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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好 正文 第245章 担心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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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5章担心祖坟(五千字大章求月票)

    坏了,方才一时忘了形……竟胆敢对殿下大呼小叫!

    可恨,那女人果然命里克他!

    “没,没什么……”常阔眼神慈爱又不失恭谨:“就是问问,伤势如何?可有伤在要紧处?”

    “放心。”常岁宁朝他一笑:“区区葛宗,岂能伤得了我?”

    常阔却眼底一酸,就逞强吹牛吧。

    但凡照照镜子瞧瞧这满身伤……

    真是好久没见这么爱吹牛的人了。

    从前是这样,如今也还是这样。

    大雪遮覆视线,常阔吸了口冰冷的空气,握着缰绳别过脸去,眼中终于有大颗的热泪滚落。

    常岁宁微歪头看向他:“怎么了?”

    常阔没搭腔,只那宽阔的肩膀微微抽搐着。

    常岁宁便知晓了,不禁轻叹气望天。

    想她一生要强,自记事起,几乎从未掉过眼泪,怎么身边一个两个的,竟都是大哭包啊。

    无绝彼时在密室中那一场拍腿痛哭她尚可以理解,但此时老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

    但很快,她也能够明白其中的不同。

    因为老常和无绝尚有一处不同,虽同是做阿爹,但老常与阿鲤之间的羁绊,较之无绝,无疑又更紧密一些。

    常阔心中积压甚多,也甚久,要比她能想象到的还要久,到底那死后的时光,于她只是闭眼一瞬,但于他却是真实真切的十二年。

    十二年有多久,常阔便痛了多久,正如他腿上伤残,发作时钻心入骨,纵静默压制时,却也仍旧无时无刻如影随形,不曾有片刻剥离。

    是以,此刻这眼泪一旦开掉,竟如何也止不住。

    诸多心绪挤压翻涌,他的心口也开始抽痛不止。

    这巨大的情绪将他淹没裹挟,他甚至不曾意识到,自己竟就这么一路哭到了刺史府外。

    他始终不曾发出哭音,只是不停的掉泪,一颗推着一颗往下砸,或因如此,胸口憋闷得便愈发厉害,加之近来病体疲惫,此刻战事结束,整个人陡然松弛之下,便再也支撑不住。

    “扑通!”

    常阔于刺史府外下马之时,忽然身形一歪,跌倒雪中。

    “常大将军!”

    “阿爹!”

    众人惊诧,立刻围上前去。

    在后面下马的宣安大长公主吃惊地掩口——怎么了这是!

    是因为突然见到她,受了刺激吗?

    果然是上年纪了,怎竟连这点子刺激都遭不住!

    众人去搀扶间,她也匆匆走上前去,紧张地擡手探了探常阔的鼻息。

    还好还好……

    尚存一丝意识的常阔察觉到她的动作,只觉这女人怕不是在盼着自己死,心中气结,眼睛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大长公主连忙催促:“快……快擡进去!”

    此一夜,刺史府与和州城中俱无眠——除了昏迷不醒的常阔。

    常阔这一昏,足足昏睡了两日。

    第三日,待他醒来时,是金副将守在一旁。

    “大将军,您终于醒了!”

    说着,忙倾身去扶常阔。

    常阔坐起身来,只觉躺得浑身酸痛,他费力地回忆昏迷前的事,眉头越皱越紧。

    时隔多年未见,再见之时,他竟然在那女人面前栽倒昏迷了……不出意外,肯定是被擡回来的!

    这种百年不遇的现眼事,怎就偏偏被她撞见了!

    常阔不甘地捏紧了因初醒而无力的拳。

    “大将军,您已昏睡足足两日了……”

    听得金副将此言,常阔更觉眼前一黑——竟然还昏迷了两日之久!

    “怎也不叫醒我!”

    就这么任由他昏着?就不能想想办法让他醒来?比如找个郎中扎几针什么的,郎中实在走不开,拎一桶冰水也能将他泼醒,法子不有的是吗!

