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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只想要GDP 正文 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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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娘对于周庶人而言,并不仅仅是一个妾侍,也很难用亲人来形容,非要说的具体一点,大抵是他情投意合的至交,甚至可以说,是支撑起他精神世界的一颗巨树。

    从周庶人离京开始,到周庶人在云南扎根,杏娘自始至终都陪伴着他,两人彼此依偎搀扶,就如同两棵纠缠到一起的藤木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就难分彼此了。

    如今杏娘辞世,之于周庶人而言,头顶的天仿佛都塌陷了一半。

    但生活总归还要继续。

    周庶人无意还京,而是继续留在云南修书采药,这场瘟疫所带来的影响还没有彻底终结,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云南的百姓终于知道,那个相貌俊朗、时常在各家医馆坐堂的年轻大夫,原来有着这样尊贵的出身!

    原本以为本地最高军政长官是皇帝的义子,就足够令人震惊了,但那位周大夫(周庶人对外的称呼)居然是皇帝的儿子!

    先前他们还让他看过病呢。

    本朝深耕云南数年,沐英身负皇命,自是兢兢业业,然而周庶人这一回作下的功业,便几乎要将他的风头盖过去了。

    谁叫他是皇帝儿子呢。

    一位亲王亲自来到此地,穿粗布衣裳,免费为人看诊赠药,闲暇时候背着背篓四处往偏远地方行医,这回又解决了今年春天的这场大疫,这样的人物,谁会不崇敬他?

    皇爷有这样的儿子,想来一定是位英明的皇帝了!

    倒是有人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他现在可不是王爷了……”

    市井之中便有人问:“周大夫不是皇爷的儿子吗?那怎么会不是王爷?”

    那人便说:“他是被废黜掉名位,贬谪到云南来的,说白了,还是觉得咱们这儿是穷乡僻岭,所以才把人打发来呢!”

    不过这说法并没人相信。

    因为有人问他:“那周大夫是犯了什么错,才被贬谪云南的?”

    那人支支吾吾的讲了缘由,什么内外勾结,什么心怀不轨,如此云云。

    众人登时大怒:“你放屁!周大夫怎么会是这种人?!”

    还有人说:“这么点小事,当爹的怎么可能这么对待儿子?你居然敢如此污蔑周大夫!”

    七嘴八舌的把人骂走了,有实在气不过的,还趁人转身扔了把烂菜叶。

    周庶人听闻此事,却是啼笑皆非,再回想自己当年在京中的旧事,真如同大梦一场。

    ……

    皇帝起初将人送去云南,是想着能叫孩子成器,活出个人样子来,做宗室楷模,起初还怕这小子没吃过苦,半路上偷摸溜回来丢他的脸,哪成想到最后他几次发书催促对方折返,人家却不肯回来了。

    皇帝又气又急,跟太子说:“他这是什么意思?跟我怄气?”

    太子无奈道:“爹,当初不是你自己把五弟打发出京的吗?现在如你所愿了,怎么又不满意了?”

    皇帝眉毛竖起,眼睛一瞪,就要发作。

    太子愈发无奈,只得给面前这头老狮子顺毛,抖了抖手中的书信,道:“五弟自己不也说了吗?京师虽然有名医无数,但草木之葳蕤却难与云南相较,且彼处多瘴气虫疾,受害百姓不计其数,待到将这两桩事情了结,他必然回京来给您和娘请安。”

    皇帝这才悻悻作罢。

    他与皇后夫妻一体,他既知道此事,皇后必然知道。

    而皇后既然知晓,难免又要间接的透露给周王妃听。

    这些年周庶人在外边颇受了些历练,昔年的风流俊逸消失大半,更有些英武结实的燕王之态,脸上也平添几分风霜,看起来跟老了七八岁似的,周王妃却是越活越年轻了。

    想也知道,糟心的丈夫走了,满后院更糟心的莺莺燕燕散了,王府里边就他们娘俩过日子,帝后又因为周庶人被发配去了云南,有意补偿那母子俩,太子妃也好,其余几个妯娌也罢,全都格外体贴几分——

    就这么个情况,周王妃这日子能不滋润吗?

