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太叔洪急,殊不知乔翎也急呢!
趁着太叔洪不注意,她一股脑丢了好几个杀鸡抹脖子的眼神过去,那黑衣剑客有所会意,终于飘然离去。
太叔洪还在跟梁氏夫人吵架,只是这一眨眼的功夫,那黑衣剑客却协同身上的黑衣一起,化在了这浓郁的夜色之中。
太叔洪紧盯着乔翎不放。
乔翎无辜极了:“姨夫,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太叔洪也不同她打哑谜,当下开门见山道:“你认不认识那个人?”
乔翎更无辜了:“我怎么会认识他?”太叔洪道:“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来找你?”
乔翎一摊手,委屈的叫了起来:“姨夫,你可不能这么冤枉我!”
她说:“他到这儿之后,既没叫我的名字,也没喊府上人的称呼,凭什么就说是来找我的?”
太叔洪觑着她的神色,道:“今晚承恩公府的凶案……”
“真不是我干的!”
乔翎指天发誓:“我婆婆帮我也就罢了,难道我还能哄得满神都的公侯夫人一起帮我不成?”
太叔洪悻悻离去。
只是脑海中回想着那黑衣剑客的神情与面容,始终觉得此人身上颇有不妥。
等他走了,梁氏夫人也悄悄问:“怎么回事?”
乔翎自然是满脸无辜:“婆婆,我真不认识那个人!”
梁氏夫人暗地里磨了磨牙,拎着她到了自己院子里,将侍从打发走,叫屋里只留下婆媳二人之后,才冷笑出来:“你当我是傻子吗?你成婚那天他来了,我还去敬过酒!”
乔翎:“……”
乔翎只能实话实说:“婆婆,我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虽说杭佐的确是我的朋友,但我也管不着他干什么呀!再则,这人到底是不是他杀的,也还不一定呢!”
想了想,又说:“不过承恩公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也就杀了。”
梁氏夫人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他叫杭佐?”
乔翎点了点头:“我们认识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
梁氏夫人听后更觉古怪了:“什么叫‘你们认识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难道你们只是萍水相逢,并不知道对方家世祖籍不成?”
乔翎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意气相投就够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梁氏夫人又问:“怎么认识的?!”
乔翎一五一十道:“我上京的时候,途中路遇过一个山寨,官匪勾结,鱼肉百姓,就与他联手把那寨子挑掉,顺手把那贪官杀了。”
梁氏夫人:“……”
天杀的,法外狂徒的朋友果然也都是法外狂徒啊!
梁氏夫人听得头皮发麻:“后来呢?”
乔翎自然而然道:“后来就分开了呀!我说我要往神都去嫁人,他说他也有些私人的事情要做,又问了我成婚的大概时间,说要是有空的话,也会来喝酒——原来他真来了啊!”
又有点恼怒:“说起来,都要怪小姜氏她们!那会儿我坐牢去了,都没来得及跟朋友们说说话,喝杯酒!”
梁氏夫人槽多无口,盯着法外狂徒瞧了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你们杀完人之后,就没遇上什么麻烦吗?”
乔翎很自信的告诉她:“婆婆,你放心吧,我们做的很干净!”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今晚接收到的讯息量实在有点多了,一时半会儿之间,她有点消受不了。
那边乔翎却已经起身,说:“婆婆,你继续发会儿呆,我出去一下。”
“……”梁氏夫人叫她:“大晚上的,又出去干什么?!”
“神都可不是外边的小地方,有中朝坐镇,万一我朋友被人抓住怎么办?”
乔翎稍有不安:“我给别的朋友送个信儿,要是有事的话,叫他们帮一把!”
梁氏夫人语气无力:“你还有别的朋友啊……”
“当然啦!”乔翎郑重其事的说:“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
……
乔翎自己了解过承恩公府,知道刘家人都是些什么东西。
死了就死了呗,这世道反倒要因此清净几分呢!
如若这事儿是杭佐干的,他也需要,那就帮上一把,叫他赶紧离开神都。
如若这事儿不是杭佐干的,那就找人私底下查一查那位义士是谁,倘若需要的话,也帮上一把,叫他赶紧离开神都。
不是因为做这事的是朋友,乔翎才帮忙,无论是谁做了这事儿,只要那不是个大奸大恶的人,乔翎都会帮忙的。
相较于当世所行的规矩和律例,她更奉行的,始终是自己心里认可的道理。
承恩公府倚仗天子横行不法,觉得他们占据权势,被欺凌的人应该认命,死了也是活该,那现下有人倚仗暴力破局,取走了他们的性命,他们凭什么不认命?
