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士以谢殊为首,唐佐为辅,点齐人马之后,扬鞭北上。
刘彻立在原地,目送那滚滚烟尘消失在视线中后,旋即便有条不紊的下达命令:“战乱将起,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要在此停留,即刻收拾行装,退回到北宁城去。”
“杨先生,”他又同那内卫副统领道:“还请马上遣人返京报信,将此番变故告知京城天子。”
对方领命应下:“是。”
又感慨道:“当年臣奉命前去教导公主时,公主尚且年幼,连王府中那从杜鹃花高都没有,现在却已经是能够主持大局的人了啊,若陛下知道,定然也会欣慰的……”
“先生记错了吧。”
刘彻瞥了他一眼,说:“传言中杜鹃花色鲜红,乃是杜鹃鸟啼血而成,父王在时,深以此为不祥之兆,东宫中不蓄杜鹃花,后来母亲带着我们出府另住,见有杜鹃,便下令将其尽数铲除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叫宫人搀扶着登上车驾,信手掀开车帘,不慌不忙,反客为主道:“怎么,先生是觉得我被什么精怪迷了心窍,还是疑心我这个公主是他人假冒?”
内卫副统领被他戳破心中所想,脸上不由得显露出几分讪讪:“臣不敢,公主恕罪。”
刘彻便笑道:“杨先生何罪之有?你也是担心出事,故而如此为之罢了,小心谨慎并没有什么过错。”
又面露唏嘘:“当年先生到王府教导我的时候,我不过是垂髫小儿,您离开的时候,我也不过十岁罢了。此后又过了几年,也难怪您觉得有些陌生了,便是我,也有些恍惚了呢。”
说着,他问侍奉在外的宫人:“从前在府里吃惯的茶饼还有没有?”
宫人道:“有的。”
刘彻便吩咐说:“送一些给杨先生吧。”
再转向内卫副统领时,便温和道:“记得当初在府上,先生是很喜欢这茶饼的味道的。”
内卫副统领疑心尽消,赶忙躬身谢过。
刘彻笑着放下车帘:“何必这样客气。”
李元达在空间里边吹了声口哨:“牛还是彘儿牛啊,看人家这心理素质……”
朱元璋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人家不仅不慌,还敢当场点破。”
李世民也道:“不止呢,人家还直接反问回去了。”
嬴政静默了几瞬,默默说了句:“有点东西。”
刘彻顺势往靠枕上一歪,轻松道:“我有什么好怕的?他也只是怀疑,并不是十拿九稳。再说,就算他怀疑,又能如何?他还能在我刚动员完人之后下令把我拿下,还是他敢让人扒我的衣服?”
“公主换了人,一路上贴身侍从们没发现,叫他发现了?”
“公主换了人,公主的舅舅不知道,叫他知道了?”
“我姿态如此自然,不露怯色,他的疑心足够打消十之七八了。”
李世民下意识的追问:“那剩下的十之二三呢?”
刘彻思忖了几秒钟,说:“可能会找个熟悉颖娘的女官过来?不过咱也不怕啊,这一来一回的功夫,颖娘也该回来了,公主本主在这儿,谁敢说公主是假的?到时候我没事,他只怕是没事找事了。”
李世民:6啊彘儿。
……
送嫁的队伍离开没多久,却忽然折返,戍守北宁城的守将难免惊疑,匆忙下令打开城门迎接,一边遣人去给刺史送信,自己也往公主车驾前去勘察情况。
先前庞大的车队途径此处之时,因定安公主身份贵重,刺史专程将刺史府腾出,请公主及一干亲信侍从入住,此次再行折返,当然还是住在原处。
刺史此时正在前衙理事,赶过来也不过是片刻功夫罢了,最高行政长官到来之前,刘彻浑然没有开口之意,只是吩咐同行的女官:“清点财物,分门别类,细细的列成册子,以备赏赐之用。”
待到门外侍从来禀,道是刺史并本地诸多要员皆已经等候在外,这才下令请众人入内叙话。
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清楚,刘彻甚至于没有给刺史反应的时间,便自顾自下令定论:“龙城出了变故,谁也不知道战火会不会烧到北宁城来,即日起,此地进入战时状态,刺史——”
刺史忙应一声:“臣在。”
刘彻吩咐道:“谢将军不在此处,便以他的副将暂领城中军事,你仿照前例,征发民夫,督办粮草之事!”
