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修)
一夜雨闭,等到天明时,洛婉清才发现自己睡了整整一晚,李归玉都没叫她。
她在原地躺了一会儿,听见身后响动,转头看去,就见李归玉正抱了些果子走进来。
“醒了?”
李归玉抱着果子走到她面前,和之前相比,显得温和几分。
他将果子放下,低声道:“先吃点东西,周边有一条河,刚好可以用水,王韵之的人应当在追我们,我们放他们先走,在这里休息两日。”
李归玉是在通知她决定。
洛婉清想了想,谢恒应当受伤,如果他们走太远,谢恒或许无法追上来。
她看了一眼山洞外,点头道:“好。”
昨夜夜雨,凤寻香无法生效,但今日天晴,谢恒应当可以找过来,等谢恒过来,她对付李归玉也多几分把握。
她思索着,拿起野果吃进嘴里,李归玉背对着她,坐在一边低头上药。
上了前面,李归玉想了想,回头看她:“过来帮我上药。”
洛婉清看他一眼,咬着野果没有理会。
李归玉微微一笑:“听话。”
洛婉清一听这话,心头瞬间火气,将野果猛地砸在地上,怒喝出声:“过来!”
她这一喝惊得李归玉愣住,洛婉清擡眸看他:“不是上药吗?滚过来!”
李归玉一顿,看着这个在监察司混得满身痞气的人,一时进退两难。
过了许久,他也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样洛婉清,便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走到洛婉清面前。
“坐下把衣服脱了。”
洛婉清冷淡开口,李归玉不敢多说,迟疑着背对着她坐下,将外衫脱下。
洛婉清从袖子里拿出染了迷筋散的帕子擦过手上汁水,用手指挖了膏药,涂抹在他伤口上,冷着声警告:“帮你上药不是因为你威胁,而是你的伤因救我而受,我不欠你人情。你不要生事,我们相安无事。你若生事,”洛婉清擡眼警告,“你我必死其一。”
“你不找我麻烦我不找你麻烦。”
“我是说公子。”
这话出来,李归玉动作顿住。
洛婉清给他上着药,说得清楚:“公子既然让我跟着你自有他的意思,等公子来了,一切听公子安排。”
李归玉垂眸不言,他感觉着她温柔的动作。
这动作他很熟悉,以前他每次受伤,都是她帮他上药。
只是这次却是看在谢恒面子。
他不由得嘲讽一笑,压着心中杀意,冷淡道:“谢恒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么忠心?”
洛婉清没有回他,只压着情绪平静将伤口涂好,为他上了绷带,等换好药后,她将工具收起来,叮嘱道:“六个时辰换一次药,等晚上再换一次。”
李归玉神色不善穿上衣衫,等洛婉清端着东西想走,路过他身侧,他还是没忍住,一把将她拉回来。
洛婉清冷眼擡眸:“做什么?”
“下次别和我说这些话。”他擡起头来,眼中满是警告。
然而触到她眼中冷光,他又忍不住语气软和几分,仿佛是要看到她心底,温柔道:“你可以说是为了江少言,我可以信。”
听着他说江少言,洛婉清没出声,她看着李归玉,犹豫片刻,正要开口,就听一声鹰啸急奔而入。
听到这声熟悉的鹰啸,洛婉清瞬间惊喜回头。
李归玉抓着她手腕的手不觉一紧,转头就见白衣青年跟着苍鹰而来,持剑轻盈在山洞前。
他周身雪衣染血,明显一路血战而来,但气质清冽不带半分戾气,于晨光中镀了一层薄光,似是仙人落凡。
找到人,他明显有些欢悦,柔了眉眼擡眸,然而就在擡头刹那,他瞬间冷了神色。
入目是干净整洁的山洞,明显被人收拾打理过,洛婉清从没有这样的习惯,她到哪里根本不会管周遭。
挂在树枝上的衣衫被人整理,火堆不是她堆柴的手法,地面上的果子明显多出她从来都是吃一个拿一个……
处处是别人的痕迹,覆盖过他与她在一起时,原本会留下痕迹的地方。
谢恒收敛目光,最终落在李归玉攥着洛婉清手腕的手腕上,他盯着两人皮肤相接之处,冰冷出声:
“放手。”
听到这话,洛婉清猛地反应过来,她一把挣开李归玉的钳制,急忙上前行礼:“公子。”
谢恒扫她一眼,见她无事,放心几分,淡道:“起身吧。”
李归玉冷眼看着两人互动,慢条斯理起身,走到洛婉清身后。
谢恒感觉他走过来,这才擡眼注意到他。
他衣衫穿得不算端正,敞露着胸口,停在距离洛婉清不远不近的距离,无形让人有了一种洛婉清被他气息笼罩的暧昧感。
这件事他做过无数次,熟稔得近乎本能。
谢恒几乎是在他站定的瞬间就察觉到这种强势的宣告,他不动声色,冷眼看着李归玉。
李归玉微微一笑,颔首道:“谢司主。”
说着,李归玉目光落在谢恒身上血迹上,似是关心道:“司主受伤了?”
