将现下有的口供和人证都准备好,只要卢令蝉交代了东宫那边的人,马上便可以同下面黑产相关的证据联系起来拿人。”
星灵做事洛婉清是放心的,她问了卢令蝉关押的房间,便同方圆告别,领着崔恒走了进去。
卢令蝉是重犯,单独关押,任何不得探视。
洛婉清在门口和狱卒拿了钥匙,带着崔恒进了长廊,走到关押卢令蝉的牢房面前。
一到牢房,就见卢令蝉正躺在床上,看他躺的姿势僵硬,胸口没有半点起伏,洛婉清立刻觉得不对,马上拿了钥匙开门,急急冲上前去。
只是进了牢房,一碰卢令蝉,洛婉清便变了脸色。
“怎么了?”
崔恒走进房中,洛婉清将手放在卢令蝉颈上脉搏上,听到崔恒询问,她转头看向崔恒,脸色极为难看。
“死了。”
洛婉清开口,崔恒面上倒也没什么变化,他走到床边,看了看卢令蝉,用折扇挑起他的手臂,挑开衣衫,一一看过之后,平静道:“两个时辰前死的。”
“是乌金缠,”洛婉清抿唇,辨认出毒药,“从下毒到毒发需要四个时辰。”
“那时候他还在郑府。”崔恒转头看她一眼,笃定道,“不是监察司里的人动手。”
“我知道。”
洛婉清一回想,在郑府,和卢令蝉接触又想他死的人,最可能的,便是郑锦心。
但是谁杀的卢令蝉已经不重要,现下最重要的,是她怎么办。
卢令蝉是目前掌握的信息里唯一和东宫六率有直接联系的人,卢令蝉死了,或许其他人能查,但东宫六率现下却是完全动不了。
可她答应过谢恒一定会把东宫六率借着此案处理了,现下做不到,她没办法向谢恒交代。
她沉默着,崔恒也不催促,站在旁边静静等了一阵,听她开口道:“先把消息锁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卢令蝉死了。”
“那就将他带上后山监狱,由司使亲自照看。”
崔恒给洛婉清出了方案,洛婉清点头,起身道:“将他带走。”
崔恒闻言不动,洛婉清转头看他:“做什么?”
“那个……”崔恒迟疑着,“能不能给我个干净口袋装上他?”
“你嫌他脏?”
洛婉清一下明白过来,转身就要自己去扛:“那我扛。”
“不不不。”
崔恒赶紧拦住她,解释道:“你给他这么扛出去,让有经验的司使看见了,难保不会看出他死了。你且等等我,我让人找个干净的口袋来。”
说着,崔恒便按住洛婉清,自己去找狱卒,要了一个干净的麻布口袋回来。
他顺便还是带了一张床单。
洛婉清坐在一旁,看着他从袖子里掏出手套,将人塞进口袋,随后在自己床单铺在自己肩膀上,去扛卢令蝉。
洛婉清看着他复杂的流程,忍不住道:“你要接受不了死人我来扛。”
“不可。”崔恒擡手,用扇子没有碰过卢令蝉的一头抵在洛婉清肩头,另一只手扛着卢令蝉,只道,“此事怎可劳烦司使?我们上山吧。”
看着崔恒的模样,洛婉清一时有些后悔带上他,他着实太过麻烦,以至于是个麻烦。
好在扛上卢令蝉,一切就简单很多,洛婉清签了调令文书,申请将卢令蝉调入后山监狱后,便带着崔恒扛着人直接回了后山。
到了后山,洛婉清和崔恒将尸体扔进监狱,洛婉清不由得道:“现下这人怎么办?总不能放在这里烂了。”
“不必担心这个,我去寻口棺材,暂且用些保尸的药材将他封进棺材。现下司使要关心的,”崔恒提醒她,“是接下来,怎么办?”
洛婉清知道崔恒提醒得没错,接下来,怎么查案,怎么给谢恒交代,才是现下最重要的。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想了许久,终于道:“我先去和星灵他们将其他人处理了,今夜……我再想想。”
崔恒闻言点头,没有多说,随后道:“那我陪你……”
“不必了。”
想到方才崔恒的麻烦样,洛婉清立刻拒绝,只道:“你……你也累了一晚上,你先休息,我自己去就好。”
“那我晚上等你?”