    “您起初是昏得不省人事,但后头么,就只是昏睡着了。”金副将挠了下头,讪笑道:“属下听着您的鼾声也的确有力……您近来实在也乏了累了,趁机歇息休养两日也挺好的。”

    常阔仍旧耿耿于怀:“外头那么多要务需要我来处理,谁准你自作主张!”

    金副将小声道:“是女郎交待的。”

    “女……”常阔面色一凝。

    “宁宁”交待的啊……

    那……

    他凝神感受了片刻身体的变化,缓一点头:“嗯……睡了这两日,身上的确好多了。”

    “……”短暂的错愕后,金副将了然一笑:“属下就说嘛,将军您就是欠缺歇息!”

    “歇息”二字改为“管教”也未尝不可,当然,仅限闺女。

    接着,便听欠管教的大将军开始找他闺女。

    金副将忙答:“女郎此时应在娄夫人处,属下这就让人请女郎过来!”

    说着,就唤了一名士兵去传话。

    听到娄夫人,常阔便问起了云家母子的伤势。

    “伤得俱是不轻……娄夫人也昏迷许久,亦是今晨才转醒,郎中说,人既醒了,便无性命之忧了。”金副将道:“云二郎君今日已能下床处理刺史府的公务。”

    常阔安下心来:“如此便好。”

    想到云回那日伤重的模样,又忽然感慨一句:“年轻就是好哇。”

    不像他,已经老了。

    常阔忽然有些伤怀,他虽不服老,但从来也不是怕老之人,可此刻再见旧主,旧主依旧如往昔年少,他却垂垂老矣,又是半废之身,只怕能尽力之处有限,追随之时无多……

    常阔怅然失神间,听得窗外有脚步声踩着积雪而来。

    “阿爹醒了?”

    常岁宁一路走进来,一路有士兵校尉同她行礼,无比恭敬地喊着“女郎”。

    金副将也赶忙抱拳行礼:“女郎!”

    常岁宁与他含笑点头:“这两日辛苦金将军了。”

    “不辛苦!”金副将嘿地一笑:“女郎一直忙着城中之事才辛苦呢!”

    常阔冲下属摆手:“好了,你们都去外头守着。我与……岁宁单独说一说话。”

    金副将应“是”,行礼退去。

    常阔也自榻上起了身,躺得久了,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却格外郑重。

    他单膝跪了下去,重重抱拳行礼,声音里有一丝沙哑颤动:“……不识殿下归来,属下有失远迎!”

    在他刚要有动作时,常岁宁便要去扶,却未能扶动。

    他身形如山,固执而又不容撼动。

    “何为有失远迎,往阴曹地府里去迎吗?”常岁宁扶不动,便干脆拿命令口吻说道:“起来说话。”

    “是!”常阔擡首起身,又见热泪盈于眶。

    常岁宁取笑他:“再哭晕过去,当真要威名难保了,底下将士们怕也要犯起嘀咕,将军日哭夜哭,能哭死徐正业乎?”

    常阔生生将泪忍回。

    常岁宁擡起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让他在榻边坐了回去,转身倒了盏热茶塞到他手里,自己也在床边的鼓凳上坐下。

    “多谢殿下……”惶恐之下,常阔的心绪反而平复许多,他此刻握着那盏茶,一时神色复杂:“殿下,您……”

    这玩意儿真的太邪乎了,他根本不知道从何问起。

    常岁宁很能理解:“我来说,你来听即可。”

    屋内燃着炭盆,香炉里焚着养神的香丸,隔绝了室外的寒冷。

    常岁宁从春日合州周家村初醒,发现自己死而复生说起。

    “属下未能保护好阿鲤……有愧殿下当年嘱托,请殿下责罚。”提起这个孩子,常阔甚是愧疚心痛。

    “阿鲤出事,是意外,也是人祸。周顶与裴氏,俱已为此付出代价,从俗世意义上来说,此事已了。”常岁宁道:“真若谈轮回亏欠,也是我与她之间的因果,过失不在你。”

