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这问题有些奇怪,但洛婉清着实好奇。
谢恒独居的房中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这到底是给谁用的?
然而她问出来便觉不妥,如果说星灵是私事,这更是私事。可她又不知自己为什么就是在意,于是问过了,便也不说话,只静静等谢恒答案。
但谢恒却没有立刻开口,安静一瞬弥漫了整个房间,他静静注视着她。
这个房间一切都很素净,唯独洛婉清,生得过于精致漂亮,与这房间格格不入,又似乎应当属于这里。
他的目光让洛婉清有些不自在,洛婉清莫名觉得,他的气息也在这沉默见逐渐浓烈起来,弥散在整个房间中。
这种氛围让洛婉清有些紧张,正想开口离开,就听他喑哑出声:“你说呢?”
洛婉清一愣,谢恒垂下眼眸,冷淡回答道:“梳妆台是我刚让人装的。”
听到这话,洛婉清骤然反应过来,谢恒进来根本没有遮掩任何进来的方法的原因。
他让她知道怎么进来,装了女子用的梳妆台,明显是打算把这个独居的地方,变成两个人居住。
这个认知出现,整个房间所有东西突然变得有些灼人,洛婉清坐立难安,她压着不安,立刻行礼道:“卑职问完了,若无他事,卑职先行告退。”
谢恒没有为难她,面上看不出喜怒,平静如常,只声音有些低哑道:“我还有事,你先自行离开吧。”
洛婉清不敢多想,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立刻行礼退开。
只是她刚踏上台阶,就听谢恒突然叫住她:“惜娘。”
洛婉清好奇回头,就见他靠在桌边,静静注视看着她,哑声道:“早些来找我。”
洛婉清看着他那仿若有实质的眼神一顿,点了点头,随即便提步沿着原路返回往上。
谢恒看着她的背影,逼着自己挪开眼神,又忍不住扬起嘴角。
洛婉清快速回到房间,远离了谢恒,回到书桌前缓了片刻,才让自己从方才那种奇怪的氛围中脱离。
谢恒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公是公私是私,他在做正事就不会谈其他,可或许是她做贼心虚,明明谢恒什么都没做,站在那里她就觉得异样。
明明以前也不是没独处过……
洛婉清让自己不要乱想,回头开始思考谢恒的话。
现下凤羽发簪拿到了,铁盒拿到了,唯一差的就是打开盒子的密钥。这密钥是从天干地支二十二个字中取出来的一个字,而相思子说,她是最有可能知道这个密钥的人。
为什么?她爹具体和相思子说过什么?而她爹和相思子具体又是什么关系?
洛婉清想了一会儿,确定脑子里没有其他与三个字相关的线索,干脆起身,决定去找相思子先谈一次,看看相思子那里是否有什么具体的消息。
她起身开门去往谢恒的房间,见谢恒不在,便去找玄山,拿了见相思子的手牌后,直奔相思子居住的客房。
相思子算不上囚犯,尚能住在客房之中,洛婉清刚走到门口,便见朱雀正领着张逸然一起往里。
洛婉清见到两人,不由得有些奇怪,唤声道:“朱雀使?张大人?”
“柳司使?”
两人一起回头打了招呼,朱雀亦是疑惑:“柳司使怎么在这里?”
“我找相思子有些事情。”
洛婉清指了指房门,朱雀笑起来:“这不巧了吗,张大人也是来找相思子的。”
洛婉清一听,便知是昨日谢恒把她的话听了进去,确认道:“公子吩咐的?”
“当然,”朱雀点头,指了指张逸然道,“公子不开口,谁也不敢带他来啊。”
“谢过谢司主。”
旁边张逸然听到提醒,懂事朝朱雀道谢。
朱雀摆摆手,随后道:“柳司使既然来了,你带他进去吧,我还有事儿呢,先走了。”
洛婉清得话,和张逸然一起送走朱雀。
两人对视一眼,张逸然随后便笑起来,擡手道:“柳司使请。”
洛婉清倒也没推辞,同张逸然一起入院,张逸然擡手推门,感激道:“昨日柳司使说回头帮我问问,我还说问什么,昨个儿下午就收到消息,说相思子在监察司,是柳司使帮忙通融的吧?”