崔恒被她的话逗笑,随后道:“其实我昨晚也不累。”
“好好休息。”
洛婉清不和他多说,直接转身离开。
崔恒笑着跟着她走出监狱,送她下山,等她走下山后,他神色一凛,立刻转身走回自己小院。
青崖玄山正在商议什么,见谢恒进来,青崖端起茶,笑着道:“公子见到卢令蝉了?”
“死了。”
谢恒开口,青崖和玄山一愣,两人对视一眼,玄山皱起眉头,不由得道:“那东宫那边怎么办?”
“卢令蝉是唯一掌握东宫六率参与东宫之事证据之人,”青崖思索着,“若他死了,公子想要动东宫六率,怕是得另谋他路。”
“还没结束。”
谢恒走上长廊,青崖和玄山看过去,谢恒坐到桌边,平静道:“结果如何,得看柳惜娘。”
洛婉清下山,到了议事厅,便见所有人等在厅里。
昨日将卢令蝉抓到,大家都很是高兴,一下能将太子詹事带进监察司,这意味着东宫的案子,距离结束怕是不远。
这让众人对洛婉清态度大改,洛婉清一进议事厅,大家便都自觉站了起来,恭敬道:“柳司使。”
洛婉清看着众人期望的笑容,面色不动,她坐到议事厅主位,旁边方圆倒了茶过来,高兴道:“柳司使,喝茶。”
洛婉清没有说话,大伙儿瞧着她,冉荷试探着道:“柳司使,今日我们就可以审卢令蝉了吧?”
“是啊,他是太子詹事,按照现在大伙儿已经拿到的供词和证据,事情绝大部分应该都是他在经手,他就是整个东宫的核心,只要他供出来,咱们照着名单抓人,东宫这案子结束不远了!”
方圆极为高兴,他这么说,大家也都笑起来。
洛婉清听着他们商量着哪个案子牵扯着卢令蝉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哪个案子又没有头绪就等着卢令蝉的口供看能不能继续推进。
听了许久,洛婉清终于开口,低声道:“卢令蝉……已经送上后山了。”
这话一出,全场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等洛婉清的解释。
洛婉清思考着,直接说卢令蝉在后山,不给个理由绝对过不去,而且既然卢令蝉被下毒,下毒那边肯定知道,她若遮掩太过,反而显得做贼心虚。
思虑再三,洛婉清半真半假道:“他被人下毒,好在我及时发现,但也非常危险,现在只能送到后山,由魏大夫诊治,看看有没有救回来的机会。”
魏千秋是专门给谢恒看诊的大夫,他的手段谁也不敢说能不能起死回生。
只是这样一来,卢令蝉差不多等于白抓,方圆想了想,随后笑起来,安慰道:“这不还没死嘛?咱们先干着其他事儿,等人活了再说。”
“我也是这个意思。”
洛婉清声音镇定,大家倒也冷静下来,洛婉清平静吩咐着:“虽说有卢令蝉的供词会简单许多,但也不代表没他案子就办不下去。之前我们已经掌握了很多其他官员的证据,只是压着没动。今日全去申请批捕令,从林书知开始,”洛婉清冷着声,“能抓就抓。”
“是。”
众人立刻应下,对洛婉清的决定倒没了质疑。
洛婉清一想,随后又道:“现下和之前不同,动的都是世家官宦,大家一定要小心,不要分批行动,案子不如命重要,不要搏命。”
听到洛婉清吩咐,大家都笑起来,方顺玩笑道:“柳司使想多了,我们都老油条了。”
洛婉清笑笑没说话,只道:“去吧。”
众人倒也没有偷懒,站起身来,便收拾了去申请批捕令。
等所有人走了,房间只留下星灵,洛婉清擡眸看去:“怎么了?”
“其他人没有影响,”星灵平静道,“但我看了卷宗,东宫六率,没有卢令蝉抓不了。”
洛婉清听到这话,擡起头来,她看着星灵紧握着剑的手,皱起眉头:“你一定要办东宫六率?”
