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想磕一个(求月票)
圣册帝很快压下了这于她而言无用的悲凉感受。
此时此刻,她亦没有多余的心思可供自己沉浸在任何情绪当中。
万延泰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杀害了岭南节度使与朔方节度使,其中的用意是再明显不过的……
位于黔中道南面的岭南道同时也是大盛南境边沿之地,关内道则关乎大盛北境安稳……作为地方军权最高掌控者的节度使惨死京中,必会给此二道治下的军心带来巨大震颤。
除此二道之外,如今京中其他三名节度使,必然也会因此事而心生退却动摇之意……身为帝王,还需设法尽量安抚,否则此次便要彻底功亏一篑。
此时,圣册帝面上的神情紧绷肃然:“当务之急,有三……”
其一,是尽快确定岭南道新任节度使的人选,令其迅速赶往岭南,控制局面。
岭南道虽人口不算密集,但其治下足有七十二州之多,包括降于大盛的南蛮诸州……若失此道军政与版图,后果不堪设想,会使整个大盛政权陷入动荡。
这大约便是岭南道节度使为何会成为万延泰首个下手对象的原因所在……
而圣册帝若要任命新任节度使赶赴岭南,其中的重重困难也是明摆着的——
首先是人选问题,想从黔中道和剑南道的觊觎环伺下掌控岭南兵权,此事绝非泛泛之辈可以办到。
再者便是路程问题,若要从京师直接赶赴岭南,根本绕不开黔中道……而若选择从山南西道和江南西道借道,一路多战事不说,这路程便也绕远了,就算人能平安赶到岭南,到时只怕岭南道也早已落入荣王之人手中。
由此即可看出,从剑南道节度使万延泰入京开始,李隐便早已算计好了这一切!
圣册帝又道出第二个当务之急,那便是关内道。
朔方节度使在关内道多年,极有威望,在圣册帝看来,他的死讯一旦传回关内道,多半会引起兵乱……到时影响北狄战事不提,关内道的将士们只怕要将这笔账迁怒到朝廷和她这个天子头上。
所以,即便不急于任命新的节度使,以免起得适得其反之效,却也务必要尽快着钦差前往,设法安抚压制……
魏叔易听到此处,眼前闪过朔方节度使刚毅周正的面庞,心情尤为繁杂。
而第三个当务之急,便是荣王,这也是眼下最重要最紧急的问题……
如今既已知剑南节度使存必死之心入京,那么,便不难推断整个剑南道真正的兵权已俱在荣王手中……若之后岭南道也落于其手,西南四道百余州的兵权,便皆在荣王掌控中!
若荣王举四道之力攻入京师,届时朝廷要拿什么来抵御?
是,荣王一向重仁德之名,或不会主动兴起兵戈,但只要他有此意,只需他人出面,他即可在后方坐享其成。
正如此次剑南道节度使入京赴死,明眼人一眼便知此人是在为荣王肃清阻碍,但是证据在何处?荣王大可将此称之为是剑南道节度使擅自为之,此事与荣王府无关……
一切血腥肮脏之事,李隐俱不必亲自沾手,他只需稳坐益州,示天下人以满身清白仁德。
圣册帝在心中不住地冷笑,眼底也浸着寒意。
在李隐的操纵之下,一桩禁宫门外的血案,便叫整个朝廷难以应付……但,这样便代表她要败了吗?
不,这仅仅只是开端而已!
圣册帝眼底之色不移,身为执棋者,她岂会在博弈最激烈之时认败退去!
“万延泰此案事关重大,务必彻查到底,将与之共谋之人一网打尽,方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圣册帝声音将落之际,看向了太子,令他处理此事。
太子心口一提,心知这是又要死人了……
万延泰背后是受何人指使,谁人都心知肚明……陛下此举,显然是要借机除去怀有异心之人了。
这回不单要死人,只怕还要死很多人……
太子面孔苍白,颤颤应了声:“儿臣遵命。”
圣册帝并不去看太子的反应,只与一众心腹大臣道:“此刻已有官员为昨夜禁宫之乱候于大殿,众爱卿且随太子前去主持早朝事宜。待早朝之后,再来见朕。”
众大臣们施礼应下,告退而去。
偏殿中,早就坐不住了的魏妙青,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和说话声,连忙问:“可是太子殿下出来了?”
