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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好 正文 第219章 别演了,表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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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9章别演了,表舅(求月票)

    “小阿鲤,这写的什么呀!”阿点边往嘴里塞点心边问。

    常岁宁:“檄文。”

    “檄文……”阿点想了想,从前他在军中时常会听到这二字,多是由乔叔来写的,而每每乔叔提笔时,常叔都会叉腰在旁提供一些骂人的话,让乔叔加进去。

    所以,阿点好奇问:“是骂谁的?骂的好不好?”

    喜儿听得头皮一紧,连忙岔开话题哄道:“点将军,你吃不吃枣泥酥的?”

    “吃!”阿点重重点头,满眼惊喜地看着喜儿:“你有吗?”

    喜儿惭愧地笑了一声:“……没有呢,婢子只是问问。”

    阿点失望地“啊”了一声,却也不记得方才自己问了什么,只继续咬点心了。

    喜儿略松口气,然而刚管住阿点这个“小”的,老的竟也不省心:“啧,这骂得可真够难听的啊……”无绝感叹道:“谁若敢这么骂到我头上来,我非得将他祖坟给刨了不可。”

    “……”喜儿嘴角一抽,放弃了劝阻的念头。

    也罢,佛祖都无计可施,遑论是她呢。

    常岁宁点头:“所以这位骆先生作此檄文,是将祖坟都给押上了啊。”

    此事稍有不慎,祖宗八辈的坟都要被移了去,抵押骂人,最高境界,不过如此了。

    这篇檄文,是徐正业麾下骆观临所作,声讨的自然是圣册帝明氏。

    其上历数明后罪状,先指其为妃嫔时祸乱宫闱,为后时即广织党羽,铲除异己,与淮南王李通私通,行窃国之举,实为妖女淫妇。

    又指其残害宗室子弟,恫吓太子,陷害忠良,残暴阴毒,实乃祸国殃民。

    并称其丧子丧女,便是天罚祸星之体现。

    其言极具煽动性,任谁看了都要痛骂一句明后罪不容诛。

    骂罢明后,随后便是赞扬徐正业之言,颂其为忠君报国之直臣义士,出身忠正重臣之家,有勇有谋,战无不胜。

    末了,又称徐氏大军已占天时地利人和,兵强粮足,且天下归心,不日即可攻入京师,匡扶太子登基,大势将成,邀天下之士共举大业,共立勤王之勋。

    常岁宁读罢最后一句,颇有种若再不赶紧加入他们,便要错失不世功勋的激昂紧迫之感。

    而如要选择顽抗,仿佛死期将至不提,死后也会被打上妖后同党之名,子孙八百代都擡不起头做人,多少有些永世不得超生之感了。

    虽文章确有扭曲夸大,但檄文本亦是战术之一。

    “如此具有煽动性的檄文,难怪朝廷严令禁止传阅。”常岁宁感叹:“徐正业能这么快便聚集十万余众,骆观临当有一半功劳,不愧是御史出身。”

    “昔日此人在京中做御史时,这张嘴便三五不时死谏。”看着那通篇攻击谩骂之辞,无绝也感慨:“被贬出京后,这张嘴竟是愈发死贱啊。”

    阿点没听懂:“都是死谏,有什么区别吗?”

    “没区别。”无绝不想教坏孩子:“我夸他是个头硬嘴铁的人才哩!”

    常岁宁点头:“的确是个人才。”

    若能将此人擒到手来,为其设一座书院,令其日夜教授骂人之道,也不失为培养国骂人才的一条好出路。

    “这檄文流入京中,圣人当下是何态度?”常岁宁问。

    昨晚借口回府取东西,实则便是去探听消息的喜儿忙又取出一张告示来:“女郎且看这个!”

