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琮在后院哭嚎了整整三天,嚎得全城百姓都打哆嗦,还当是正在经受什么样的非人酷刑,结果到了问斩当日,方才近距离听到他在嚎些什么,竟还惦念着要同姑娘成亲,一时都惊呆了。牟翠花第一个骂道:“你自己看看自己,都多大年纪了,还要脸不要?”
其余人也纷纷骂他,又想起自家娃娃还曾与这老疯子一起踢过毽,简直毛骨悚然,家中曾遗失过小孩的,更是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现场一片混乱,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漫天飞,官兵们费了好一番力气,方才将他押上断头台。
梁戍指派了童鸥做监斩官,自己带着柳弦安去了城东一处馆子里,吃鲜花酱蒸出的糯米饭。老板这辈子头回给王爷做饭,菜还在锅里翻着,就已经想好了将来要怎么给旁人吹,乐得嘴都合不拢。梁戍也看笑了,问:“怎么,家里有好事?”
老板只嘿嘿嘿嘿的,搓着手不知如何回答。他去年还在西南驻军的大营里帮过三个月的厨,听了许多骁王殿下的事,没想到转头就见到了真人,自然高兴,而且旁边还有个神仙样貌的公子,更觉赏心悦目,便用饭勺猛猛压瓷实了一碗饭,朴实招呼:“二位贵客多吃些,不够还有。”
柳弦安没防备,差点没能端住这滚烫大海碗,梁戍麻利接过来,放好后又拉过他的手,吹了吹被烫红的手指。这一系列动作可谓行云流水,眼神更是到位,即便是梦都王城里最浪荡轻佻的薄情郎君,怕也演不出这份肉麻,所以情确实要由心起,心动了,有些事不必教就会。
“疼不疼?”梁戍问。
老板站在旁边,都看傻了,怎么端个碗也能把手端疼吗?
老板娘从后厨出来,一把扯起他的耳朵,将人给带走了。
柳弦安先道:“还可以。”说完又补了一句,“稍微有一点。”
梁戍就没有松手,继续将他的指尖握着,只用另一只手盛饭夹菜添酒,满桌子地忙。柳弦安也没把手抽回来,反正左手用筷子也挺熟练。糯米饭是甜,但再甜也甜不过这份暧昧,暧昧到连耿直粗糙的老板都不敢再多看了,上菜像做贼,放下后蹑着就跑。
两人各有各的梦境,梦的尽头却是一样的不可言说。梁戍常年习武血气方刚,此时被柳弦安身上的药香一熏,不受控就忆起了温泉氤氲里的满怀软玉,觉得自己是得立刻成个亲,不成亲不行。
柳弦安问:“王爷怎么不吃了?”
梁戍立刻打蛇随棍上,硬给自己编出一个病:“没胃口。”
柳弦安替他试脉,梁戍也配合地做出虚弱神态来。在西北大营时不能病,在梦都王城时不能病,此时到了西南,总不能还不让病吧,毕竟再厉害的将军也不是钢浇铁铸的不是?赵小毛生病时扯着嗓子哭得整座王府都能听到,烦人归烦人,但最后成功赚得了一堆点心糖果拨浪鼓,由此可见装病确实有效,更何况自己的心上人还是个大夫。
倘若不是因为西南这一摊子糟心事,骁王殿下几乎想要找一张床,舒舒服服地躺上半个月,好好享受一番被关心照顾的滋味。
柳弦安觉得梁戍没什么病,既然没胃口,那糯米饭是不用再吃了,就让老板将剩下没动的饭菜分给街坊邻居,自己到对面药房里挑了些开胃的干果与酸草,准备拿回去泡水。
他没要药房伙计包好的药,自己站在柜旁一样一样慢慢称,阳光透进房间,柔柔洒在他身上,梁戍先是靠在门口看,看着看着,就觉得岁月似乎也凝在了此刻,便也稍稍一扬嘴角,走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倾身问:“我怎么要吃这么多药?”
“山楂片算什么药。”柳弦安道,“王爷若还嫌酸苦麻烦,那不吃也行,我做一些山楂糕,同样可以开胃。”
声音徐徐缓缓,听得药房小二钦佩不已,不愧是白鹤山庄出来的神医,光是这份温和耐心,别的大夫又哪里能比得?反正若换成老板,听到有病患居然连山楂片都嫌难吃,肯定是会将对方训斥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哪里还会做什么山楂糕,做糕,这哪里是大夫应该干的活?
柳弦安却做得很理所应当。他回到府衙后,就钻进厨房忙碌,没多久,阿宁也跑来帮忙,他最近一直在照顾小花,此时见公子要做糕,就说:“那多放些料吧,我给童统领和刘婶他们也带一些。”
一边说,一边从柜子里取出一大罐冰糖来,拎着就要往锅里倒。柳弦安挡住:“不许,你要山楂糕,自己到街上买,这是王爷的。”
阿宁:“……”
柳弦安又解释:“方子我根据王爷的身体做了调整,并不是人人都适合,小花今日怎么样了?”