“别人的血。”
谢恒冷淡开口,目光落在李归玉伤口上:“三殿下受伤了?”
“些许小伤,无碍。”
说着,李归玉侧身像主人邀请一般,擡手道:“司主入内一叙?”
谢恒听着,转眸看了洛婉清一眼,洛婉清得了谢恒眼神,一时没明白谢恒想做什么,只猜想着低声道:“公子,洞内安全。”
谢恒目光微凝,似是忍下什么,转头冷着脸大步进了山洞。
洛婉清赶忙跟上,李归玉扫了二人一眼,也跟着进来,招呼谢恒道:“司主坐。”
谢恒听着他这主人姿态的话语,神色不动,如平日一般冷淡坐下。
洛婉清去打了水来,测毒之后送到谢恒手中,又将果子放到谢恒面前,恭敬道:“公子喝水。”
李归玉见着洛婉清的动作,神色冷淡几分。
他压住神色,低头喝了口水,似是漫不经心道:“言归正传吧,谢司主怎么进来的?接下来怎么打算?”
“山洞坍塌前我赶了进来。王韵之的人从其他入口进来,我遇到杀了三波,没见到她本人,不确定她到底带了多少人。”谢恒没有绕弯子,冷静说着之前的情况,问了重点,“她知不知道谢悯然阵法的解法?”
谢悯然。
洛婉清听着这个名字,不由得怀疑她听错了,流风岛的岛主是谢悯生,谢悯然又是谁?
只是现下也没人为她专门解惑,她只能安静听着李归玉道:“她不一定知道,可王家供奉了一位阵法大师余奢,她若把人带来,那就不一定了。”
“余奢破阵需要多长时间?”
“至多十五。”
“你呢?”
“十。”
李归玉说着,仿佛是明白了谢恒的想法,笑了起来:“司主想同我一道?”
谢恒没有回他,只盯着他,肯定开口:“你是来拿崔清平的东西的。”
“不错,”李归玉意有所指,“受父皇所托而来。”
李归玉这话是挑拨也是提醒,谢恒听得明白,他是在警告他,皇帝知道他是来这里拿什么,皇帝也不希望他拿到这个东西,如果他把李归玉在这里杀了,皇帝就算没有证据,也会心有芥蒂。
一个臣子暗杀了皇子,他在这个帝王手下,活不长。
他没理会他的威胁,只继续追问:“那东西你知道多少?”
“想要消息,司主拿什么来换?”
“不必换。”谢恒闻言起身,“殿下不愿说就罢了,我带惜娘离开,殿下自便。”
听到这话,李归玉有些诧异,不由得出声:“谢司主不与我一道?”
谢恒淡淡瞟他一眼,提步往外,意有所指:“我从未想过与你一道。”
这话出乎洛婉清意料之外,李归玉明显也未曾如此想过。
谢恒提步往外,走了几步,他意识到洛婉清没有跟来,不由得转过头去,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洛婉清。
“公子,”洛婉清明白谢恒的意思,寻着理由道,“昨日从山崖下来时,是三殿下以命相护,属下许诺三殿下,会护送他出密林,还望公子应允。”
她不敢在这里直接告诉谢恒子母蛊之事。
如果直接告诉谢恒,要么谢恒立刻逼李归玉交出子母蛊,然后带走她;
要么谢恒不愿为她与李归玉起冲突,但也不会再信任一个性命握在李归玉手中的人,可能直接留下她。
以谢恒的性格,他大概率会为她逼李归玉,但这里的前提是谢恒能赢下李归玉。
可谢恒一来就立刻要远离李归玉,外加身上那些血迹……
她不敢赌。
如果谢恒没有控制李归玉的能力,她问了话,让李归玉看出破绽,一旦让李归玉发现任何谢恒受伤奈何他不得的可能,她不确定李归玉会做什么。
谢恒听着洛婉清的理由,忍不住捏紧了剑,冷声提醒:“他很麻烦。”
“属下知道。”
谢恒没再出声,一双眼仿佛了然一切,盯得洛婉清头皮发麻。
李归玉看了看两人,轻笑一声,随后道:“谢司主,我看您风尘仆仆,应当也是赶路一夜,不妨先在这里休息片刻,再做决定。在下虽然麻烦,但也有用,谢司主不妨再考虑考虑?”