他们就该是这个下场!
活该!
……
这是个注定不能安生的夜晚。
英国公府的乱局结束,而在承恩公府,另一场乱局才刚刚开始。
承恩公死了,不只是他,刘三郎、刘五郎也在这一夜齐齐殒命。
其实他们已经分过家了,只是老父新丧将将结束,各房分到的家产当中也还有一些须得细细厘分之物,是以虽然分家,但是各房都还没有急着搬走。
承恩公心情不畅,独自在房里喝闷酒,仆从们也知道他近来心虚极其糟糕,未经呼传,是不会贸然进去搅扰的。
反倒是刘三郎那边,侍从进去送茶的时候,惊觉他已经死不瞑目的倒在了地上,骇然做声,这才引了人过去。
刘三郎之妻闻声过去,瞧了一眼,人就晕过去了。
仆婢们也是六神无主,知道承恩公不中用,担不起事来,只得匆忙去请刘四郎夫妻来主持大局。
叫这么一闹腾,没过多久,刘五郎那边也喧闹起来了。
刘四郎听闻消息,心里边便是一个咯噔,知道死人形状骇然,便叫妻子在房中等待消息,自己带人往刘三郎院里去查探情况。
哪知道人刚到门口,便又有人来报——刘五郎也死了!
这消息听了,刘四郎脑子里当时就是一声震响,心内不祥之感大生,环顾左右,急声道:“大哥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见他?!”
侍从们面面相觑,虽然还没有亲眼见到,但也从他的这几句话当中意会到了什么。
刘四郎再顾不得另外两个兄弟了,二话不说,就往正院那边去了。
承恩公的侍从守在门外,见府上四爷来了,还觉惊奇,忙不叠近前去行个礼,恭维几句。
刘四郎此时哪里有闲心与他废话,瞧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竟是近乡情怯:“大哥他……还在里边?”
侍从没成想他会问这个,心里边还不解呢——不在里边,该在哪儿?
他低头说:“老爷这几日一直都在喝闷酒。”
刘四郎踯躅向前,手扶在门框上,却不敢推,好像里边待着的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大哥,倒像是洪水猛兽似的。
他敲了敲门,颤声叫了句:“大哥?”
里间并没有人来回应他。
倒是与他同在门外的侍从见状,小心的说:“四爷,老爷的嗓子倒了,说不出话来的……”
刘四郎心内不祥之感已经很浓了,此时却也强笑一声,手上用力将门推开,将视线投了进去。
看清楚内间情状之后,他脸色倏然间惨白一片。
那侍从尤且迷惘,向内瞟了一眼,霎时间脸色大变,踉跄着后退几步,凄声叫了句:“老爷!”
因为是凶案的缘故,刘家人没有收敛尸体,刘四郎定下心神,一边使人去报案,一边使人去姻亲故旧家里报丧。
讽刺的是,老承恩公的丧事才以笑话的形式结束没多久,新承恩公的丧事就要开始了。
却不知这一回的丧事,又是否会延续先前的笑话,充一个丢人现眼的后传了。
承恩公乃是公爵,又是当今的表弟、太后的外甥,今次横死,且还是一气儿死了三个人,自然而然的惊动了京兆尹。
后者疑心这事儿跟越国公夫人有关——物理毁灭这样明显破坏贵族行事规则的手段,只有不了解神都规矩、亦或者漠视神都规矩的人才能做得出来,所以他没惹人注意,轻装简行,悄悄去探听消息了。
哪成想越国公夫人却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谁叫英国公府偏就选在这个时候召开了一场难得一见的夫人会议呢!
京兆尹私下里往越国公府去探听消息的时候,另有人匆忙往颍川侯府去寻大理寺少卿曾元直。
承恩公府毕竟不同寻常,今次发生了这种凶案,必然是要诸衙门联合会审的,要惊动这位大名鼎鼎的神断,当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彼时已经是深夜时分,曾元直业已歇下,听说不久之前发生了一场凶案,匆忙披衣起身。
只是却没想到,凶案居然发生在承恩公府。
他问来人:“是谁出事了?”