“一定要办。”
“为什么?”
“崔司使是他们害的。”
星灵笃定开口,洛婉清有些疑惑,她之前和崔子然打过交道,并没有什么线索显示崔子然一定是东宫六率动的手。
“你怎么确认?”
“东宫六率都出身王氏死士,六人以左卫率赵兵为首,是过命的交情,他们与崔司使交恶已久,事发之前,便已经起过口角。”
“这不代表一定是他们动手。”洛婉清思索着,“他们只是争执。”
“那就算是为崔司使的过去吧。”星灵语气淡淡,“为了过去,也不当放过他们。”
洛婉清没听明白,只问:“过去?”
“没什么。”
星灵将话题绕了过去,忍了什么,轻声道:“若是卢令蝉死了,柳司使打算怎么办?东宫六率,”星灵擡起眼眸,看着洛婉清,“柳司使办不办?”
洛婉清听着星灵询问,目光扫过星灵握着剑的手。
她似乎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骨节因为捏剑过紧见了白。
这种情绪洛婉清很熟悉,她看了星灵片刻,缓声道:“东宫六率的事,你别管。”
听到这话,星灵猛地起身,似乎是知道了答案,大步往外走去。
只是走了没几步,便听洛婉清轻声道:“我会杀。”
星灵有些惊讶,错愕回头,洛婉清仿佛什么都没说过一般,朝着星灵挥了挥手。
星灵惊疑不看着她,洛婉清平静道:“去抓人吧,其他案子你办好。”
闻言,星灵倒也没再反驳,她抿紧唇,终于道:“好。”
说完她便转身出去,洛婉清站在议事堂,想了许久,坐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崔子然和东宫六率发生过什么,但看星灵的态度,她知道东宫六率,星灵必定是非杀不可。
方才她的情绪洛婉清太熟悉,和她杀太子前如出一辙,她毫不怀疑,如果此刻她不干预,星灵今夜便会找机会刺杀东宫六率。
但她能成功刺杀太子,是天时地利人和,刚好王氏江湖势力在前面数月差不多全歼,皇后为了快速转移李尚文去皇陵给了她出其不意的机会,而李尚文本身又没什么武艺,废太子没有价值,所以她可以孤注一掷杀了李尚文。
东宫六率却不同,按照她拿到的资料,东宫六率本身武艺非凡,又基本在东都城内活动,想要没有半点痕迹杀了他们,这完全不可能。
星灵去刺杀他们,最好的结果就是以命换命。
但甚至于,她可能只是白白送死。
她不可能让星灵走这条路,而且她答应过谢恒,要帮他把东宫六率的位置空出来。
东宫六率的位置出来,她才能在谢恒面前展露自己的价值,升任正五品司使,进入密阁,拿到她父亲的资料。
她为什么来监察司,她从未忘过。
可现下卢令蝉死了,她没有线索,再查下去也不一定会有,想要证据确凿、堂堂正正扳倒东宫六率,似乎成了一种奢望。
唯一的可能……
洛婉清脑海中闪过上一世谢恒的罪名。
“诬陷东宫六率”
这个罪名闪过,洛婉清一瞬又想起昨夜,谢恒揽着她时说那一声“冒犯”。
这一声“冒犯”,在这一刻想起来,让她无比清晰意识到。
这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哪怕未来他注定为了推行《大夏律》而死,可这一刻,他活在她的生命里。
虽然说,如果在《大夏律》的推行和谢恒死之间去二选一,她会毫不犹豫选择让这部未来挽救无数百姓命运的律法推行下去,但是,这个决定从来不该是她来做。
她已经让谢恒因刺杀太子往既定命运更进一步,她不能放纵着自己,推着谢恒往死路上走。
能有任何挽救的法子,她都要试一试。
洛婉清深吸一口气,从旁边拿过卷宗,低头看了起来,想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
只是翻找了一天,始终没有看出头绪。
看到夜深,她终于无法,只能起身回山。
一回山上,她便见崔恒坐在自己房间门前台阶上,正用瓜子逗弄着追思。
追思像只土鸡一样,在崔恒面前摇摇摆摆,想要去啄崔恒手中的瓜子。
看见这画面,洛婉清不由得笑起来,提醒崔恒:“它嘴可利了,你别伤了自己。”
“放心吧。
崔恒将瓜子扔给它,擡眸看过去,笑道:“它是我养大的,我和它比你熟。”
“你哪儿弄来的鹰?”