    心事全无,精神状况愈发健康,也就是寻常之事了。

    皇帝说是将周庶人打发去云南,实际上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故而这几年周庶人在外边都经历了些什么,周王妃其实一清二楚。

    晋王妃心思细致,听闻周庶人与杏娘感情甚笃的事情之后,还特意来劝她,周王妃不过一笑置之。

    她是真的不在乎。

    将男人这个选项在生活中划掉之后,她的人生仿佛都开启了简单模式,又何必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跟杏娘,又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甚至于周王妃还衷心的希望周庶人在云南好好干,做出一番事业来,下一任的周王已经被皇爷钦点,正是她的亲生儿子,周庶人在那边儿做得越好,留给儿子的余荫不也就越盛?

    她又有什么看不开的。

    只是等到第二年春,再有消息从云南传来,却是噩耗。

    皇爷和太子,乃至于诸王,所关切的都是周庶人和云南的疫情,浑然不曾注意到后边还跟着一句“杏娘亡故”,倒是周王妃见到之后一声叹息,令人在庙里替杏娘做了四十九天的法事,又让儿子去给她上了一炷香。

    上一辈人的恩怨,不应该牵连到孩子身上,周庶人跟她夫妻不和与他是孩子的父亲,这两件事情并不矛盾。

    杏娘之于周庶人有同舟共济之情,有共度时艰之恩,周庶人是小周王的父亲,这一炷香,是为人子的孝道,她受得起。

    这之后的日子,也就仍旧如从前一样慢悠悠的过。

    小周王逐渐大了,皇爷指了师傅给他开蒙,周王妃料理着府里诸多事情,得了空就去跟几个妯娌聚一聚,偶尔也会从皇后处知道周庶人的近况。

    他倒真是在云南扎下根了,日子也算是过得有声有色。

    只是听说,他再也没有纳妾,从京师出发的时候,身边只有杏娘一个妾侍,到了云南之后也是如此,而待到杏娘亡故几年之后,也依旧如此。

    好像杏娘的离开,也带走了他对于女人的所有兴趣一样。

    这话周王妃听过,也只是笑笑,浑然不以为意。

    太子妃叹口气,说皇爷的意思是叫再送两个人过去,周庶人一个大男人,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行?

    周王妃只管听,也不做声。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太子妃继续说,不过这话被太子给否了。

    周庶人身边要真是缺那么个人,沐英难道不会见机行事?

    京师前往云南路途遥遥,即便真的送美人过去,说不得半路就香消玉殒了,还不如让沐英在云南选人来的实际呢。

    皇爷听完,因着爱惜儿子,倒真是悄悄给沐英下了密旨。

    之后之后如何,周王妃便不得而知了。

    因为不在乎,所以不关心。

    小周王一日日的长大,她这个母亲要做的事情也多了,哪里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怀远在天边的人呢。

    直到周庶人料理完云南的事情,带着十几车的草木标本和书籍,长途跋涉,重归故土。

    再度回到京师,周庶人自然先要去拜见父母兄长,而待到出宫之后,免不得又要往周王府去走一遭。

    原配夫妻经年再见,彼此都觉得陌生了。

    周王府看着面前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的丈夫,迟疑着没有做声。

    反倒是周庶人先行开口:“这些年在云南,一直都没有回来,期间虽然也写过信,但有些话终究还是当面说来的更好一些。”

    他躬下身去,向周王妃作揖请罪:“当初在宫里,是我昏了头,对不住你,这些年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实在亏欠你良多。”

    周王妃心绪复杂至极,却也没说“没关系”,嘴唇动了动,终于说了句:“都过去了。”

    周庶人又低声道:“还有一事要多谢你,我听说,你专程给杏娘做了道场……”

    周王妃道:“也是可怜人。”

    周庶人没有作声,只是神色黯然。

    周王妃便咳了一声,又问:“可带了杏娘的棺椁北上?”

    周庶人温声道:“她临终前说,更喜欢云南。”

    周王妃轻轻“噢”了一声。

    曾经同床共枕的结发夫妻,这时候却如同陌生人。

    周庶人自觉氛围尴尬,遂迅速道:“父皇迟疑着该当如何安置我才好,我倒觉得如今这样就很不坏,我在上书房见了大郎,你把他教导的很好,想来日后,他会是个比我好得多的周王……”

    “至于我,”他站起身来,轻笑道:“还是医书典籍更加适合吧。”

    周庶人向她道:“把南院收拾出来吧,我带回来的那些东西都安置过去,那边地方大,也僻静,日后免不得有太医时常过来与我议事。”

    这样也正合周王妃心意,她含笑应了:“好。”

    ……

    皇帝早先登基之初,仍然有着效仿周朝封建旧制的想法,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却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而除去北方边境不宁时燕王被派遣出征,其余诸王都留于京师,浑然没有就藩的意思了。

    再等到皇帝驾崩,太子登基,乃至于太子驾崩,皇太孙登基之后的几十年里,本朝都未有外封亲王之事。

    与之相应的,周庶人当然也就没有离京了。

    他死之后,史官对于他的定位有些为难。

    这位太祖皇帝的第五子一生功绩赫赫,极得民心,要是不得一个美谥,别说周王一系,天下百姓只怕也不会放过他!