京兆府的小吏回道:“是承恩公和他的两个兄弟。”
曾元直又问:“承恩公的哪两个兄弟?”
来报信的小吏如实说了。
曾元直便面露歉疚之色,说:“我父亲病重,作为儿女,须得尽孝,我妹妹虽然业已出嫁,却也归宁回来守了几日,我作为兄长,怎么好在这时候贸然离开?”
他推辞了此事:“京兆府并不乏有经验丰富的仵作,我也早就在大理寺告了假,今次的事情,还是请京兆尹另寻高明吧!”
当下端茶送客。
那小吏倒是有心再说两句,偏生曾元直这理由寻得天衣无缝。
一来人家早就在大理寺请了假,二来要照顾生病的父亲。
倘他愿意去,这是人情,可若是不愿意去——你们京兆府的案子,说破大天去,也没道理越俎代庖,指挥一位大理寺的少卿去劳心劳力!
那小吏愁眉苦脸的走了,曾元直却也消了睡意,没再回房,往父亲院里去了。
夜色正浓,月在中天。
世孙夫人正在院里煮茶,见他过来,倒是讶异,起身相迎:“哥哥怎么来了?”
兄妹俩都知道,父亲的病其实没那么重,不过是寻个由头,叫她在娘家消停几日罢了。
而曾元直之所以告假,也不过是为了配合妹妹而已。
曾元直也有些诧异:“你怎么也在这儿?”
世孙夫人莞尔,并不隐瞒兄长:“今天晚上,英国公府只怕有场极大的热闹上演,我睡不着。”
英国公府里的官司,曾元直也有所了解,听罢不由得微露唏嘘,继而告诉她:“承恩公府出事了。”
将方才知道的消息说与妹妹听。
壶的水开了,咕嘟着顶开了壶盖儿,夜色里升腾起薄薄的一片白雾。
世孙夫人有条不紊的取了茶具出来,添茶入盏后,才笑着去提那水壶:“哥哥的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而另一边,那去请人的小吏孤身回去,京兆尹太叔洪见状,便也就明了曾元直心意了。
他不想掺和这事儿,或者说,压根就懒得为承恩公府的人费心。
太叔洪心下会意,并不强求,点了几个经年的仵作过去,吩咐着叫尽心当差,也便是了。
京兆府的几个官员分批审讯承恩公府的侍从们,依次排查疑点。
终于问到了正院小厨房里的白厨娘身上。
“承恩公遇害之前,你在做什么?”
白厨娘一五一十道:“我守在厨房的烤炉那儿做烤鸭。”
问话的官员心下微动:“承恩公叫你做的?”
白厨娘点头:“不错。”
那官员遂道:“可是我看了承恩公所在的房间,里边虽有几样酒菜,却并没有烤鸭。”
白厨娘脸上稍露迟疑之色,倒不是因为想起了那黑衣剑客,而是觉得,这事儿要是说出来,或许会给无辜之人惹祸……
然而那官员目光如电,已经发觉了她神色当中的古怪,当下肃穆了神色,喝问道:“你是否隐瞒了什么要紧之事?还不速速说来!”
白厨娘有点紧张:“不敢隐瞒大人——那烤鸭的确是我们老爷叫我做的,只是并不是他要吃,而是用来讨好住在我们家东边宅子里的那个小娘子……”
几个负责审讯的官员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蹊跷,难免再问:“这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听听!”
白厨娘只得道:“那位小娘子的父亲是个举人,母亲已经故去了,她跟随父亲上京备考,搬到这儿也有几个月了,约莫一个多月前,她父亲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只留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们老爷就想……”
她没再说这个茬儿,而是转而解释起来:“几位老爷明察,这回我们府上的事儿,可跟那位小娘子没什么干系,她一个人无依无靠的,也够可怜了,送烤鸭这事儿,也是我们老爷剃头挑子一头热。”
那几个官员听得颔首,继而使人过来:“悄悄去打听一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又问白厨娘:“那小娘子姓什么?”
白厨娘说:“姓柯。”
被差遣出去的吏员不多时便来回禀:“同这厨娘说的并没有什么出入。”
略顿了顿,忍不住又加了句:“那小娘子果真生得十分美貌,难怪……”
白厨娘心下唏嘘,可不是吗!