洛婉清有些好奇,走到追思面前,低头去摸它的头。
这些时日在他们两之间传信,追思和洛婉清也算熟悉。
崔恒看着洛婉清摸它,温和道:“西北。”
“你去过西北?”
洛婉清好奇。
崔恒应了一声,平静道:“去过,去了好几次。”
说着,崔恒擡眼看她,了然道:“今日进展不顺利?”
“卢令蝉死了,查东宫六率的线索断了。”
洛婉清坐到崔恒身边,思索着道:“我答应了公子要借这个案子把东宫六率的位置给公子空出来,我才能进密阁拿到我爹的案子。”
“其实也不用着急,”崔恒思索着,安抚道,“你爹的案子,本就复杂,司主的意思,其实是希望你再磨一磨。你从扬州到今日,不过数月,走到如今,根基不稳,有些太快了。”
洛婉清听着,也明白崔恒的意思。
欲速则不达。
只是崔恒和谢恒,想的都是她在监察司作为一位司使的路,但她自己清楚,她要的不仅仅是当一位好司使,在监察司站稳脚跟,更重要的,是报仇。
所以她的成长得快,至少比李归玉快。
如果按照上一世的时间线,从她入狱到皇帝病逝,李归玉登基,前后时间不到两年,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慢慢成长,如果李归玉登基,她再谈下手,不是不可以,那就是走在上一世梦中秦珏的路上。
有些太晚了。
她不想用大半生去和李归玉消磨,所以希望越快越好。
只是这些话她不能说出来,说出口,对于崔恒而言,他怕是不喜。
她转了话头,只道:“我也答应了星灵。”
“星灵?”
这倒让崔恒有些意外:“这与她有什么干系?”
“她说害崔司使的是东宫六率,她又与崔司使交好,我答应了会帮她,若我不帮,她大约会自己动手,我不放心。”
崔恒听着,这次倒也没有反驳,只想了想道:“那你怎么帮呢?”
洛婉清没有说话,追思蹭在崔恒手下,洛婉清静静看着前方。
看着洛婉清的眼神,崔恒便了然:“其实你有想法对不对?”
“我不知道对错。”
洛婉清轻语,崔恒一笑:“说来听听?”
“其实……”洛婉清抿唇,“杀人不是一定要靠办案。”
崔恒摸着追思没说话,洛婉清开了口,便也没了顾忌,平静道:“如果只是处理东宫六率,可以寻找罪名,也可以制造罪名。”
“仔细说说,”崔恒来了兴致,“你想做什么?”
“现下我对外宣称卢令蝉正由魏大夫医治,”洛婉清思索着,将她想了一日的办法说出来,“过些时日,我便对外宣称卢令蝉醒了,然后提出公审结案,公审前一夜,我会让给他们一个杀我的机会。”
听到这里,崔恒便明白:“东宫六率知道你掌握了证据,一定会想办法来杀你。”
“只要我在他们主动向我动手时杀了他们,”洛婉清擡眸,“他们刺杀办案司使,这是死罪。”
“好法子。”
崔恒点头,随后疑惑:“你在犹豫什么?”
“我怕牵连公子。”
洛婉清转过头,看着后山,喃喃道:“制造罪名,这何尝不是一种诬陷?未来若是有人有心清算公子,这便会和公子包庇我一样,成为他的罪名。”
听到这话,崔恒笑出声来。
洛婉清疑惑:“你笑什么?”
“你怎会有这般想法?”崔恒转眸看她,有些好奇道,“他们要杀你是真,你反击是真,这怎能算你诬陷他们?若他们不心生歹念,你又怎能将罪名强加给他们?”