谢恒没有理会李归玉,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只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洛婉清:“你想随我走,还是让我留?”
这话出来,李归玉面上笑意不减,眼底却是冷了几分。
洛婉清有些诧异,她没想到李归玉话说到这份上,谢恒最后却是问她。
而且不管随他走,还是让他留,他竟都没想过和她分开。
她斟酌片刻,恭敬道:“属下觉得,三殿下所言不无道理。”
听到这话,谢恒久久不言,就在洛婉清以为谢恒打算拒绝时,他突然开口:“好。”
说完他便转身往外,在门口找了个位置,盘腿坐下,打坐修养。
她见谢恒休息下来,给谢恒端水,拿了果子,放到谢恒面前,温和道:“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
谢恒闭着眼睛,语气淡淡,格外疏离。
洛婉清见他不动她给的东西,想了想,又询问起星灵和崔衡:“星灵崔大人呢?公子可曾见到?”
“分开了。”
谢恒说着,又补了一句:“他们应该也进来了,崔君烨擅阵法,应当无事。”
这个消息让洛婉清有些诧异,但一想监察司的人本就古怪,崔君烨擅长机关阵法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她看了看谢恒,感觉他似乎极为疲惫,想他应该是奔波了一夜,身上还有伤,李归玉在,他没有给自己上药的机会,于是她便起身道:“公子,我先去抓些野味,您稍作休息。”
谢恒没有回话,洛婉清起身往外,她一走,李归玉便直接跟上了她。
他们甚至都没有对话,李归玉便知道了她的意图,她也知道李归玉会跟随。
谢恒听着脚步声,擡眸看去,见两人一前一后走远。
他看着李归玉的位置,突然想起,她刚进监察司时,他怀疑她的身份,时时刻刻观察她,发现她生来就习惯有一个人如影随形跟在身后。
那时他还问她是谁。
她说,一位故人。
故人。
谢恒自嘲一笑,低头拉开衣衫,咬着衣衫,自己给自己上了药。
洛婉清领着李归玉打了些野味,带了些柴火,等回来时,就见谢恒正闭着眼睛浅眠。
他昨夜似乎一夜未睡,听他们进来,他眼皮下的眼珠微动,却也没睁眼睛。
两人识趣放低了声音,谢恒也不出声,等肉烤好,洛婉清给谢恒送去,谢恒安静吃完,便一句不说,又闭眼打坐,不再理人。
谢恒来,李归玉也安分许多,洛婉清闲着无事,她干脆坐地开始打坐,运转着牢狱里前辈教她的功法。
打坐一天,除了吃饭,三人几乎没有交集。
等到夜里,洛婉清见夜间或许有雨,便出山洞去找谢恒。
他还和白日一样,抱剑屈膝靠在山洞前,正闭着眼休息。
洛婉清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同他一个高度,温和道:“公子,进山洞睡吧?”
谢恒听着她说话,睁开眼睛,静静看她。
洛婉清见他不动,不由得劝他:“夜里或许有雨,公子睡在外面,容易着凉。”
谢恒还是不言。
洛婉清等在原地,过了许久,她疑惑出声:“公子?”
听她开口,谢恒似是终于没忍住,突然出手,将她整个人往身前一拉。
这一拉太过突然,洛婉清下意识稳住身形,却依旧是几乎扑倒在他怀中。
洛婉清惊疑未定,赶忙后退,他却一把压在她脑后,将她耳朵逼在他唇前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询问:“你当真要和他一路?”