    可是这么着问题就来了——这位爷的王爵是被太祖皇帝废黜掉的,之后便是庶人身份,直到辞世,此时盖棺定论,又该当如何?

    这史官壮着胆子去问上司,迎头就被啐了一口:“你是不是傻?那是周王的父亲,他要不是周王,不就相当于否定了周王世系?!此事自然有天子操持,何须我等挂心!”

    果不其然,很快皇帝便降下旨意,复周庶人为周王,并赐谥号为“文”。

    周文王——这可是顶尖的美谥了!

    且又有向西周文王致敬之意。

    朝中官员并不曾对这谥号提出异议,毕竟周王是凭借实打实的功绩得到的这个谥号。

    而此时此刻,周王府内,从前的小周王、如今的周王却是跪在母亲面前,涕泪涟涟:“娘,真的要按照父王所言——”

    周王太妃上了年纪,发间却没有多少银丝,看起来宛若四十妇人。

    此刻儿子发问,她平和以对:“你不是已经答应你父亲了吗?为人儿息,怎么能言而无信?”

    人到中年的周王泣不成声,面有踌躇:“可是父王说的,实在是太过……”

    已故的周王留下遗言,不愿葬入皇陵,而是要求儿子将自己的尸身烧掉,骨灰沿着京师至云南一线撒开。

    在周王听来,这跟挫骨扬灰,曝尸荒野有什么区别?!

    偏生这是父亲的遗愿,父亲又在病床前得到了当今天子的点头首肯!

    周王作为人子,实在不太能接受如此处置父亲的后事,甚至于他心里边隐隐的在为母亲抱不平。

    周庶人被发配云南的时候,他年纪还很小,对于父亲并没有多少印象,之后周庶人还京,父子二人虽然也时常相见,但错过的终究已经错过了。

    相较于父亲,他自然更加偏向于陪伴自己长大的母亲。

    对于当年夫妻二人之间的龃龉,周王太妃也好,周庶人也罢,都没有隐瞒儿子的意思,故而周王此时心中难免存了更深的一层疑窦。

    父王是不是不想跟母亲合葬,而是惦念着当年陪他一起南下,后来死在云南的那个妾侍,所以才会有这么荒唐的决定?

    可如此一来,娘不就太委屈了吗?!

    周王太妃见状,反倒笑了,摸着儿子的头顶,悠悠道:“你有这份孝心,娘也就知足了。”

    又说:“不过,你又怎么知道,我百年之后,就愿意跟你爹合葬?”

    周王错愕擡头。

    却见周王太妃脸上带笑,神情柔和:“回头想想,我这一辈子,只觉得有你这孩子很好,又与几个妯娌投契。若有来生,能叫我们几个投胎成一家姐妹,那才好呢,至于你父亲……还是算了吧。”

    周王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了。

    虽然爹娘这些年来只有面子情分,但到底是他的爹娘啊,天下哪个孩子会觉得他们俩应该跟别人配成对呢!

    周王太妃的思绪却已经飘到了别处。

    周庶人临终之前见了儿孙,见了天子,最后守在他身边的,其实还是她这个结发妻子。

    周庶人气息奄奄的同她说:“你,不生气吧?”

    周王太妃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微微摇一下头。

    周庶人喘息着笑了笑,紧接着就是两声咳嗽:“我猜也是。”

    又自顾自道:“京师到云南,这条路改变了我的一生,即便是死了,还是想再走一遍……”

    周王太妃笑道:“顺道去见见杏娘?”

    周庶人又咳了一声:“是啊。”

    周王太妃莞尔道:“来世直接去做个大夫吧,别走弯路,写什么酸诗了。”

    周庶人道:“诗还是要写的……”

    继而沙哑着嗓子,缓慢吟诵出声:“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