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离宫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而他在听闻之后,神色冷漠如初,甚至于连眼睑都没有动一下。
只说了句:“知道了。”
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旁人可能不知道皇后今日为何离宫,但三省这样的内侍总管却有所了解——他是皇帝的亲信之一,皇帝的意志正是经由他这样的亲信传到宫外,乃至于这偌大国度的每一个角落里。
刚得知六皇子用皇帝的人手去劫走玉真子家眷的时候,三省着实吓了一跳,这种事情,是能让陛下知道的吗?
娘娘好容易翻了身,若六殿下因此触怒陛下,致使娘娘再度落入深渊,却未必能够有再度起复的好运了啊!
可六皇子不愧是陛下选中的后继之君,要论及对于天子心思的揣摩,胜过他们这些与陛下朝夕相处的奴婢万千。
陛下闻讯之后也只是交待了一句“把事情都办妥当”,旁的竟是什么都没有说,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
皇后发觉六皇子对于长生之道的痴迷,以此为饵引他入彀,六皇子察觉之后却没有揭发此事,甚至于明确的拿到了人证跟物证之后也没有揭发此事——
可想而知,他一定是在酝酿着一个相较于直接揭发这阴谋更能对皇后一系造成打击的反击!
从前三省猜不到六皇子意欲何为,直到今日方才愕然惊觉——他竟是打算已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皇后娘娘送来的毒药,塞进皇长子的口里!
再加上对于时机的精准把握,也难怪皇后娘娘即便知晓其中有诈,也不得不冒险出宫了。
而除此之外……
三省瞥了一眼搁置在案上,包裹在手帕里的那一缕短发,若有所思的想:
皇后娘娘,大概也是真的对陛下绝望了吧。
六皇子想要做什么,连他这样愚钝的奴婢都能猜到,总览全局的陛下怎么会一无所知?
可是陛下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而是默许了这件事。
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已经是将皇长子视如敝履一样,毫无感情的丢了出去。
或许从一开始,这位铁血帝王就以一种绝对冷酷的姿态坐到了裁判席上。
皇后的行动也好,六皇子的还击也罢,他全都收入眼底,并且用心里那把绝对精准的尺,冷漠的衡量着参赛两方。
皇后觉得天子不仅仅是天子,也是与她结发的丈夫,是皇长子的父亲,她可以理解丈夫对于儿子的失望,但是无法接受丈夫漠视儿子的死,并且以此作为衡量另一个儿子是否合格的工具。
可是……
三省无声的在心里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贵妃当年的遭遇来。
皇后娘娘,陛下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绝对理性,绝对无情的君主。
这是被周国百姓热切拥戴的帝王,是文武百官歌功颂德的天子,后世的史官用极致褒美的言辞来夸赞他,即便周国覆灭,国祚倾覆,他的名姓也足矣彪炳青史。
可他唯独不会是一个好的丈夫。
他是坏人吗?
好像不是。
他是好人吗?
好像也很模糊。
然而,世间哪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呢。
……
最开始答应去国丈府上走那一遭的时候,玉真子诚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然而待到后来六皇子往殿外那么一走,那侍卫把小话儿那么一搭,叫他看到了生的希望,那股子硬气霎时间就散了一半。
刚坐上马车的时候,玉真子心里边还存着点侥幸心理——万一六殿下诙谐幽默,是在逗他玩儿呢?
说是去国丈府上,其实是在吓唬他,真正目的是别的地方。
我这个人天生爱笑,最喜欢别人跟我开玩笑了!
玉真子强撑着自我安慰了几句,半道上还是没忍住,看六皇子闭目养神,浑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遂小心翼翼的掀开车帘,往外边看了一眼。
噫!
马车正走在去往国丈府上的必经之路上!
巧合,一定是巧合!
玉真子两条腿抖得像是筛糠,额头上冷汗涔涔,一边胡乱擦着,一边强作镇定: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又过了会儿,到底没按捺住,再次偷偷掀开车帘去瞧。
噫!
走到国丈府上所在的那一片区域了!
玉真子原地开启了震动模式。
嬴政终于睁开眼睛,纡尊降贵的同他说了一句:“别抖。再哆嗦车裂你。”
玉真子想哭:“这种时候不都是拖下去打板子吗,殿下怎么直接车裂人啊……”
嬴政惫懒于言语,并不做声。
玉真子自觉死期将至,心慌意乱,只想胡乱说些什么缓解内心深处的恐惧:“小人侍奉殿下数日,见您是爱才之人,不如给您推荐几个贤才,如何?”
嬴政以手支颐,无可无不可的觑着他。
玉真子便如同得到了鼓励一般,滔滔不绝道:“小人从前有个邻居,是个宋人,学富五车,出口成章,可比管仲乐毅!”
这话一说,嬴政还未作声,朱元璋便不屑一顾的笑了。
“宋人还有可比管仲乐毅的?”
李世民一听就知道老朱听岔劈了,笑着给他解释说:“不是那个那个被邻居按着锤的宋,是春秋战国笑话集的那个宋国。”
刘彻:“……这俩国际形象好像都差不多,谁也别笑话谁吧?”