这是个仿佛拥抱一般的姿势,她大概理解谢恒是为了不让李归玉听到他们说话,逼她靠近,但这样的距离还是让洛婉清整个人紧张起来,扰得她有些难以思考。
然而这个姿势对于谢恒而言,终于让他一天的焦躁安抚几分。
他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她在身侧,心里竟涌出几分酸。
他头一次对人生出示弱之心,劝说道:“我身上有伤。”
惜娘,想想我。
有些话说不出口,而说出口的那些,甚至语气他都不敢有什么变化。
清清冷冷的语调,仿佛只是在同下属说明情况。
洛婉清压着他气息喷吐在耳边所带来的异样,思索着谢恒的话。
谢恒不敢让李归玉听到他有伤,也就意味着,他现在果然没有把握控制住李归玉。
哪怕她此刻告诉谢恒子母蛊的存在,他也做不了什么,反而是会增加他的猜疑。
毕竟,一个命握在其他人手中的下属,根本不值得信任。
谢恒的多疑她早有领教,她不想再惹是非。
洛婉清安静思索,谢恒在她沉默间心一点一点凉下去。
他慢慢放手,终于退开,靠在墙上缓了片刻,疲惫起身道:“随你吧。”
“公子的意思是?”
洛婉清跟着他起身,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谢恒扶剑进了山洞,淡道:“随你,去哪里都可以。”
说着,他进了山洞,谁也不搭理,寻了个位置坐下,抱剑屈膝闭眼,似是又要睡去。
洛婉清听着谢恒的话,一时有些茫然。
她感觉谢恒不高兴,但她也没想明白,谢恒不愿意,拒绝她就是,为什么又模棱两可,说“随她”?
她揣摩着谢恒的意思,李归玉看了两人一眼,等了片刻,他才起身提醒洛婉清:“小姐,该换药了。”
“哦。”
洛婉清得话,回过神来。
李归玉的药六个时辰换一次,现在也差不多到了时候。
她从袖中拿出早就涂了药物的帕子擦拭过指尖,跟着李归玉一起走在架起的衣服后面。
衣服只能半遮住两个人,谢恒擡眸看去,就见两人半遮半掩动作。
两人窸窸窣窣在衣衫后动作半天,洛婉清才给李归玉换好药,等换完药出来,迎面便看见谢恒正盯着他们。只是洛婉清看过去,他又立刻移开目光。
洛婉清只当自己没看见,回到火堆,和李归玉分了守夜的时间,说好李归玉守上半夜,她守下半夜后,便在一旁干草垫上躺下,闭眼睡了过去。
等她睡熟,谢恒突然开口:“下半夜我守,不用叫她。”
李归玉闻言擡眸,就见谢恒闭上眼睛,似乎不愿与他多说。
李归玉拨弄着火堆,想起洛婉清总是不经意轻抚的手链。
崔恒。
谢恒。
他不由得一笑。
他的小姐,真是和江南时一样,招蜂引蝶。
洛婉清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时,见谢恒和李归玉两人气色都好了不少。
三人一起先去河边洗漱,随后便一起上路。
李归玉在前方带路,差不多和谢恒并行,谢恒便自然而然站在队伍最后面。
谢恒不爱说话,一路便是李归玉说得多些,他倒也不说废话,问话大多和行程准备有关,洛婉清便也耐着性子回答。
谢恒没什么话好说,便低头行路。
洛婉清走路向来不看周遭,过去行路,他都会为她压开两边草丛,防止划伤。
然而今天他刚准备替洛婉清压下一颗鬼针草,李归玉也同时探出了剑鞘。
两人剑鞘一碰,谢恒冷眼擡头,就见李归玉不着痕迹转眸看他一眼,又挪开目光。
洛婉清对一切浑然不觉,提步往前。
谢恒站在他们身后,冷眼看着两人前行,擡手扶正剑柄。
有李归玉在,其实他什么不需要做。
照顾洛婉清这件事,李归玉做了无数次,体贴细致到洛婉清根本没有察觉他做过什么,已经被他悄无声息笼在周身。
谢恒静静跟在身后,捏剑不言。
三人行了大半日,洛婉清看李归玉一路计算,不由得有些奇怪:“谢悯生是专攻阵法机关的宗师吗?”
仅凭机关阵法能跃上八宗师的位置,实属罕见。
李归玉听着洛婉清问话,领着两人左转,漫不经心道:“是也不是。其实谢悯生是一体双魂,他一魂擅剑,一魂擅机关阵法。”
“一体双魂?”洛婉清听着,隐约想起以前的确听过,有些人一个人有好几种性格,便会被人当作有好几个魂魄在身体里。
但鬼神之说毕竟是无稽之谈,洛婉清觉得这更像一种病症。
李归玉看了一眼谢恒,只道:“这事儿谢司主比我清楚。”
“谢悯生是谢家旁支。”问到这里,谢恒自然接话,洛婉清跟着看去。
李归玉见她回头,用剑鞘压下她脚边鬼刺草,谢恒看在眼里,面色不动,继续道:“他从小有两种性格,会轮流出现,为了区分,就给两种性格取了不同的名字。”
“谢悯生这个性格为人温和,是正人君子,与谢家交好。”李归玉擡手为洛婉清压住枝头藤蔓,接了话道,“但谢悯然这个性格则阴狠暴戾,极其厌恶谢家。两个性格各有所学,谢悯生善剑,而谢悯然擅长机关阵法。”
这种状况洛婉清倒也听过,不由得好奇道:“后来呢?”