    常岁宁展开来看,只看其上画着徐正业的画像,告称天下——以反贼徐正业首级献者,无论士庶出身,皆赏金万两,授官三品。以其麾下其他祸首首级献者,亦赐官五品。

    看着那末尾的“其他祸首”四字,无绝赞赏点头:“告示拟得不错……”

    高情商——其他祸首。

    低情商——狗贼骆观临。

    而看到“赏金万两,授官三品”八字的常岁宁觉得,任谁人看了大约都会觉得其上徐正业的画像面貌甚为可亲,可亲到有一种想将对方首级占为己有的冲动。

    她随手将告示收于袖中,将那檄文交给喜儿:“且收好,得空时可与阿澈他们好好拜读。”

    十多岁的孩子们正是定性的时候,多学门手艺傍身不是坏事,骂人与煽动人心之道也是门博大精深的学问。

    “女郎。”

    此时阿稚快步走了进来:“郎君说是在大雄宝殿脱身不得,托一个小师父请您过去相助。”

    常岁宁疑惑了一下,但思及阿兄尚未恢复,便也快步赶去了。

    到了宝殿方才瞧见,常岁安正被一群衣着讲究的女眷妇人们围着说话。

    常岁安清早起身在禅院中走了一圈,便让剑童以四轮车椅将他推来此处上香,遇到一位官家夫人将他认出,言语关切了一番:“常郎君遭此大难,日后必有后福……”

    常岁安很不敷衍地回应道谢,彼时他还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越来越多的女眷围上来。

    这么早来上香的夫人们,多是诚心礼佛,有一腔善念想要发作出来的,又因常岁安的可怜程度人尽皆知,此时在此佛门圣地,他便很好地成为了众人布施善念的化身。

    常岁安好想逃,但逃不掉,他甚至觉得那些夫人们就差朝他念经,往他身上洒圣水,将他当作法器来开光了。

    见到妹妹过来,他如同见到救命稻草。

    那些女眷们很快向常岁宁围去,除了常家郎君的惨,同样人尽皆知的还有常娘子于孔庙之举,同为女子,怎会不被吸引呢?

    常岁宁与那些夫人们去了殿外说话。

    姚夏也在其列,她是一早随母亲来上香的,此刻她也试图围上去,然而在一群夫人们面前,她实在不占优势,一时竟未能上前。

    此刻,剑童推着还不能过多走动的常岁安从殿内出来透气。

    姚夏回头看去,恰见常岁安也看向她。

    四目相对片刻,二人同时开口:“姚娘子——”

    “常郎君——”

    常岁安怔然一笑,见无人留意这边,遂歉意道:“那日我初醒之际,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姚娘子见谅。”

    失礼之处?

    姚夏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是那日他抓着她手不放之事,恍然并释然地道:“无妨,我也失礼回来了!”

    常岁安:“?”

    姚夏咳了一声,“我是说…常郎君昏迷中无心之举,我很可以理解的。”

    见她如此,常岁安便也放松下来,这一放松,话题便歪了:“说起来,姚娘子手上力气却是不小呢!”

    他隐约记得当时怎么都挣不脱那只手。

    少年人语气里是肯定与称赞,姚夏也很开心被人如此称赞:“是吧,我这半年来也与常姐姐一样同家中兄长一起习武骑马呢!”

    她爱惨了常姐姐,当然要紧跟常姐姐脚步!

    少女说着,擡起双手展开手掌,炫耀般道:“你看我手上如今可全是茧子呢!”

    常岁安看去,在他看来那双手掌依旧细嫩,连掌心里薄薄的茧子都是粉色的,那双手的主人生着一张同样肌肤细嫩的圆脸,其上五官灵动精巧,一双圆眼睛极亮,笑起来好看极了。

    常岁安呆了一下,而后毫无预兆,噌地一下红了脸。

    好在他肤色深,轻易看不出来脸红。

    此时有人喊了姚夏一声。

    “我阿娘唤我呢,我先去了!”

    那少女快步离去,披风拂过晨光,常岁安似嗅到了夏日果子的甜香气。

    此时,有热心的夫人同寺中僧人借了纸笔,写了个地方和姓氏:“……前年我家中郎主摔断了腿,就是有幸得了这位郎中医治,才未曾留下后疾……常娘子可令家中仆从去此地问一问,距京师不过百里而已,来去两日便足够了。”

    “多谢夫人。”常岁宁真挚道谢,接过小心收好。

    多亏了这些热心的夫人们,如此,她的计划也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女眷们散去后,常岁宁得了一名小沙弥传话,去了后殿。

    遥遥便见得一道背影站在菩提树下,她走上前去行礼:“姚廷尉。”

    今日来上香的姚家人不止姚夏母女。

    常岁宁便大致明白了,姚家人今日来此上香并非偶然,大约正是姚翼促成。

    “伤可都好了?”姚翼问她:“郎中如何说,不耽误握笔写字吧?”

    “好得差不多了,不耽误。”常岁宁问:“姚廷尉似乎很担心我来日不能握笔?”