洛婉清一顿,她一瞬想明白,常理来看,的确是这个理。
只是她知道未来谢恒的结果,任何挨边的可能,或许都会成为那个结果,所以她更为苛刻。
但她无法告知崔恒,只能道:“若这的确会害了公子呢?”
“那便害。”崔恒笑起来,“他的罪名罄竹难书,多此一项又何妨?”
洛婉清愣愣看着崔恒,崔恒语气温柔,言语却格外冰冷:“惜娘,我同你说过,人人都是棋子,谢恒也不例外。你不必惧怕牵连他,他本就该死。”
“你……”洛婉清不可置信,“你怎能这样说?”
崔恒闻言,便知自己作为监察司的“下属”,这么议论上司着实有些惊骇。
他想了想,终于道:“你可知,崔子然曾是崔氏旧部?”
“我听过。”洛婉清听他提起,立刻便想起来,好奇道,“当时我还在想,为何他能待在监察司。只是我一想我爹也好好活着,便没有奇怪。”
“你父亲只是客卿,与他不同。他出身崔氏,由崔氏养大,冠以崔姓。像他这样的人,当年若没有死在西北战场上,就该死在刑场上,你可知他为何活着?”
“为何?”
“因为他杀了崔家人。”
这话让洛婉清愣住,崔恒笑着看着洛婉清,继续道:“你送别你父母的青云渡,原本名为离人渡。当年崔氏青年子弟皆为俊杰,一族下狱后,其实曾经想办法越狱出来过。”
崔恒转头看向远处,说得简单,平静道:“然而崔氏一批旧部叛变,由谢恒亲自带着他们,在离人渡截下了越狱出来的崔氏子弟。当日,崔氏儿郎,近半折于此处,血染清江,浮尸遍野。大皇子李圣照,崔氏大公子崔子规亦尽斩于谢恒剑下,参与此次围剿的崔氏旧人活下来,而谢恒也因此得到陛下和世家信任,得以建立监察司。”
“崔子然是当时参与围剿之人?”
洛婉清明白过来,崔恒颔首,看着前方,淡道:“所以其实,你不必顾忌谢恒。他或许不算坏,但他绝不算良善,他的命若能铺你的路,”崔恒转头看向洛婉清,“我心甚慰,他亦相愿。”
洛婉清没说话,她静静看着崔恒,他明明在笑,可她却从他眼里看出了悲。
“那你呢?”
她突然开口,崔恒疑惑:“我?”
“若他当真是你所说杀害崔氏之人,你为何在此?”
洛婉清看着他,心上一阵一阵发疼。
“你姓崔,好风雅,你行走坐立,都是世家规矩立出来的仪态,你过去是崔氏的公子,是吗?”
这是她第一次去主动探究他的身份,崔恒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洛婉清当他默认,接着询问:“既是如此,谢恒害崔氏,你为何还在此处?”
崔恒没有回答,洛婉清却给出答案:“因为他也是迫不得已。崔氏当时已是绝境,倒不如让谢恒动手,能更多保全崔氏,也能继承崔清平的遗志,将《大夏律》推行下去。正因如此,你才留在此处,对吗?”
崔恒没说话,洛婉清便知她猜得不错。
她看着崔恒,开解道:“观澜,若是如此,公子是在救人,不是杀人,你不当怨他。”
崔恒笑着看着她,目光微动。
洛婉清见他不出声,有些疑惑:“崔恒?”