“他小时候倒也还好,等到他十七岁,谢悯然爱上了八宗师之一姬蕊芳,但族中人不同意。”
谢恒看着李归玉那些完全不加思索的动作,收了目光,只专心为洛婉清解惑。
“谢悯然杀了两个说姬蕊芳身份低贱的族人之后,就跟着姬蕊芳离开了谢家,外逃流落江湖。他在外面流亡了许多年,最后与姬蕊芳一起成为了八宗师之一。成为八宗师之后,谢悯生建立了流风岛,并向谢家写下忏悔书,愿以流风岛为牢困住谢悯然,用一生赎罪。而谢悯然则对外宣称,见到谢家人杀无赦。”
这就是谢恒坚持来流风岛的原因。
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相比崔恒,谢恒处理这件事有更大优势,只要能见到谢悯生,他就能获得谢悯生的帮助。
但重点是,见到的是谢悯生。
“这流风岛其实就是牢笼,关住这天下罪人。”李归玉眼中带了些冷笑,“谢悯生的善让他们来了就不出去,谢悯然的恶让他们不必被外面寻仇,可以安然度过后半生。”
说着,李归玉擡手拂过一棵树,平静道:“谢悯然的阵法千变万化,不能随意触碰中间任何东西。所以在这个密林里,出去不容易,杀人——”
谢恒顿住脚步,洛婉清同时感知到地面轰隆之声。
李归玉转头看向一个方向,冷眼笑开:“却很容易!”
顷刻之间,周边树转藤移,四面八方箭雨突显,直奔向李归玉而去!
洛婉清见状瞳孔急缩,毫不犹豫抽刀上前,一刀斩断李归玉身后几只箭矢。
李归玉趁机直奔林中,洛婉清紧随而上。
周边箭矢一波一波而来,藤蔓仿佛是有了生命一般缠绕他们。
洛婉清和李归玉左右斩箭,李归玉看了一眼方位,吩咐道:“向左十丈,干三位站好。”
洛婉清闻言,几个起落便到了李归玉吩咐的位置。
她刚一落下,黑衣人立刻从四面八方袭来,洛婉清瞬间横刀一转,血花飞溅之间,她尚来不及顾及的另一边杀手人头同时落地,血花也是瞬间炸开。
一片血色间,露出白衣公子清俊面容,他面上染血,神色清冷,眉眼间不沾半点世俗浊气,唯独让落在脸上的血珠映出几分妖冶。
他眼神极冷,似乎是在竭力控制自己情绪,洛婉清见到谢恒,不由得一愣,等看到一路尸体,她才意识到,方才谢恒竟是一直跟在她身后,帮她清道。
“公子?”
洛婉清惊疑不定,她没想到谢恒会这么悄无声息一路护上来。
谢恒紧捏着剑,似是想说什么,尽量忍耐。
恰巧李归玉停下机关,从树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擡头看向谢恒,笑起来道:“谢司主还是跟上来了。”
“明日,”听到这话,谢恒转头看向李归玉,冷声道,“我带惜娘走。”
说完,谢恒便转身离开。
李归玉笑着没说话,洛婉清赶忙跟上谢恒,急道:“公子!”
谢恒没有理会她,疾步往前,洛婉清赶忙追去,跟着他疾行往前,争取道:“公子,我答应过三殿下……”
“就那么重要?!”
谢恒骤然停步,冷喝出声。
洛婉清步子一顿,谢恒盯着她,压低声道:“方才我再晚一步今日你就死在这里,你所求就这么重要?!”
