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神射当前,对方显然已经慌了神,见李世民再度引弓,不敢继续停留在原地当靶子,一声断喝之后,纵马上前冲杀。
“来得好!”
李世民浑然不惧,迅速擡手,三箭齐发,继而夹紧马腹,长枪横扫——
魏王远远望着这一幕,早先因儿子身陷敌手而甚是凝重的神色为之一松,继而抚掌赞叹:“如此英雄人物,此前何以寂寂无名?!”
又问左右:“此人姓甚名谁?!”
左右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半晌之后,才有人迟疑着说:“仿佛是个军汉,因陇右道失陷贼手,便带了百十个军士前来投奔于您,叫做了个百夫长……”
魏王听罢更是大悦,颔首道:“此人虽非世家大族出身,倒是有些识见。”
如若不然,怎么会弃长安天子而来投他?
魏王的幕僚卫玄成在侧,却不由得暗叹一声。
如此英才人物,败军之中逆向冲锋,取敌将帅如探囊取物,正如锥在囊中,锋芒毕现,然而到了魏王手下,却也只是一个百夫长。
这样的人才不得重用,诸多臣属皆有失察之责,而魏王不怒反喜,这哪里是长久之道?
如若此时正值天下升平、四方无事也便罢了,毕竟无处去用将军,可眼下山河倾覆、百姓罹难,正是用人之际,何以如此轻看英才!
卫玄成当即道:“这是能够力挽狂澜的人物,如若在此战之后能够保全,王爷应该立即加以重用,以此宽抚人心,若他当真能将小王爷救回来——”
还没等他说完,旁边便有幕僚接了下去:“好了卫兄,现在这等时候,你就不要老调重弹了,王爷方才不是已经下令,如若将小王爷救回,便赐侯爵、赏赐万金吗?”
卫玄成听到此处,眉头却又是一皱。
寻常赐爵便也罢了,却偏偏许诺侯爵,这哪里是一个亲王所能够赐下的爵位?
虽然对于魏王有意于大位心知肚明,但此时长安天子西逃,魏王以亲王之身许侯爵之位,岂不是明晃晃的不把西逃入蜀的天子放在眼里?
这几乎是要把自己的不臣之心暴露给世人看了!
想要那个宝座是一回事,能不能公然的表现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说的粗俗一点,就是——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你要当表子,但是你得把牌坊立住了!
魏王起兵,打的是勤王护君的名号,如今公然僭越,行使天子的权力,岂不是自砸招牌?
“王爷……”
卫玄成有意再劝,魏王却无心再听了。
说到底,他也只是俗世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忠言够忠,但是这玩意儿也逆耳啊。
有个人跟你说“你太胖了,赶紧减减肥吧,你现在丑死了(皱眉)”,跟有个人跟你说“别听他胡说八道,明明是丰满明艳的大美人一枚吖(捂嘴笑)”,那能一样吗?!
魏王脸上笑容敛起,同卫玄成道:“我明白玄成的意思,只是如今大局未定,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卫玄成定定的注视着他,没有作声。
魏王有些心虚的回避掉他的目光,继续专注于远处的那场大战了。
……
李世民连发数箭,干掉数个敌人的同时,也吸引到了足够的火力,好在他前世战火中驰骋数十载,自无畏惧,今生又有诸多得心应手的兄弟扈从配合,更是如同鱼入水中,潇洒自如。
挟持住那位小王爷的敌将眼见他横枪将来敌挑落马下,又有万夫不当之勇,早已经没了对抗之心,单手将被捆住的小王爷制住,另一只手猛地甩了一下鞭。
此人已经生了怯意,不足为患。
李世民嗤的一笑,催马追上,如入无人之境,手中长枪左右横扫之后,几瞬间的功夫便取下身后弓弩,引弓而射——
弓弦绷紧,发出被撑到极致的嗡鸣声,继而手指一松,但听破空之声传入耳中,其势何止奔雷!
该人应声而倒,栽落马下。
那匹骏马受到惊吓,嘶叫着擡起前蹄,李世民长枪前送,精准的勾住那束缚住小王爷的绳索,手臂发力,将人带到马上。
与此同时,一路同他配合的扈从打马上前,拔刀砍掉落马将领人头,随手捡了一根长枪挑住,高高举起。
“徐路首级在此,兄弟们,随我冲锋!!!”