要说那小娘子不幸,那是真的不幸,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虽然有些积蓄在手里,但到底度日艰难。
可要说是十分不幸,却也不算——她父亲亡故的时候,承恩公府因为刘七郎的缘故,被朝廷的一位相公喷的满地找牙,压根不敢冒尖儿,如若不然,只怕早就强纳了她,哪会水磨工夫,等到今日!
案子查到那位柯娘子身上,只是短暂的一个小小偏转,很快便回到正轨。
白厨娘却觉得很不好意思——虽然这事儿并不是她搞出来的,但官府的人终究是从她口中得知了柯娘子的消息,才找上门去的。
她又做了几个小菜,提着出了承恩公府的门,往东边宅院里去寻柯娘子了。
柯娘子见她这时候过来,也有些诧异,起身去迎:“白姐姐来了。”
她生得秀丽非凡,瓜子脸儿,桃花腮,眼含秋水,目送秋波,下巴上小小的点缀着一颗痣,平添几分俏皮。
白厨娘“嗐”了一声,进屋之后,将手里边的食篮递给她,又关切道:“先前有官府的人找来,该吓坏了吧?”
又捂着心口道:“我听说的时候,也给吓了一跳呢!”
虽说知道那黑衣剑客来者不善,但是她也没想到,真的就这么把那几个王八蛋一气儿都杀了啊!
柯娘子谢了她的膳食,接过来搁到炕桌上,脸上却没有多少惧怕之色,过长的眼睫低垂着,仿佛在思量些什么。
终于,她定了主意,瞧一眼紧闭着的门,悄悄一拉白厨娘的手,沙哑着声音,开了口:“白姐姐,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白厨娘不明所以:“什么事啊?”
柯娘子低声问她:“姐姐在承恩公府当差,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容貌与我有些相识的女子?年纪约莫比我大个两三岁的样子……”
白厨娘听得心头发颤,面露惊色。
柯娘子紧攥着她的手,泪盈于睫:“白姐姐,你是个好人,我不瞒着你,我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同我走失了,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她……”
白厨娘明白了:“你是疑心你姐姐落到了承恩公府里?”
柯娘子含泪点头:“不错。”
白厨娘心说,难怪她在父亲亡故之后,明知道承恩公觊觎她,也不肯搬走!
原来她是存了心思,想入府来寻她失去了踪迹的姐姐!
白厨娘怜惜之心大起,气愤之余,却也如实告诉她:“我在府上没见过与你容貌相似的女子……”
柯娘子紧跟着问:“最近没有见到,前几年也没有见到过吗?”
白厨娘很想帮这个可怜的小妹妹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只是任凭她如何搜肠刮肚,却都一无所获:“真的没见到过,你这么漂亮,你姐姐一定也很美,我要是见到,不会不记得的……”
柯娘子绝望的“啊”了一声。
一滴泪砸到了白厨娘的手背上,烫得她心头战栗。
她听见柯娘子声音无力又虚弱的响起在耳边:“到底是去了哪里呢……”
因为这桩变故,回到承恩公府许久,白厨娘心头都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她走了之后,柯娘子在那小院里独坐许久,终于重又打起精神来,脸上不复有白厨娘在时的楚楚可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堪称森冷的忖度,隐约夹杂着几分愁绪:“卦象明明告诉我,那一线踪迹就在神都,姐姐既不在承恩公府,那就往别处去试试。我得找个能结交到得力的朋友,交际也广的地方才好……”
……
三省的宰相们闻听昨夜承恩公府的惊变,已经是第二日了。
承恩公诚然显赫,但也没有那么大的情面,能够惊动宰辅们连夜起身,替他操持。
尚书省的左仆射柳直先问京兆尹太叔洪:“凶犯可曾缉拿到案?”
太叔洪看他一看,默然摇头:“并不曾。”
仵作们根据现场和尸体推算了大概的行凶时间,乃至于犯人的大概身高、所用兵刃,除此之外,却是一无所得。
几个办案的官员揣度着,该是江湖高手所为。
柳直听罢,心里边便有了几分计较,没再多问别的,而是使人去问中朝。
按理说,面对这类事项,执掌着神都城内所有嘲风镜的中朝不该失手的。
中朝的反馈来的很快:“那凶犯已经逃出神都,三省可以对外发布海捕文书了。”
柳直以此奏到中书省,办差的人倒也知事,没去找卢梦卿,而是去寻了另一位中书令俞安世——众所周知,卢梦卿因为韩少游的缘故,同承恩公府颇有嫌隙。
俞安世看了前后的文书,便晓得这官司是出在哪里了,当下苦笑起来,私下里同卢梦卿道:“平白无故的,倒叫我来受这夹板气。”
卢梦卿幸灾乐祸:“他活该!”