洛婉清闻言,有些诧异看着谢恒。
谢恒一瞬自知失言,转过头去,冷静几分,只道:“我不是同你商量,明日随我走。柳惜娘,”他擡眼盯着她,竭力克制着道,“作局作茧一线之隔,你好生想清楚。”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往外行去,洛婉清在原地,皱眉思考着谢恒的反应。
他明显是知道她要做什么,这点她倒也不意外,她意外的是,谢恒竟然会发这么大的火。
她也不是没见过谢恒发火,当初他以为她是张九然审她时,他也曾盛怒,只是许久没再见过,最重要的是,他竟是因她涉险发这么大的火。
洛婉清直觉有些不对,但一时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李归玉从她身后悠然踱步而来,洛婉清闻声,也不再多想,冷眼看了过去,开口询问:“怎么回事?”
李归玉从袖子里拿了帕子,慢条斯理擦过手指,带了几分不满:“余奢来了。”
洛婉清一听便明白,余奢既是阵法大师,那方才怕是他改动了阵法,想利用这里的阵法杀李归玉。
李归玉的确如谢恒所说,是个麻烦。
只是麻烦已经惹上,洛婉清也没办法,她只能冷着声道:“走吧。”
王韵之的人来了一次,暂时不会再来,至少要等到谢恒不在,他们才可能出手。
后面的路洛婉清倒也放心,跟着谢恒李归玉一起穿出林子,来到一条河边。
走到河边时,已是天黑,洛婉清擡眼看了看,发现这里是一片旷野,周边一览无余,只有一颗半枯的老树在不远处,追思盘旋一圈,便落在树上。
谢恒一出树林,便和他们分道扬镳,往枯树方向走去。
中秋月圆,映得那人格外鲜明,洛婉清静静看着远处人,一人一剑,好似天地仅他。
这是洛婉清经常见他的模样,无论是在东都、江南、还是现在,无论是面对监察司、崔衡张逸然、还是李归玉,他好像从来没有过进入人群的想法。
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祗,不染半点红尘。
洛婉清看得有些久,直到李归玉唤她:“小姐。”
洛婉清回神,李归玉轻轻一笑:“走吧,我们先去弄点吃的。”
洛婉清点点头,也不多话,两人快速生火弄了些吃的之后,李归玉便去河中清洗,洛婉清一个人坐在火边,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去找谢恒。
谢恒是铁了心明日要带她走,她不可能违逆谢恒的话,所以现下唯一的办法,便是要劝谢恒回心转意。
她思索了说辞起身,准备离开前,突然想起包裹里的月饼。
采购物资那日,她便想到今日中秋,特意带了两个月饼进来,谢恒刚好也没吃饭,她便将月饼带上,最后往谢恒方向走了过去。
几个起落赶了过去,到了谢恒消失方向,她扫了一圈,却不见人影,正疑惑人去了哪里,便听头顶传来一声冷淡询问:“找我?”
洛婉清循声擡头,就见身后半枯的老树上,青年一身白衣单衫,赤足散发靠在树上。
他五官本就生得冷艳,此刻明月高悬,他靠在树上,凤目低垂看她,更似精魅。
洛婉清愣愣看着树上人,谢恒见她不言,开口提醒:“做什么?”
洛婉清闻言清醒几分,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月饼,扬起笑容,试探着讨好道:“公子,今日中秋,我带了月饼进来,您要不要吃一个?”
谢恒看她笨拙讨好模样,气势稍缓,却仍旧没有接过月饼,只道:“有事说事。”
“公子,”洛婉清知道同谢恒没有什么人情可说,想了想,便开门见山,“我想同三殿下一起走。”
“梦亦不可。”
谢恒回绝得果断。
洛婉清倒也不遮掩,直接道:“我中了子母蛊。”
听她说真话,谢恒终于没有反驳,他只擡眼看她:“若我为你解蛊呢?”
洛婉清一顿,没想到谢恒会这么问。
他问的“若”,而不是“那我为你解蛊”。
这也就意味着,他知道,哪怕解蛊,她或许也不会跟他走。
谢恒看着她的神色,便了然她的意思,他有些疲惫垂眸,劝说着:“洛婉清,你已经走到这里了,想想崔恒,别纠缠了。”
洛婉清不说话,她告诉自己不必多说,可是她却还是忍不住开口。
“他骗我。”
谢恒动作一顿,他垂着眼眸,听着洛婉清克制又平静道:“我救他时,其实他想杀我,我却以为他在等我。他从一开始就骗我,骗了我整整五年。然后他用我家人作为威胁逼死我爹,他派人监视着我,明知我所有苦难却不闻不问。而最后,他还要告诉我,我杀不了他。”
说着,洛婉清嘲讽笑开,擡头看向谢恒:“因为我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