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华甄在自己宅子中被乌黎俘走的事没有侍卫知道,她以为李煦早就已经把她在哪的传回去,也没担心长公主和小七那里。
但长公主收到的消息,只有她从房间消失,再也找不到踪迹。
小七家中长辈宠着,谁也管不了,但他年纪还小,说话黏糊糊的,什么也不懂,还是听话的。
有天下午,他从长公主屋里的小床上醒来,看到长公主不在,委屈巴巴,揉着发红的眼睛要去找祖母,罗嬷嬷为他穿上厚实的棉袄,给他拿个冻枣,抱他去书房找长公主。
书房外面有心腹侍卫守着,罗嬷嬷把小七放下,微弯腰给他理理衣角,小七一手里握住红枣子,另一手揉眼睛。
罗嬷嬷起身,问侍卫:“世子那边来了消息?”
侍卫迟疑一下,道:“卢将军在里面,似乎不是什么好消息。”
罗嬷嬷心叹口气,钟华甄上次来信,说要提前假死,长公主一直不想她待在李煦身边,知道她又跟着出去时,心里还有些不高兴。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钟华甄在启程回青州时,消失了——她的屋子里还留有正在整理好的衣物,但是掉在地上,钟华甄不是任性让人担忧的性子,她不可能会无缘无故从屋子里离开,她小时候身体不行,没练过什么功夫,更不可能自己消失。
有人趁她不备,对她做了什么。
派过去的周侍卫人机灵,立即就把目标锁定为一个突厥人,但他们直到现在都没找到那个突厥人,唯一发现的是那个突厥人身边的哑巴叔叔,可那时候他已经死了,被送到官府。
罗嬷嬷没说话,她也怕有什么事发生,她回头牵小七,发现人不在,往前边看,看到他自己扶着栏杆上台阶,实在上不去,就自个趴住台阶抱栏杆脚往上爬,罗嬷嬷连忙上前去抱住他。
“小公子,慢着些,别摔了。”
罗嬷嬷抱他上去,帮他拍掉衣服上灰尘,小七举着冻枣,懵懂说:“要给祖母,吃枣枣。”
“这……唉,嬷嬷这就带你过去。”小七还小,教他东西他也不太懂,钟华甄对外是世子,长公主便从外祖母变成了祖母。
书房的镂雕缠枝纹铜炉烧的正旺,透过透气的圆孔可看见里面的火红。长公主似乎哭过一次,卢将军坐在一旁喝茶,见到小七进来,唉了一声。
小七还小,只隐隐约约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他从罗嬷嬷怀里下来后就去小跑去找长公主,把从房里拿的冻枣给她。
长公主鼻子一酸,把他抱起来,那帕子擦眼泪,一句话也不说。
她万万没想到会白发人送黑发人,钟家根本找不到钟华甄的下落。
小七圆眼睛里充满茫然,一会儿看向卢将军,一会儿又看长公主,短短的小肉手伸起来去摸她的脸。
卢将军见他懂事,对长公主说:“我会一直派人找华甄,可小七这事,恐怕得提前,钟家不能乱。”
所谓钟家不能乱,也便是青州不能乱,卢将军和长公主的关系好,平日里也会有来信,也不会瞒她什么。
没找到钟华甄,她凶多吉少。
他在做最坏的打算。
李煦最开始想借乌黎引出钟华甄的人,但他没想到钟华甄会在乌黎手上,他把钟华甄救出来后就下令追查乌黎,但他也下了另一道命令。
抹掉乌黎出没的痕迹,对钟华甄的暗卫隐瞒她被救出的事,根本没人想过他会做这种事,也没怀疑到他身上。
长公主拿帕子捂住不断流泪的眼睛,不让别人看见,她哭的声音不大,但谁都知道她难过。
她声音微哑道:“卢哥,再等等吧,再等一段时间,万一甄儿回来了怎么办?她要是回来就见到府中有新世子,这心里该多堵得慌?”