她说着,便起身来,往殿外走去。
见她这似乎要追上去的架势,一名宫娥赶忙提醒道:“太子妃,太子应是早朝去了,您是不可同去的。”
魏妙青听得愣了一下,反拿“你该不是觉得我傻吧”的眼神看着那宫娥:“我自然知晓,我是要回东宫去。”
一起来的太子都走了,她也没道理独自在此傻坐到天黑吧?
“对了,我走之前,是否还需再向圣人请安?”魏妙青不喜揣测,于是不懂便问。
她这直来直去的性子,倒叫那宫娥面色缓和下来,含笑道:“陛下事忙,太子妃不必再特意求见,婢子送您即可。”
魏妙青道了句谢,待出了甘露殿的大门,看了看空荡荡的身侧,试着向那宫娥道:“可否叫人给我另备一顶步辇?”
她来时与太子共乘的那顶,大约是被太子带去早朝了。
宫娥短暂地讶然了一下,却也点头应了下来。
魏妙青舒舒服服地坐上步辇,回到了东宫,见秋菊开得很好,想办花会的心思便开始蠢蠢欲动。
但想了想,她才嫁入东宫一日,太子昏了一夜,圣人也抱病在身……此时办花会,似乎有些过于没眼色了?那便再等等好了。
这个念头在心中落定后,魏妙青不由感慨,果真是世事催人成长,瞧她如今都心思缜密到何等地步了,若日后拿这份心思用来宫斗,那还得了?
可惜如今她连个可以宫斗的对象都没有,初来头一日,竟有些无聊。
魏妙青正想着找些事来做时,只见严女史寻了过来,与她行礼后便肃声问道:“今日太子妃在甘露殿中,竟主动要了步辇?”
魏妙青点了下头:“是有此事,怎么了?”
严女史气结:“太子妃难道不知,这步辇除非是圣人开口赐下,才算合乎规矩,您怎能自行开口讨要?”
从昨夜这太子妃开口向她讨要吃食时,她便觉得不妙了!
“不合规矩?”魏妙青眼神不解:“那她们给我作甚?”
严女史一噎:“……”
她一个太子妃都开口要了,人家宫娥岂能不给!
严女史整理了一下表情,刚要再说,却见魏妙青看向了自己身后的宫婢,道:“没看出来,你倒是个嘴碎的嘛。”
这宫婢是与魏妙青一道去的甘露殿,很明显,魏妙青讨要步辇之事便是她告知严女史的。
此刻听魏妙青这样说,那宫婢脸色一变,赶忙跪了下去,刚要请罪,只见坐在椅中的那位太子妃竟向自己招手,语气里透着欣喜:“你到我跟前来,与我说说这宫里的热闹事。”
宫婢愕然。
魏妙青又道:“如你这般碎嘴的,或消息灵通的还有哪些?将她们统统都叫过来,日后都跟在我身边侍奉。”
她语气明快,神情真诚,若怀疑她在阴阳怪气,好似都是对她的一种侮辱和误解。
宫娥听得神情几变,悄悄看了眼严女史,只见女史的脸色俨然又青了两分。
“太子妃……您身为太子妇,是不可妄议宫内诸事的!”
“我只不过想听些热闹来解闷,怎么也不行了?”魏妙青终于拧了眉心:“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是来做太子妃的,又不是来坐牢的。”
严女史微微瞪大了眼睛——这就是堂堂郑国公府出来的嫡女?!
魏妙青大有忍无可忍之势,干脆一股脑道:“我昨日大婚,今晨起身浑身好似被八匹马碾过,哪里走得动这样远的路?向甘露殿讨要步辇又怎么了?非得我强撑着走回来,半路累得趴下,严女史才满意?”
“我若因此丢了人失了仪,严女史是不是又该说不合规矩了?”