    “无绝曾说过,我当年执意救下阿鲤,搅乱了她本已该尽的命数,但她命中之劫未破,魂魄不稳,与这世间也一直难以建立真正的羁绊。”

    常岁宁回忆起事后与无绝的深谈,道:“故而她一直体弱,却诊不出真正的症因。虽在诸多保护与疼爱中长大,却仍性情郁郁胆怯,不得舒展。”

    常阔怔然,原来一切都早有因果可循。

    “我已与无绝暗中替阿鲤补办了丧事,此生她与我之间因果已偿,已然圆满,来世应可投生一户双亲美满的好人家,去过体魄健全,肆意洒脱的日子。”

    常岁宁最后道:“若有重逢之日,得机缘指引,我再偿她引我归来的恩情。”

    常阔眼睛微红,慢慢点着头:“既如此,有缘必会再相见……”

    这头点着点着,迟迟意识到了不对。

    “照此说来……您竟早已同无绝言明身份了?”

    他竟然不是唯一一个,甚至不是第一个吗?

    从前殿下不是私下常与他说,在她心上他排第一位的吗?

    常阔的眼神有些受伤。

    “你那时已领兵离京。”常岁宁轻叹气,看着他,似有些无奈:“且是他先认出我来的。”

    她未提受伤二字,但又似乎字字句句全是受伤。

    四目相对,常阔:“……”

    住在大云寺里的无绝且能早早认出来,反而与殿下朝夕相处的他,还等着殿下找他相认……这称职吗?像话吗?还是人吗?

    常阔羞惭:“是属下愚笨……”

    “也不能全怪你。”常岁宁适时安慰道:“无绝能将我认出,实则是有缘故的。”

    她便将天女塔的真相与常阔言明。

    常阔震惊之余,又觉浑身舒适。

    他就说,作为殿下帐下第一心腹的他,岂会平白无故输给旁人!

    原来是那擅熬羊汤的秃驴提早偷看答案了!

    此刻便不忘道:“殿下,实则属下早有感应……只是道不明,想不透。”

    “我能察觉得到。”常岁宁点头:“谁让你最了解我呢,与我最是心有灵犀呢,起初未曾做好相认准备时,我每日都在担心被你认出。”

    常阔听得甚是受用,心中熨帖又骄傲。

    不过有一点……

    常阔神情几分犹豫,片刻后,干笑两声,悄悄搓着大手:“此前不识殿下……或说了些夸大其词的狂妄玩笑之言…”

    想到之前那些扯谎吹牛,牛皮破了还不自知的经历,常阔此刻的心情在“恨不能原地去世”与“但又不舍得死”之间来回切换。

    常岁宁装糊涂般轻“啊”了一声:“不提那些了。”

    重提这些,对大家都不好。有些事不适合拿来回忆,否则对所有人都将是一种酷刑。

    常阔又干笑几声,笑着擦了擦额角冷汗,如获大赦。

    随后,又谨慎地试探问:“那往后……”

    常岁宁:“往后您还是我阿爹。”

    常阔双手扶在身前大腿上,神态矜持不安:“殿下,这不太合适吧……”

    他来做殿下阿爹,那先皇算什么?

    抢名分抢到先皇头上……合适吗?

    他家祖坟里埋着的老祖宗们,在下头还能安息吗?

    诛九族这种事,在地府不知是个什么说法?会祸及老祖宗吗?

    如此思来,此等福气,似乎已不属于祖坟冒青烟的范畴之列了,这青烟已是青中带红,红到发紫……再这样下去,他怕祖坟会炸。

    常阔很担心自家祖坟会不堪重负。

    “怎不合适呢,无绝说,当年是你将我一块遗骨带回,方得设下此阵。”常岁宁的视线落在他那条伤残的腿上:“我认你做阿爹,给你养老,再合适不过了。”

    常阔闻言心潮涌动,他承认……他拥有一些甘冒祖坟爆炸之险也想满足的虚荣心态。

    对不起了祖坟,他真的很想体验一下这种无比虚荣被人嫉妒的人生!