崔恒没有回答。
过了好久,他却是伸出手来,将洛婉清安静抱进怀里。
洛婉清被他抱得一愣,下意识想退,他却温柔开口:“别动。”
洛婉清动作顿住,她由他安静抱着,第一次从崔恒身上感受到面具之后的情绪。
过往的“秦珏”也好,监察司的崔恒好,他永远带着一张面具,笑着去遮掩他所有真实情绪。
他永远站在她身边,却始终像一个完美的幻梦。
强大,温柔,带着笑谈人生的潇洒,仿佛无懈可击。
然而在他拥抱住她这一刻,她终于感觉,面前这个人,破开了那无形冰墙,降落在她身边。
她静静没有说话,过了好久,听崔恒认真道:“可《大夏律》是他提的。”
洛婉清没听明白,崔恒拥着她,没敢看她,只道:“是他年少无知告诉崔清平。其实那时候,他不过就是个弹琴弹得好些、武艺不错的世家公子,只是他出生得好,大家都夸他,夸得他昏了头。”
怀中抱着这个人,他终于有勇气回顾,轻声说着:“于是他提出了《大夏律》,崔清平觉得极好。在众人反对时,他支持着崔氏,一意孤行。等崔氏出事,他却又什么都做不了。你猜得不错,那时候,崔氏的确已经穷途末路。那场越狱,本就是场阴谋。”
“崔恒……”
洛婉清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他说下去。
“但我不会原谅他。”崔恒闭着眼睛,“崔氏因他的愚蠢和傲慢覆灭,我族人都死了,我的兄弟,姊妹,亲友,他们都死在他手里,他却好好活着。”
崔恒身子轻颤,他低哑出声:“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我在这里,只是因为他许诺过,他所做,皆有所偿。”
说着,崔恒慢慢睁开眼睛,平静道:“所以,不必顾及他。惜娘,他只是一颗棋子。”
洛婉清不知如何答话。
无论再多理由,谢恒动手,于崔恒便是仇人。
她无法劝解崔恒。
虽然谢恒于她有恩,但若两人之间作选,于柳惜娘而言,崔恒永远大过除却她家人之外的任何人。
过去她也曾有过崔恒身份的怀疑,甚至想过他是不是可能是谢恒。
然而在此刻,她终于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没有会主动催着别人让自己去死的人,也没有这样厌恶自己的人。
更何况,相比谢恒,那位吏部侍郎崔衡才更像他,只是她不想探究,也就不愿去对比。
她不出声,崔恒也觉话说得太过,缓了许久后,放开她,朝她笑了笑,似是玩笑:“你只需对我好一个人好就够了,心里别装那么多人,不然我心有不甘,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你有什么吃亏的?”
洛婉清知道他不想再谈崔氏的事,便顺着他的话,笑着反问。
崔恒看着她,擡手放在胸口,颇为认真:“崔恒对惜娘一片真心,除了惜娘,心无他人。可惜娘今日想着李归玉,明日想着谢恒,后日若再将朱雀青崖玄山放在心上,兼顾星灵等司使,我怎的不吃亏?”
这话把洛婉清逗笑,她笑着看着面前人,只道:“崔影使花言巧语随口就来,平日怕是说过不少?”
“怎会?”
崔恒立刻严肃起来,他凑上洛婉清面前,半是认真半是玩笑:“我为惜娘而生,为惜娘而活,除却惜娘,再无其他。”
他靠得太近,一瞬让洛婉清想起昨夜那些荒唐事,明知是玩笑话,洛婉清却还是忍不住心跳快起来。
她不敢直视他,怕显出局促,便挪开眼神,故作镇定:“别开这种玩笑了。”
崔恒见好就收,倒也没有再说,退开身拉开距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转头看向追思,慢慢道:“你想法不错,如果你当真想把东宫的案子办下来,又顾忌司主,不如让他自己选。”
洛婉清转头看向崔恒,就见他认真看着她:“当是为了我,别对他太好。”
洛婉清动作一顿,最终缓声道:“好。”
“那今日先继续练功,明日再去吧。”
打从进监察司,崔恒只要有时间,便会来指点她练功,每日练刀一个时辰,这是洛婉清雷打不动的习惯。
洛婉清知道现下已晚,也不好再打扰谢恒,便听崔恒的话,取了刀来,和崔恒过招。
两人练了一个时辰,洛婉清便打算洗过澡休息,见崔恒精神奕奕,她突然想起:“你什么时候睡觉?”
这话让崔恒一愣,洛婉清疑惑道:“你昨夜睡得比我晚,起得比我早,我记得在扬州我给你诊的脉象,你似乎极易头疼,那脉象是真的吗?”
“脉象是假的。”崔恒想想倒也没骗她,“但头疼是真的,我不爱睡觉。”
“为何?”