“且圣人本就抱病在身,无暇顾及琐事,我若回来的途中出了什么差池,到头来不还是要给圣人添麻烦?不知道的,还以为圣人故意苛待我这个东宫新妇呢!我不给陛下添麻烦,便是为君分忧了!”
严女史已听得汗毛炸起:“您这话实在……”
“行了,你懂什么,闭嘴!”魏妙青打断她的话,柳眉倒竖:“我乃圣人钦点的太子妃,我什么德性圣人再清楚不过,我若突然变得贤良淑德吃苦耐劳,圣人只怕反要怀疑我憋着什么坏水呢!”
“这太子妃该怎么当,我心中自有分寸在,不必你来事事挑剔规训。”魏妙青说到最后,故作凶相,努嘴哼了一声:“再盯着我的刺来挑,我将你换下也不是不能!”
做这个太子妃,她没有选择。但怎么做这个太子妃,她有自己的节奏!
若这东宫的风气容不得她,她便将这鬼风气一把火给整治干净!
适应环境是不存在的,她偏要这环境来适应她这个太子妃。
横竖阿兄早就说过了,她入宫后不必忍气吞声,她就算真惹出什么祸事来,也自有阿兄来给她兜着。
她又不是靠着太子活的,她能在这宫中活几日,同她能不能受委屈没有半点干系,那还得看阿兄和郑国公府的——
只要阿兄一日还是圣人跟前的心腹大臣,她这太子妃便谁也捋不下来。
既如此,她作甚要将自己束得死死的?
魏妙青说着,又瞪了一眼严女史——最讨厌这些空学了些表皮规矩,根本看不清内里轻重,便试图用规矩礼教来拿捏人的。
她魏妙青可不是那等好欺负好吓唬的小女郎!
严女史被训斥得脸色红白交加。
小姑娘的这又一记瞪眼,透着不满的嗔怪,尚有几分天真,半点不足以叫人胆寒,却能叫人颜面尽失。
严女史从未受过这等训,但她偏也清楚魏叔易在天子跟前的分量,一时只有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太子妃提醒得是……”
魏妙青:“那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退下去反省?”
严女史这下更是脸红到了耳根处,匆匆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殿内与殿外的宫人们,凡是听到了这番经过的,无不傻眼。
而“严女史欲管教太子妃不成,反遭太子妃管教”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座东宫。
哗然之外,大家又不禁暗暗激动起来,再擡头时,总觉得笼罩在东宫上方的阴霾都散去许多。
此时,魏妙青正躺在贵妃榻上吃着果脯,一边听两名为她捏腿的宫婢小声说着宫中的八卦。
相比之下,太子就有些惨了。
昨夜禁宫血案,在朝野间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百官之间,气氛骇然而又哗然。
即便有马行舟与魏叔易等人竭力稳固人心,但在这十月的京师里,太子依旧汗湿了衣袍,几欲支撑不住。
而不多时,忽有一封急报自洛阳方向传回。
前来传报的士兵跪于殿内,高声道,数日前,范阳军忽然动兵汴州——
每日都在听坏消息的太子,此刻脸上反而看不出太多波动,脑海中却响起一道声音——不然,他以死谢罪呢?
总这样熬着,也不是个事吧?
然而下一瞬,又听那士兵接着道,范阳军已被淮南道节度使常岁宁率兵击退,江都军于汴州城外挫敌数万,并重伤了段士昂!
太子一愣后,猛地站起身来:“……常节使力保汴州,此乃大功,当重赏!”
莫说重赏了,若不是礼节束缚,他甚至想给常节使磕一个!
太子满心感激,眼睛都要红了。
常岁宁率兵于汴州重创范阳军,于朝廷而言,实是近来唯一的好消息了。
这个消息连同捷报,很快被呈至甘露殿内。
圣册帝看罢那封由汴州刺史胡粼呈上的捷报,片刻后,却是问那报讯的士兵:“如此大捷,常节使未曾说什么吗?”
士兵被问得愣了一下,将头叩在地上,道:“回陛下,一应战事明细,皆在这封捷报之上了。”
圣册帝久久无言,静静望向那樽徐徐吐着青烟的博山炉。
所以……阿尚如今对朝廷,对她,是一个字也不曾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