    心潮很澎湃,言辞很委婉:“殿下身怀这样的惊天秘密……是该小心谨慎,既如此,属下便先斗胆配合殿下一二……”

    常岁宁笑着点头:“好。”

    常阔想了想,又问:“那……圣人那边,殿下是何打算?”

    “我与她,脾性不投。”少女的声音很平淡:“无恩也无怨,只做陌路人,各行其道即可。”

    怨恨吗?不至于。

    对方亏欠她吗?在常岁宁看来也没有。

    有生恩在前,明后纵从她这里得到许多,却也并不欠她。而她也以一切偿还了对方生恩,故而她亦不欠明后。

    既互不相欠,她便也不需要对方口中的弥补补偿,再续母女前缘什么的,不适用于二人之间。

    常阔听得出,这简简单单的“脾性不投”四字中,藏有无法调和,也不必调和的东西。

    常阔温声道:“那属下定帮您好好守着这个秘密。”

    “在她面前或是守不住了,她大致已经猜到了。”常岁宁透过开了一道细缝的窗棂看向院中积雪,有一只家雀儿在雪中觅食,忽然被树上掉落的积雪所惊,扑闪着翅膀飞离。

    她手中捧着温热的茶盏,语气很轻松很舒展:“但也无妨,她如今已左右不了我了。”

    或许日后仍会有诸多枷锁加诸她身,或来自明后,或来自同样高高在上的他人,或来自不受控制的时局。

    而放眼远处,正如和州,时局倾覆之下,天下江山万千子民,也皆是她,皆会沦为被他人被权势左右之物。

    但她永远不会妥协,她会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救自己救她大盛江山子民于水火。

    她有此决心断不会更改,她也会让自己尽早拥有与此等决心匹配的能力。

    常阔陪着少女一同看向窗外积雪,好一会儿,才询问:“那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常岁宁回过头来,笑问他:“不是说好先定和州,再去收拾李逸吗?”

    现如今第一件事已经做成了,便该准备第二件了。

    常阔也露出笑意:“好,那待处理罢和州之事,咱们便动身。”

    常岁宁点头。

    看着那张年少的面孔,常阔到底还是问了一句:“殿下可觉得属下老了,无用了?”

    “放眼大盛,如今能提得动斩岫的又有几个?你手握斩岫尚能运刀自如,何谈老字?”常岁宁道:“待哪日提不动刀了,再说这个字不迟。”

    常阔原本略有些颓然失落的身形无声坐直了些,笑了一下:“可属下这头发都花白了……”

    “老师年近七十,满头已近挑不出一根乌发,尚能升官呢。”常岁宁注视着他,神色全然不作假:“再者,当真老了又如何?年老一岁,阅历也随着长上一岁,需放眼多看长处才对。”

    常阔的腰板挺得更直了:“也对啊,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嘛!”

    “正是此理了,阿爹怕还不知,荣王府看中了阿爹,为了求才,李录在我与阿兄身上前前后后使了多少手段。”

    常阔换上正色:“还有此等事?”

    常岁宁便将此中详细也一概说了。

    常阔锁起眉头:“看来荣王府也不算安分……日后还须多加提防留神。”

    父女二人在房中长谈许久,其间金副将令人送了饭菜过来,二人边吃边说,嘴也没闲下来过。

    饭后,搁下碗筷时,常阔忽然想到了什么,问:“话说回来……崔大都督他,是不是也知晓天女塔中的真相?”

    他记得那座天女塔,唯崔璟可自由出入。

    常阔询问:“殿下的真实身份,需不需要瞒着他?”

    “……”常岁宁默了一下,道:“应是不需要的。”

    常阔目含探究之色。

    常岁宁:“他才是最先知晓的那个人。”

    常阔眼神一震。

    好么,合着全世间只有他不知情呗!

    常阔正要深问此事时,听得外间有脚步声起,便立时收声。

    很快,金副将走过来:“大将军,大长公主府上的女郎过来看您了。”

    常阔听得心口一提——那女人还没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