“挺好的。”阿宁将冰糖放回去,“我听童统领说,王爷让他带着刘婶一家一起走,往后就住在军营中了。”
柳弦安点头:“住在军营中很好。一来安全,免得将来被白福教寻仇,毕竟这回银喋与余琮罪行败露,与刘猛多少有些关系,他有被盯上的可能性,二来刘婶也舍不得小花,去军营里,一家三口还都能有活做。”
“是很合适。”阿宁帮忙烧火,又小声问,“公子这两天和王爷,怎么样啦?”
柳弦安答,我觉得王爷待我也不同。
阿宁赶紧提醒:“这种话不必用这么大的声音来说!”
柳弦安降低语调,又重复了一回:“我觉得王爷待我也不同。”
重复完还特意强调,不是三千世界中的王爷,是现实中的王爷。
至于三千世界中的骁王殿下,最近也没闲着,自从有了那场迷离春梦,他便越发以主人自居,经常有事没事就拎着剑去教育众多白胡子老头,搞得柳二公子深感非常对不起朋友,也想过要找他好好谈一谈,却没谈出什么结果,主要还是因为聊天场所没选对——骁王殿下赤裸上身,仰靠泡在温泉池子里,半不耐烦半懒洋洋地“嗯”了一句,柳二公子就被“嗯”没了原则,说:“那我给你列一张名单吧,他们都是身体素质比较好的,不太容易被吓病,剑也可以带着,但最好不要拔出来,记没记住?”
宠得没边。
阿宁道:“骁王殿下。”
柳弦安说:“对,我就是在说骁王殿下。”
“咳咳!”阿宁使劲咳嗽,从牙缝中提醒,“公子,骁王殿下来了。”
柳弦安手下一僵,无事发生地将锅盖放回去。
梁戍才同高林说完下一步计划,转头就又来找柳弦安,生动演绎何为初次心动——恨不能十二个时辰都与心上人黏在一起。阿宁识趣地退了出去,梁戍问:“在说我什么?”
柳弦安敷衍:“没什么。”
梁戍捏住他的后颈,不满道:“撒起谎来倒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他刚从外头进来,手还冷得很,柳弦安被激得往旁边缩,却半天躲不开,只好道:“在说刘猛,阿宁说王爷要安排他去西南驻军当差。”
“是。”梁戍松开手,“他是本地人,身手好,胆大心细,品行也不错,当个杂耍班子的小头领实在屈才,丢进军营中历练一番,被苦宥亲自带一带,将来或许能被委以重任。”
苦宥就是西南驻军的总统领,梁戍曾经的部下。柳弦安一路上也听了不少关于此人的传说,可能是因为西南地界邪门,所以传说也是一路奔着邪门去,还有人说他祖祖辈辈都是巫师,眸色要么泛金,要么泛银,总之整个家族加起来,怕也找不出两颗正常的黑眼珠子。
“是真的吗?”柳弦安问,“白发金瞳?”
梁戍点头:“这倒不假。他的头发是中毒所致,但瞳色天生,看着的确与常人迥异。因为这个,朝中还有人上书,说妖异之相难担率军之责,恐不祥。”
结果被梁昱和气生财地丢了一句:“爱卿生得倒是浓眉大眼,看起来确实喜庆祥瑞,既如此,那不如换你去西南。”说完,不等旁人劝阻,当下就吩咐太监备好马车,将他一波送走,听说至今还没放回去。
柳弦安道:“皇上是个有趣的人。”
梁戍也笑:“皇兄与我的确极不同,他有些……”
有些蔫坏。若说梁戍的残酷暴戾是显露在外,那大琰天子的阴损就是损在骨子里,往往不咸不淡地抛出一句话,能将满朝文武噎死一大半。有这么一对兄弟坐镇江山,百姓是不吃亏的,就是有些费老臣,三不五时有人告病,说是气得心口疼。
他们气,梁昱却不气,还会让太监送些猪头肉和果子酒过去,敲锣打鼓绕过大半座王城,看得百姓都很唏嘘,唏嘘大人辛劳,也唏嘘皇上仁慈。梁戍道:“要不怎么说皇兄天生就该坐那个位置,所有官员的心眼加起来,也没他一半多。”
“那王爷呢?”柳弦安问,“心眼多吗?”
“不多,我没心眼,好哄得很。”梁戍靠在灶台上,看似漫不经心道,“不信你试试,只一句话,我便跟你回家。”
一句话,就能捕获一个骁王殿下,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加占便宜的事了。
柳弦安说:“那走吧。”
梁戍却又反悔:“这哪里是一句话,分明就只有三个字,至少也要多哄两句吧?”
柳弦安取出一根擀面杖:“不哄了。”
梁戍往后一躲:“不哄就不哄,怎么还要打我。”
柳弦安笑,一边用擀面杖搅着锅里的山楂水,一边看他:“那还跟不跟我走?”
梁戍清清嗓子:“这般不清不白的,就想拐我?”
怎么说呢,色迷心窍,但理智尚存,还记得要替自己争取个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