长公主已经哭了好多天,最开始还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查到消息越来越不利后,她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长公主是个母亲,钟华甄是她唯一的女儿,是她怀胎七月生下来的。
无缘无故不见踪影,生死难判,谁都受不住。钟华甄在她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什么福都还没开始享,受的罪却比别人多太多。
卢将军一直欠威平候的恩情,待钟家忠心耿耿,他知道长公主和威平候当年多么恩爱,钟华甄一出生就该是被宠的,她不该经历这些祸事。
可无论如何,青州都不能缺一个主心骨,缺了就容易乱。
威平候这个位置不是谁都能做,但同为一个主子,大家便会克制得多。
“你既称我一声兄长,那便听我一句劝,华甄是懂事的,我知道她事事听你的,只是不想让你难受,想让你开心些,但无论有没有出事,都不会错失这次机会,”卢窟叹说,“旁人都以为华甄现在在京城,还不知道出什么事,我会派人去京城接钟家的人回来,一切事情照原计划进行。”
钟华甄名义上称病留在京城,但她不能在京城出事,否则会引起很多怀疑,到时调查的人不会少,若被人查出端倪,身份便难瞒下去,只能在路上动手脚。
长公主哭声越来越大,撕心裂肺般,她并不想钟华甄出事,一点都不想。
罗嬷嬷在旁听她的哭声,心中只能唉出一声。
小七大概是最不懂的,他还不明白什么是生死,只知道钟华甄一直没回来,而自从那一天过后,长公主经常在一个人偷偷掉眼泪。
他问她怎么了,她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强撑起个难看的笑陪他玩。
……
钟华甄其实就在丁城附近,虽说益州呈长条的东西走向,可他的西向和青州临近,比钟华甄在万州那边离得还要近。
不过李煦不准她离开,上次悬崖摔马和火场危机已经让他吓得整日提心吊胆,有时还分不清现实和梦,再来一次,他觉得会减寿。
李煦那时还专门和她说过,她必须在他能见到的范围之内。
钟华甄双手捏他的脸,没答应也没拒绝。
神武营和丁城打起来后,李煦就没那么多闲暇时间和钟华甄写信,钟华甄也有分寸,每次写信都只给他报简单的平安,其他多余的事很少提及。
李煦喜欢她给他的来信,每一封都好好保存在信匣中,一封都没丢,要是哪天得了空,还会把她写的东西拿出来重温。
那枚香囊掉过一次,李煦便把它也收进木匣中,但他每次出征时都会放在怀里,这是钟华甄的东西,像平安符一样。
丁城有昭王私下派来的援军,神武营人数比不上,只能靠计取。
他已经有过好几次以少胜多的经历,加上他今年才二十出头,很多人都赞称他一句英雄出少年。
李煦处事也比前世要圆滑得多,至少他没在舆论上吃过亏,也没有因为虐杀降城俘虏而被人写书批判——他前世打到镇仁侯时,已经有大儒开始看不过他,专门写文章说他暴君。
钟华甄在院中等他的消息,他派了谁领骑兵从小路突袭,有多少人被镇仁侯研制的新兵器所伤,又抓了多少俘虏等等,每一项都让她胆战心惊。
她和阵前的大夫有联系,对兵剑刀伤的处理有一套,上手熟悉后速度也快起来,那群军医之首不是狭隘之辈,特地向李煦请命,李煦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答应下来。
钟华甄和几个还没从万州离开的女子一起得了特许,没进军营,在阵营后方的一处小屋子里为受伤的将士治病。
即便他们二人离得如此之近,但他们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只不过两个人都不介意,事情太忙了。
战场二字,意味生死。钟华甄给人缝伤口时会短暂地想到前世,被乌黎带去突厥接触的血腥让她恶心想吐,甚至憎恶自己;可在李煦身边,她只觉速度必须要快些稳些,因为她是医者,她要救人。
李煦偶尔会朝天上看,有次一位将军随他往上看,问他怎么了,他回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那朵云好看,像乌龟。”
想送人。
那将军再看一眼,觉得那朵云确实像只乌龟,但没头没尾,有什么涵义?
李煦说:“只是联想到神武营无坚不摧,没什么意思,走吧。”
阵营四周危险又安全,她们所在的后方,至少是最安全的。
钟华甄小时候病得太久,在学医上面有天赋,旁边大夫见她成长,赞叹几声,钟华甄受得住人夸,但这事值得开心,她有时也会忍不住笑一笑。
攻镇仁侯这座丁城花了两个月,昭王派了几次援军过来都没能挡住李煦,当城门破开之时,李煦骑高马领人冲进去,取下镇仁侯首级,益州至此,被攻破大半。
李煦的威名已经渐渐传开,他在行军打仗一事上确实厉害,从京城,到交州,再到现在都益州,没人敢再低估他。
庆功宴那晚钟华甄没去,她是女子,庆功宴的酒席居多,里面都是一些满嘴荤话的糙汉子,她不喝酒,去了也难融入进去。
钟华甄本打算在打胜仗的第二天回青州一趟,没回成,被李煦这个醉鬼缠住了,他抱住她傻呵呵笑,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她最后还是轻叹口气,届时等长公主派人找过来时再问问,看看能不能找个借口让小七偷偷见他一面。
孩子已经不小,就算不相认,再怎么样也该见上一见。
她想的是好,但没机会实现。
攻下丁城后没几天,一个消息便开始慢慢传开。
先帝妒恨贤臣,杀了威平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