    之前在芙蓉园,她降驭榴火时,擦伤了手掌,姚翼第一反应也是“会不会影响拿笔”。

    “这可是能画出那山林虎行图的手啊……”姚翼捋了捋修剪整齐的短须,道:“皆是爱才之人,谁能不担心?”

    常岁宁笑了一下。

    她压低声音:“别演了,表舅。”

    姚翼捋胡子的手陡然一颤,惊骇地看向她——她喊他什么?!

    又下意识地环顾四下,虽见四周无人,却仍不敢放心与之交谈:“你这孩子,瞎喊什么呢?”

    “表舅放心,我让人守着了,无隔墙之耳。”

    “你……”姚翼神色变幻了一阵,紧紧盯着面前少女,“你是……”

    “表舅想问,我是何时知晓的?”常岁宁自答道:“早就知晓了,姚廷尉原是我阿娘远亲表兄。”

    所以,姚廷尉此前口中的寻故人之女,并非假话。

    只是他分明已经寻到了,却未曾与她相认罢了。

    阿鲤的生母与姚廷尉乃是表兄妹,只是这门亲戚稍隔得远了些,且阿鲤的母亲已过世多年,知道的人并不多。她也是根据一些先前对阿鲤生母的来历所知,又暗中查了一段时日才确定的。

    看着眼前的少女,听到这句“远亲表兄”,姚翼的记忆突然被拉回到许多年前。

    他幼时家中贫寒,请不起好先生开蒙,母亲便将他送去了千里外的表姨母家中读书。

    那时表姨母家尚未败落,表姨夫是一方县令,他便一直在表姨母家中寄住至十七岁才离开。

    那十年间,他与表姨母家中一双儿女相处甚是融洽,他的表妹九娘性情胆小,遇事总喜欢躲在他身后寻求保护。

    年少的他觉得表妹痴恋于他,离开前便与表妹保证,待他高中后与家中商议罢,必会前来提亲。

    他话音落,便从一向表情柔淑的表妹脸上看到了茫然惊恐,好似见鬼的神色,颤颤问他——表兄怎有这种想法!

    啊,是他会错意了吗?

    年少的姚翼大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他也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不忍辜负表妹,才有此提议。

    原来二人之间,都只存有兄妹之情而已。

    说开后,他即回乡继续科举之事了,虽打消了迎娶表妹的想法,但也将表姨夫一家视作恩人,抱定了主意要报答的。

    然时隔数年,世事无常,待他入京成为进士时,九娘已是尚食局里的一名宫女了。

    姚翼勉强自旧事中抽回神思,眼前的少女说她早就知晓生母何人了,也知他是远房表舅!

    他定定地看着那女孩子,声音不能再低:“那你可知你是……”

    女孩子向他泰然点头:“当然。”

    姚翼震惊到险些应声倒地。

    “那……可还有其他人知晓!”他惊骇地问。

    “那要看姚廷尉嘴严否了?”

    姚翼眉心狂跳,这是什么话?

    他怎么可能敢乱说出去!

    他不安道:“是你该嘴严一些……”

    常岁宁:“我看姚廷尉演了这么久都未说破,还不够严吗?”

    姚翼:“……”

    那倒是……

    不过他总算明白了!

    合着他之所以能围在她身边这么久,被她信任,是有原因的?

    他看似是事事主动的那一个,但实际上从始至终占据主动,对一切真正了如指掌的人,是他眼中一无所知懵懂爱闯祸的女娃!

    “你……”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问:“那又为何此时说破?”

    “相处这么久,看出了表舅待我一片真心,觉得是时候相认了。”

    姚翼瞅她一眼:“还有呢?”这三字也可以转化为“说人话”。

    “还有就是我准备离京了,但还请表舅替我保密。”

    姚翼立时问:“要去何处?打算做什么?”

    “还未想好。”常岁宁半真半假地道:“离京后,往后若遇到什么事,怕是不能及时知会表舅,但今日既相认了,也算通了气儿,我知表舅,表舅知我,咱们彼此便也能多份默契。”

    这话倒是不假,若不说清楚,俩人容易思想分叉。

    姚翼看着她:“你这意思,是打算暗中离京?”

    不然为何要保密呢?

    却听少女认真道:“嗯,我打算悄悄并光明正大地走。”

    姚翼:“??”

    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还欲再问,但此时忽有喊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