“也是公子的意思。”洛婉清不敢揽工,只道,“就算我不说,公子早晚也是会帮张大人的。”
“还是多谢。”
两人说着话,跨进庭院。庭院中,相思子躺在躺椅上,面上盖着本书,旁边青绿正坐在茶桌后煮茶。相思子一听脚步,便出声道:“哟,来了两个?”
说着,他直起身来,书从他脸上滑落,露出他那张颇为俊美的脸,额头一点红痣鲜艳欲滴,还是洛婉清当初第一次见他时那亦正亦邪的模样。
他懒洋洋扫了两人一眼,随后笑起来:“二位都来了?”
“前辈。”
两人一同行礼,相思子点点头,起身坐到桌边,旁边青绿上前奉茶。
洛婉清朝着青绿颔首算作打过招呼,青绿看她一眼,便是识时务退开。
等庭院中只剩三人时,相思子主动开口,看了洛婉清一眼道:“我以为你会一个人来。”
她的身份相思子知道,一直为她保密至今,洛婉清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门口遇见张大人,就一起进来了。”
相思子闻言便知道了说话分寸,点了点头道:“二位有话就问吧。”
张逸然和洛婉清对视一眼,张逸然思索片刻后,开口道:“您应该认识我。”
“记得,”相思子看他一眼,淡道,“九然弟弟,当年是我给你和你娘安排的身份。”
“当年……”张逸然迟疑着道,“是您……”
“是我截杀你爹。”
相思子开口,张逸然面色微变,相思子似乎是知道他们要问什么,平静道:“当年我是崔氏安插在风雨阁的探子,刚进风雨阁没有多久,位置不算高,也就是个小头目。有一日我突然接到了边境来的两个命令,一是要求我配合洛曲舒,安排他的去处,保护他;二是要求我去江南,接收从边境由张秋之押送的一个东西。”
相思子说着,喝了口茶:“只是我刚得到消息不久,就同时接到了风雨阁的命令,去江南截杀一批货。等我到的时候才发现,我要劫的人,就是你爹。我只能趁乱将东西藏在树里,之后回来再取。回来我遇见王虎,他看见我拿东西,杀他或者用他,我只能选一条路。之后我本是奉风雨阁之命去你们家搜查,风雨阁没拿到的东西不甘心,结果遇到你姐。”
想起张九然,相思子安静了片刻,随后才找回声道:“她是把好刀,她要用命换你和你娘安稳,那我就让她换。”
“为什么不救她?”
张逸然听到这话,忍不住道:“既然能您能让我好好读书,为什么不让我姐好好生活?”
“我是杀手,不是开善堂的大善人,”相思子瞟他一眼,只道,“要不是你姐资质好,她连和我换的资格都没有。”
张逸然一时语塞,面上露出几分愤怒,洛婉清察觉他情绪波动,打岔道:“当初截杀张秋之命令,执行的人有人谁?是谁下达的?”
“执行的一共有三十人,现下除了我都死了,”相思子说的不咸不淡,缓声道,“下达命令的,是暗阁阁主王琴书。”
见张逸然面上有些茫然,相思子提醒道:“风雨阁分成明阁和暗阁,明阁的任务大多来源于外部赏金,但暗阁的任务,则是来自于朝廷。风雨阁是王氏一手建立的杀手组织,王琴书的命令,意味着,这个命令来于王氏,当时王家能说上话的人,不是皇后,就是王神奉。”
“所以是皇后或者王神奉杀了我爹?”
张逸然面露愤色,忍不住道:“他王氏太子逼死我姐,他家人又杀了我爹?!”
相思子沉默不言,权当默认,过了许久后,他才道:“你知道就知道了,但要惜命。不要以卵击石,浪费你姐一片苦心。”
张逸然听到这话紧捏着拳头,他明白相思子说得没错,压着情绪道:“所以,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相思子说着,转头看向洛婉清:“我拿到那个东西,放在流风岛,之后的事你也知道。而洛曲舒,我和他在江南见过一面,他手里拿了开锁的钥匙,还有开锁的密钥。我们那次见面说得不多,他只和我叮嘱了两件事。”
“哪两件?”
洛婉清好奇,相思子思索着道:“第一件,是说如果未来出事,我得把钥匙带走。”
洛婉清点点头,相思子又道:“第二件事,就让我务必保住你家里人。他知道我靠不住,告诉我说,如果他女儿死了,谁也别想打开那个盒子。”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张逸然不由得皱起眉头:“可他女儿……不是已经死在去岭南流放的路上了吗?”