李世民:“……”
李世民很欣赏宋朝的诗词,加上自己有一世当过赵构,难免为其辩解一句:“苏轼、欧阳修、范仲淹……宋朝的文风还是非常隆盛的。”
刘彻与朱元璋一时默默,皆是无言。
唯有来自另一个维度世界的李元达兴致勃勃的问了句:“有这么多能被世民欣赏的名人,那这个大宋一定很强吧?怎么没看见他们的开国君主?”
李世民:“……”
刘彻朱元璋:“……”
天,好,好丢撵啊!
这种自家废物弟弟当着客人的面拉屎的既视感!
李世民默默的转了话题:“今日的风甚是喧嚣……”
刘彻朱元璋:“是啊是啊,风是有点大……”
嬴政听他们在空间里说笑,难免微微分神。
玉真子小心翼翼的觑着他神色,看好像对这位出身宋国的兄台不太感兴趣,马上就转换了目标:“还有一位是郑国人,精于天文历法,才学当世无二!”
嬴政:(冷漠)
玉真子:“还有一位闻名遐迩的大画家!”
嬴政:(冷漠)
玉真子:“还有一个辞赋极好,有金石之声!”
嬴政擡手揉了揉太阳穴:“说些叫人感兴趣的来。”
玉真子几次推人,都被拒掉,自己也有点急了。
又想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说:“我曾经在周国国都内见到一位奇人,可为上将军,敌万万人,谋略无双,有横扫千军之勇……”
嬴政似笑非笑道:“这话你自己说着有底气吗?”
玉真子:“……小人说的都是真的!”
嬴政百无聊赖的掀开车帘,向外瞥了眼,见还有段距离才到,这才耐着性子同他多说几句:“如此名将,我岂会不知?敌万万人,他主持过哪场战役?”
玉真子脸上显露出几分窘迫来:“他,他现在还没有上过战场……”
嬴政被气笑了:“那这所谓敌万万人的名号是打哪儿来的?他自己封的?狂妄!”
玉真子讷讷难言:“可是我觉得,他真的有些本领。”
嬴政见他如此神色,倒也有些起意,玉真子与他相识数日,说话还算是比较靠谱的,不然就使人去掂一掂此人的成色也好。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若当真是此绝世奇才,何以你先说数人,最后才谈起他?”
玉真子明显瑟缩起来:“这个嘛……”
嬴政冷声道:“说!”
玉真子一狠心,如实讲了出来:“此人虽有才干,却也狂傲,从前倒也有人征召过他,却都被推拒。他说,只有一国之君亦或者是当朝太子才有资格征召他,至于别的什么人,却没资格登他的门。”
如此高的规格,嬴政都懵了一瞬:“蛤?!”
回神之后,气极反笑:“感情现在我还不配征召他呢?”
“不是不是!”
玉真子满头大汗,赶忙描补:“要是您像对待老师一样对待他,准备征召贤才的礼制和规格,提前三日沐浴更衣,还是能去征召他的!”
嬴政:“蛤?!”
嬴政当场变色,怫然不悦道:“没有人配让我这么做!”
玉真子还没说话,空间里刘彻就贱贱的咳嗽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哎哟,是谁征讨楚国失败,连夜驾车去摇人啊?噢,原来是始皇你啊!”
嬴政:“……”
刘彻:“哎哟,是谁拉着王将军的袖子道歉,说自己从前都是猪油蒙了心,悔不当初啊?噢,原来是始皇你啊!”
嬴政:“……”
刘彻:“哎哟,是谁黏黏糊糊的缠着人家,说你虽然生着病,但怎么忍心抛下我呢?噢,原来是始皇你啊!”
嬴政:“……”
拳头硬了!
然而大事临头,恼火归恼火,关键时刻他却也分得清孰轻孰重。
刘野猪这话虽然讨厌,但也的确点醒了他。
——“可为上将军,敌万万人,谋略无双,有横扫千军之勇”,想来必然是他倚为臂膀的王翦了!
嬴政想到此处,连语气都柔和了许多,迫不及待的扯住玉真子衣袖,双眼发亮道:“那人可是姓王,单名一个翦字?!”
玉真子茫然的摇摇头:“……并不是。”
嬴政懵了:“啊?!”
玉真子:“……”
嬴政盯着他看了半晌,怀抱着另外一丝希望道:“难道是叫白起?”
玉真子迎着六皇子那饱含希望的目光,艰难的摇摇头:“……也,也不是。”
嬴政:“……”(神情不善)(目露凶光)
玉真子:“……”(瑟瑟发抖)(不敢擡头)
玉真子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挠了挠头:“殿下还要沐浴焚香去拜访此人吗?小人可以为您……引……荐……”
说到最后,看着六皇子那几欲杀人的目光,他声音随之降了下去。
嬴政抛媚眼白给瞎子看了,极力控制住车裂他的冲动,微笑着吐出来一句:“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