刺史下意识的应了声:“是!”
再一想不对啊——我是刺史,是本地的最高行政长官啊!
就算你是公主,也没理由吩咐我做这些的!
刺史嘴唇动了动,有心想说一句,奈何刘彻这会儿压根就没看他,甚至于连余光都没给他,正有条不紊的给其余人发号施令。
刺史心想那我就等等,等你说完了我再说。
在旁边憋着听了半天,倒把自己心里边那股郁气给听没了。
该说不说,这位公主处事之老辣、手腕之高超,不像是养在深闺之中的宗室女,倒像是在政坛里历练过几十年的老油条,一口气安排了那么多下去,居然硬是没叫他听出什么破绽!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听令而行也便是了。
众人都领了差事,离开公主驾前之后,不免要再去寻人打探今日送亲的队伍出塞之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也是到此时,才知道定安公主在军前是如何慷慨大义,其临机应变又是何等的机敏!
刺史不由得为定安公主说的那番话而叫好,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作为和亲公主,进可以大单于阏氏的身份干涉戎狄内政,打着替夫报仇的旗号杀入龙城,退也可以本朝公主的身份镇压北州十六城——这可是大单于自己在国书上所说要赠送给公主的聘礼,公主自行执掌,有什么过错?
北州十六城悬在塞外,向南的第一关便是北宁城,如此一来,也难怪公主初到此处便接过大权,发号施令了,那十六城与北宁城,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
刺史不曾多想,自去差遣属官们理事,而武官们皆出自谢殊麾下,面对这位身份碾压众人、且又是谢殊嫡亲外甥女的公主,自然马首是瞻,更别说公主并无乱命,条条件件都有条理,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听从?
一干文臣武将各去忙碌,刘彻更不曾清闲,先往司户参军处去调查北宁城所辖人口、耕地乃至于耕牛牲畜数目,然后又详查近年来军队折损数量,问及对于死伤者的抚恤是否落到实处。
接待她的官员有些无奈:“谢将军已经尽力了,但人力终究有所未逮,朝廷送来的钱款就那些……”
刘彻马上吩咐同行的属官:“用我的嫁妆,把这笔钱补上!”
属官应声:“是。”又急匆匆离开去办此事。
那官员先是一喜,既而又连声推辞:“使不得,使不得!那是天子给您的嫁妆,公主本为和亲出塞,已经足以对黎庶了,怎么能……”
刘彻正色道:“我本就是为黎庶而出塞,既然如此,这笔钱又为何不能用在黎庶身上?”
那官员听得怔住,继而泪湿眼眶,起身郑重向他行大礼:“臣代北宁城军民,谢过公主了!”
刘彻微微一笑,温和道:“若无北宁城拒敌于外,我又如何会有此前十余年的安宁?何须言谢!”
离开此处官署之后,他又发挥刘氏天子的本能开始走访民情,期间刺史因为北方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一直力劝定安公主南归,刘彻始终推拒,再见城中因为战时戒严而隐约生出了惶恐之情,便下令张贴告示,加盖自己的印鉴。
北方一日不宁,定安绝不南归,誓与北关将士共存亡!
要知道,那可是公主,是天子的孙女啊!
能够为了安定社稷而出塞和亲,已经很难得了,而恰逢此时大单于暴死,和亲就此结束,她其实完全可以选择回京,继续从前的荣华富贵,但是她没有!