相思子没有说话,他看了洛婉清一眼,继续道:“当时他和我说,他最看重的孩子就是洛婉清。他说他的女儿洛婉清,虽然看似柔弱,但是有着杂草一般的韧性,她有勇有谋,如果洛家落难,未来有一线希望,那一定是她。”
洛婉清听到这话,心上细密的酸楚浮上来,她一瞬有些想哭,却又不能在张逸然面前展露出异样。
她只能竭力道:“可现下洛婉清没有线索,这个密钥,您可还有其他提示?”
相思子听着,认真思索了许久,才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提示。”
“嗯?”洛婉清好奇,相思子缓声道,“我与他相见那一面,虽然没有直说,但我觉得,他其实认识张秋之。”
洛婉清听到这话,瞬间划过昨日自己和张逸然逛街时,他提到的月老庙。
当年来江南,他爹就会固定在三月初一带她去月老庙,而张秋之,也会带着张逸然在三月初一去月老庙。
她压着心中怀疑,继续询问:“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直觉吧。”相思子思索着道,“他和我聊得不深,但特意问过张秋之的家人,还和我开玩笑说想收养他。”
说着,相思子看了一眼张逸然,张逸然有些错愕。
相思子继续道:“当时我没多想,但后来我想了一下,总觉得洛曲舒和张秋之身上有什么东西让我觉得很相似。但如今人已经没了,”相思子苦笑了一下,“我也很难再探究了。如今洛婉清既然不在了——”
相思子端着茶杯,看了一眼张逸然:“要不你问问张大人?”
“明白。”
洛婉清点头,继续询问道:“那,和洛曲舒江南见过一面后,您和他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没有。”
相思子摇头:“我没必要冒险,他家出事后我才来收凤羽发簪。”
“那我有个疑问。”洛婉清盯着相思子,敏锐道,“您说您当时是奉命配合洛曲舒,然后来江南接受玄天盒,也就是说,其实洛曲舒来江南,是自己选的?”
“是。”相思子点头,“他自己决定来江南,我在风雨阁给他编了个任务。”
“他为什么来江南?”
之前所有人都认为崔清平送过来的东西在她爹手中,其实最核心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来江南的时间太过凑巧,他既然不是指定的接收人,为什么要来江南?
然而这个问题相思子也给不了她答案,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没回答过。”
没回答,那就是问过。洛曲舒没说,谁也无法知道。
洛婉清点点头,算是明了,相思子擡眸道:“还有要问的吗?”
洛婉清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
“嗯。”相思子应声,似是有些疲惫,“你再问我也没什么好说了。”
“那多谢前辈,我和张大人先告辞了。”
洛婉清领着张逸然起身,张逸然同相思子行礼后,与洛婉清一同往外走出来。
他神色看上去在竭力克制什么,洛婉清扫他一眼,便知他的想法,直接道:“想报仇?”
“柳司使……”张逸然有些干涩出声,“我……我不甘心。”
“明白。”洛婉清点点头,她想了许久,随后道,“那张大人可否帮我个忙呢?”
张逸然疑惑擡眼,洛婉清思索着道:“方才我与相思子商议之事,张大人也应该听明白了。如今洛婉清已经殒命在去岭南路上,我只能指望张大人帮忙了。”
“我……”张逸然听洛婉清的话,有些想不明白道,“我能帮什么忙?”
“昨日张大人曾经同我说过,令尊过去每年三月初一,便会带张大人去月老庙,不知令尊带张大人去做什么?”
洛婉清把自己疑惑询问出声,张逸然愣了愣,随即意识到:“司使觉得这是线索?”
洛婉清点点头,只道:“或许呢?”
张逸然闻言,不敢怠慢,仔细思索着道:“我爹……我爹也没做什么,就是带我领一个桃花馒头,然后他会从姻缘树上取下一段红布,再系上一段红布。”
洛婉清听着,想起她爹似乎也是同样的流程,不由得觉得,这似乎是一种特殊的通信方式。
她好奇追问:“红布上会写什么?”
张逸然回忆着,只道:“每次都是不一样的句子,很难说些什么,不过是些情诗。”
放在姻缘树上的自然是情诗,但是中间是否暗含其他意思,就很难猜测。
张逸然见洛婉清不出声,继续回忆道:“之后他再带我拜拜,就会离开。”
“那除了月老庙,你爹是否还有什么固定时间要去的地方呢?”