士气这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双方主将被擒亦或者被杀所带来的冲击,已经足够扭转战局,先前能够动摇魏王一方,此时当然也能够动摇敌方。
更何况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李世民等人的骁勇悍烈,敌军是肝胆俱裂,己方却是大受鼓舞。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好在当下这一刻,胜利的天平的确更加倾向于己方。
李世民没有再去冲锋,身下所骑乘的这匹战马虽然不俗,但到底与前世所骑乘的名马无法相较,是该叫它歇息一下了。
拔出别在腰间的短匕,他隔割断了束缚住小王爷的绳索。
……
李天荣自打出世以来,还是头一次遭受如此奇耻大辱,战场上众目睽睽之下被擒,颜面尽失。
若是就此死了,倒也一了百了,偏偏又被人救了下来。
先前捆绑住自己的绳索被割断,无力的落到了地上,可李天荣觉得,掉在地上的或许不仅仅是绳索,还有自己的颜面和尊严。
这是他初出茅庐的第一仗,最后却以惨败收场,即便最后此役大胜,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反倒是面前这个相貌英武的糙汉,借着他的声望一战成名,从此只怕就要蜚声天下了……
李天荣想到此处,心中且羞且燥,甚至于隐隐的生出几分怨愤之情,然而看着这糙汉面露关切之色,出声询问自己是否无恙,那满腹的怒火与不甘也如同打在了棉花上一样。
这是他的救命恩人。
虽然不想承认,可若非此人英武果敢远超凡俗,乱军之中单枪匹马杀出、力解重围,只怕今天不单单是自己要死,父王和其余人或许也同样不能幸免。
李天荣想到此处,心下一时五味杂陈,按下王府世子的骄傲,躬身向他致谢:“错非足下仗义出手,我今日只怕难逃一死……”
李世民还礼道:“小王爷客气了,职责所在,岂敢受谢?”
正寒暄间,便有人打马来寻小王爷,见他并不曾受什么伤之后,又热情洋溢的向李世民道:“这位壮士,魏王殿下有请!”
……
出乎李世民的预料,魏王人到中年,仍旧风仪出众,温文儒雅,与他想象中的粗鄙愚鲁之人截然不同。
待到听闻传召之后,甚至没有让人宣入,便自己出了帅帐去迎,没急着看亲儿子李天荣,反倒先一步拉着他的手,笑吟吟道:“我有如此良将,何愁大事不成?!”
李世民心知他是在邀买人心,便也顺势道:“有幸投在王爷麾下,是末将之福!”
魏王见他如此上道,脸上的笑意便愈发真挚起来,亲自拉着他入内,又仿佛不经意般瞥了儿子一眼,神色霎时间转厉:“居然还有颜面回来?你这竖子莽撞,几乎害我此番全军覆没!”
说完,夺过卫士手里的军棍便要去打。
李世民暗叹口气,虽知道他是在做戏,却也还是配合的上前拦住:“王爷息怒,胜败乃兵家常事,怎么能全都怪罪在小王爷身上?”
其余幕僚们也纷纷规劝:“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小王爷毕竟是初出茅庐,一时疏忽也是有的……”
如此说了半晌,魏王脸上方才歇了愠色,摆摆手赶了儿子出去,又改换笑意,让李世民坐在他下首处。
侍从们送了酒来,诸人共饮,魏王挽起衣袖,亲自来倒,李世民再三称谢,举杯饮下。
魏王的幕僚们难免要称赞几句海量,如此你来我往之后,气氛正浓之时,便有侍从送了印鉴前来,并有黄金千两,搁置在盘子上呈了上来。
魏王笑道:“如此壮士,本王当亲自为他挂印!”说完,当真离席,亲自替他将那印鉴系在腰间。
李世民脸上不显,仍旧在笑,神色动容,满目感佩,但心中轻蔑之意大生。
“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魏王绝非可以谋得天下之人!”
空间里皇帝们也颇赞同他这话。
嬴政道:“身为藩王,却不经大脑就向人许诺侯爵之位,自失其声名与勤王法统,愚不可及!”
李元达道:“当众许以万金,如今事成,却又怜惜钱财,只与千金,失信于人,可见此人不诚,不足与之谋!”
朱元璋道:“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轻易许诺,许诺了就不要随便违约,违约了就低头认下,在别的地方加倍补上——你他妈倒好,跟人说给一万两黄金、封侯爵,饼画的比天还大,到头来给了个芝麻,你以为你是朱元璋啊?!”
几个皇帝纷纷对他侧目以对。
朱元璋旁若无人的挠了挠耳朵。
行叭。
“老魏啊,不是咱说你,而是你这个样子,很难让人帮你办事啊!”
刘彻啧啧着道:“要么你就把事情做好,把该给的都给了,虽然丢了声名,有僭越之嫌,但好歹也让天下人看到了你一诺千金的品性不是。”
又点评说:“表子丢了牌坊,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在做表子,这是挺丢脸的,但你要是争点气,奋发图强做成金牌表子,当行业标杆,那天下人肯定也是笑贫不笑娼的啊!”
皇帝们:“……”
李世民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憋住:“我觉得,魏王大概不会喜欢你这个比喻的。”
皇帝们:“+1.”
刘彻:“呵,我管他喜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