生活在北境的人久不踏足京师富贵繁华之地,天子之于他们,早就成了一个遥远又尊贵的符号,但是定安公主的到来,忽然间就让京师变得真实起来……
她那出众的仪表,从容不迫的气度,乃至于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都令北宁城的百姓为之动容,而她坚持每天两次登上城楼巡视的行为,更是成了士气提升的直接因素。
空间里几个皇帝看着他这操作,呆了呆之后,也算是悟出来了。
“你是打算天长地久的在这儿待着啊?”
刘彻反问他们:“在这儿待着有什么不好?”
李世民:“啊这……你不要皇位了?”
刘彻道:“要啊,怎么能不要,我现在在做的,不就是为皇位而奋斗吗?”
李世民:“可你说你要留在这儿啊……”
刘彻道:“不留在这儿我上哪儿去啊,回京城,呆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哪天一不小心被他噶了,全剧终?”
李世民:“……”
李世民不解道:“你不是猜出来了吗,这场和亲就是天子设置的考验,你通过了啊?”
刘彻无语死了:“然后呢?我高高兴兴的回京,跟他说‘爷爷,爷爷!其实我没死,先前之所以说死了,是在骗你呢,我也要答题,答对了你就要封我做太孙哦!’这样吗?”
李世民:“……”
唯唯诺诺。
李元达:“所以你就决定在北宁城待着?”
“是啊,”刘彻说:“这儿多好啊。”
“要兵有兵,北宁城的兵,送嫁的兵,全都是我的。”
“要钱有钱,看看我那能摆几里路长的嫁妆吧,谁比我有钱?”
“要身份有身份——在京师我要当孙子,呆这儿,都是别人给我当孙子,这小日子美的……换你你会回去吗?”
李元达:“……”
唯唯诺诺。
朱元璋:“那你之后咋办,就一直猫在这儿?万一天子哪天噶了,你回不去,怎么办?”
刘彻语气温柔:“我当然要留在这儿啊!”
想了想,又偷了小霍一句名言:“嗯,匈奴未灭,何以家回?不把戎狄扫清,我是不会回去的。等把戎狄扫清……笑死,我说我是天子,谁赞成,谁反对?”
朱元璋:“……”
唯唯诺诺。
最后嬴政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就觉得自己能安安生生的呆在这儿,真不怕京城的皇叔们给你使绊子?”
“始皇,你可别瞎说。我们家一向兄友弟恭,亲眷和美,怎么会干背后使绊子这种事呢,这么可怕的想法,我连想都不敢想!”
刘彻捂着心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继而展开了信纸,开始分别给几位皇叔写信:“×叔近来可好?侄女恭问叔叔身体安泰。”
“侄女在北宁城一切皆好,只是军中牲畜太多,兽医缺少,您能不能替侄女操持些人手送来?侄女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国朝的战马病死,却无人看顾啊,而这等大事,不找您,又能找谁呢?”
写完这个又开始写下一份:“×叔近来可好?侄女恭问叔叔身体安泰。”
“侄女在北宁城一切皆好,只是大寒将至,城中军民却少冬衣,听闻皇叔母家在户部有些门路,可否求您代为筹措?父王早逝,侄女能依靠的,也只有您了!”
然后再开一份:“×叔近来可好?侄女恭问叔叔身体安泰。”
刘彻一边写,一边给空间里的伙计们科普:“他们为什么要给我使绊子啊?我明明只是一个为国和亲、孤苦无依的可怜公主!”
嬴政:“……”
刘彻:“如果大事不成,他们起码也通过帮助我,在天子面前收获了印象分——他们没亏啊!”
嬴政:“……”
刘彻:“如果大事成了——笑死,在他们眼里,这军功章也有他们的一半,毕竟他们帮了我呢!而我这么个孤苦无依的可怜公主,难道还能篡位当女皇吗?把我供起来有什么不好!”
嬴政:“……”
刘彻:“所以说,不是我在利用皇叔们,而是我在给皇叔们的人生创造价值,该他们谢我啊……”
嬴政:“……”
刘彻:“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啊?都是我一个人在说嗳!”
嬴政:“……”
唯唯诺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