洛婉清回忆着当年,其实洛曲舒不仅会固定时间去月老庙,他还会固定时间去一些其他地方。
譬如——
“我爹会固定在初八去明翠楼吃饭,初十去开源赌坊。”张逸然回忆着,洛婉清不由得盯着他,听他道,“这两个地方不一定在三月,但是只要去,不是初八就是初十。我记得我爹在明翠楼还专门见过一个叫翠娘的女人。”
洛婉清听着,重复了一遍:“翠娘?”
“是。”张逸然点头,思索着道,“当时他带我来的,那个女人居住在后院,长得很漂亮,他们两人在房间里单独说了一会儿话,我爹就带着我走了。这事儿我告诉我娘,我娘还大闹了一场,但去了一次明翠楼,回来我娘再也不管这事儿了。”
“那开源赌坊呢?”洛婉清立刻道,“你爹在开源赌坊有见什么人吗?”
“没有。”
张逸然摇头,回忆着道:“我随他去过好几次赌坊,他就赌钱,赌完就走。”
洛婉清没再说话,她基本上确定,这三个地方和她爹一定有关系,因为当年她爹也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方式,去同样的地点。
这样看来,当初张秋之押镖,根本不是一个随机选择,或许是她爹早就联系好的。
如果是这样,那她爹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洛婉清思索着,往外走去,张逸然见洛婉清在沉思,不由得道:“柳司使,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哦,”洛婉清反应过来,想了想,继续道,“你爹还有其他特别去的地方吗?”
“没有了,”张逸然摇头,“他每年就这几个地方一定会去,比较特别。”
“那……”洛婉清斟酌着,“我们先去明翠楼找那个翠娘问问。”
三个地方里,只有明翠楼是唯一有人可问的,说着,洛婉清转头看向张逸然:“张大人可方便同我一起,如果中间有任何线索,可以告知我。”
“自然。”张逸然笑笑,“今日我能见到相思子,应当是柳司使帮忙通融吧?”
没想到张逸然这木头脑袋转得挺快,洛婉清不由得笑起来,只道:“那你帮我这个忙,就打平了。你且等我去换套衣服,”洛婉清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监察司的黑色常服,立刻道,“我同你过去。”
张逸然点头应是,便在庭院中等着洛婉清。
洛婉清匆匆回屋,随意挑了件紫色裙衫穿上,用银簪半挽发髻,绑上常用暗器,带上匕首便走了出去。
明翠楼是扬州出名的酒楼,她到犯不着带上兵刃吓到寻常百姓。
她从谢恒房门前匆匆而过,下意识往里一看,就见谢恒正同玄山商议着什么。
他又换了一套衣衫,一身绣鹤白衣,青玉冠嵌珠,看上去华贵精致,又带了几分道家从容。
没想到这么短时间谢恒又换了一套衣服,洛婉清不由得有些意外,忍不住多看一眼。
谢恒察觉她的眼神,擡眸看去,洛婉清赶忙收起目光,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匆匆离开。
谢恒静静注视着洛婉清那一身紫衣长裙,这打扮相对寻常女子算不上隆重,但对于常年穿着监察司常服的洛婉清而言,已经是盛装。
况且她面容生来带着种琉璃易碎之感,越是素雅,越显美艳。
这一身寻常服饰穿戴在身上,便是摇曳生姿,格外精致。
谢恒盯着她离去方向不言,无意识摩挲着指腹。
旁边玄山间谢恒突然安静,不由得道:“公子,怎么了?”
“无事。”
谢恒收起目光,低头喝茶,随后扬声唤醒在外面打盹的朱雀。
“朱雀。”
朱雀一个机灵,赶紧站直出现在门口:“公子?”
“让人跟上柳司使,”谢恒似是漫不经心道,“看看柳司使出去做什么。”
朱雀点头应是,便跑了出去。
没了一会儿,朱雀赶回来,高兴道:“公子打听到了。”
谢恒将文书递给玄山,等着朱雀回话。
朱雀上前,颇为兴奋道:“柳司使又和张大人一起出门了!”
谢恒动作一顿,擡眸看了朱雀一眼:“去做什么?”
“相思子同我说他们好像找到了什么线索,”朱雀思索着道,“看方向是去明翠楼。”
说着,朱雀不免奇怪:“那种地方,去做什么呀?”
谢恒没说话,径直起身,朱雀玄山一愣,就听谢恒道:“朱雀,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