“易梦。”崔恒语气淡了几分,“噩梦。”
洛婉清一顿,随后点头,只道:“知道了。”
“但若司使能亲我一下,”崔恒玩笑道,“我就睡得好了。”
洛婉清闻言没有出声,收了刀放进去。
崔恒靠在长廊柱子上,环胸感慨:“可惜司使为人小气,必定是不肯的。我若强求,又有失君子风度,只是我每夜噩梦……”
话没说完,洛婉清便已走到他身侧,在他喋喋不休间,踮起脚尖在他露出的面颊上亲了一下。
崔恒所有话瞬间止住,他愣愣转头,不可置信看着洛婉清。
看见他的反应,洛婉清倒当真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突然体会到了平日崔恒调笑她的乐趣,看着面前愣神青年,玩笑道:“今夜可能安睡了?”
崔恒好半天才回神,竟是再也玩笑不出来,有些不知所措转过眼眸:“嗯。”
“那去睡吧。”洛婉清催促,“太晚了,你该好好睡觉。”
“好。”
崔恒点头,直起身来,难得不再玩笑,低声道:“你也睡吧。”
说着,便走了出去。
洛婉清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方才的话。
她想起当初他送她去送别自己家人,听到“青云渡”的名字时,他愣了一瞬。
之后他便毫不犹豫抱起她,赶往渡口。
那时她不知他犹豫刹那是在犹豫什么,可今日知晓,便知心疼。
她才发现,越是笑着的人,说起伤怀之事,才越是让人难过。
好在都过去了。
她有些宽慰想,崔恒活了下来,崔氏早晚会平反,等崔氏平反,崔恒或许就能拿下他的面具,好好生活。
她不会给他供奉牌位。
他一定要活得比她好,比她长。
洛婉清好好休息了一晚,一觉睡醒,大清早便去找谢恒。
谢恒天未亮就去早朝,洛婉清便老老实实待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便听山下传来朱雀的声音,不满道:“御史台那些狗崽子,就是找打。证据确凿,抓他们就抓他们,柳司使做错了什么?老太太吓死要她负责,我奶奶养的公鸡怀孕了要不要她负责?!”
听到提到她,洛婉清不由得好奇看了过去,只是朱雀说完,一行人也刚好上了台阶,擡头就看见洛婉清站在小院门后,好奇打量着他们。
谢恒穿着监察司司主的朝服,黑衣金纹宽袍,头顶金冠,今日他额外带上了一对黑色皮质手套,看上去似乎更为冷傲了些。
青崖和朱雀跟在他身后,一见到洛婉清,所有人便噤了声。
洛婉清赶忙先行礼,恭敬道:“公子,青龙使,朱雀使。”
“有事?”
谢恒见她,便知来意,直接询问。
洛婉清倒也没有多话,回到:“为了东宫案一事。”
青崖和朱雀对视一眼,谢恒颔首:“进来说。”
说着,谢恒便走进院中,吩咐洛婉清:“庭院等候。”
洛婉清得话应声,在谢恒进入小院之后,她才跟着进去。
谢恒先入房内换常服,青崖朱雀也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去换衣。
洛婉清一个人等在原地,没了一会儿,就看谢恒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白色常服,又换带了一双银色手套。
洛婉清不自觉将目光落到他手套上,谢恒恍若未觉,跪坐在案牍前,慢条斯理脱开手套,露出一双完美无瑕的手,伸手拿过朱笔,淡道:“什么事?”
听到这话,洛婉清骤然回神,赶忙道:“禀公子,属下是有一事想请公子定夺。”
“说。”
“卢令蝉死了,想要借东宫案扳倒东宫六率怕是有些困难。”
洛婉清缓慢说出她准备了许久的方案:“卑职想,过几日,司内能否故意传出卢令蝉已经被救活的消息,同时向宫中提出公审结案,以此逼迫东宫六率向我主动动手。”
说着,洛婉清擡起眼眸,认真道:“只要他们动手,卑职必当杀之。”
谢恒垂着眼眸,方才刻意伪装过的手若不走到近处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任何伤痕。
它完美如一尊玉像,执着朱笔,在判状上写下一个“杀”字,淡道: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