俞安世心知肚明,这个“他”,说的可不是承恩公府!
承恩公府是圣上的舅家,如今发生了这样的凶案,一位公爵横死,满城骇然,坐镇神都的中朝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
要么就是事发之时,中朝默许了此事,没有阻止,要么就是事发之后,中朝松了松手,没有去缉拿那凶犯,叫他得以逃脱——绝对不存在他们无能为力这样的可能!
须得知道,神都可是中朝经营了几百年之久的大本营!
如今中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敷衍过去,圣上心里当然也是不快的——事实上,他也的确有理由不快——倘若死的不是承恩公,而是除去他之外的任何一位公爵,三省都不可能如此装聋作哑,模糊权责!
刺杀了一位公爵还能全身而退,朝廷威仪岂非荡然无存?
可被杀的是承恩公,这就又有的说了。
刑不上大夫,即便有了不愉快的地方,也不能通过人道毁灭的方式来除掉对方,这是神都里高门大户心照不宣的处事方式,是所有人都默许的行事规则——可是圣上你,先前有没有默许承恩公府违背神都城里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那些规则?!
此前承恩公府刘七郎获罪,圣上你有没有强按牛头喝水,打着孝道的幌子,逼迫三省低头,做出了违背人心和律例的裁决结果?!
甚至于因此贬斥了一位宰相!
物不平则鸣,更何况是人呢!
承恩公府自己屁股底下都不干净,现在遇上了同样不讲武德的人,还好意思喊冤?!
这叫一报还一报,都是你们应得的!
……
乔翎回到正院那边儿时,已经过了午夜时分。
见室内已经灭了灯,进门的时候,不免要将脚步格外放轻几分。
如是进了寝室,却听姜迈声音低低的响了起来:“回来了?”
乔翎心觉诧异,答非所问:“你怎么还没睡?”
姜迈说:“才刚送走姨夫。”
乔翎会意过来,转而一想太叔洪的来意乃至于不久之前发生在府门处的事情,不由得心虚起来:“唉,最近可真是多事之秋,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没完没了的!其实我从前很文静的,跟老师们一起,在南边过着平和又安宁的生活……”
姜迈在夜色中闷笑起来:“我想也是。”
笑完了,又温和说:“睡吧,太太奔走了一日,想来也该累了。”
乔翎理所应当的接受了这说辞:“这就睡这就睡!”
……
第二日清早。
梁氏夫人的陪房神色微妙,送了一份折叠起来的花花绿绿的小报过去。
梁氏夫人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这会儿尤且有些困倦,不由得打个哈欠,瞥了一眼,纳闷儿道:“今天怎么送的这么早?”
陪房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夫人只管看看就知道了。”
姜裕在旁边跟母亲一起吃早饭,也说:“昨夜英国公府召开夫人会议,是多大的热闹?更别说还有承恩公府的血案——也是极为骇人听闻的!”
梁氏夫人心说,也是。
拿到手里胡乱翻了一页,就见上边用硕大的花体字写了标题:
暧昧!拉扯!他追他逃!太叔洪夜会密会不明男性,或存在不正当男男关系!!!
梁氏夫人眉毛一跳,不由得咂了咂嘴:妹夫,真是对不起啊妹夫!
你是亲妹夫,但乔霸天更是亲儿媳妇啊!
【同情】【揩泪】【算了不装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神态骄矜,幸灾乐祸,又神情怜悯的将那份小报丢到桌上。
也是在这时候,小报原本折住的封面慢悠悠的露了出来,上边以比太叔洪那一页更硕大夸张的字体书就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
惊!越国公夫人疑似与越国公太夫人有染,婆媳亲昵突破尺度,越国公或为悲情同夫!!!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险些一口血喷出去!
无数句诗词乱七八糟的在脑海中滚动播放。
要留清白在人间,大珠小珠落玉盘!
他年我若为青帝,满城尽带黄金甲!
姜裕却是真的把嘴里的汤喷出去了!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身残志坚的问:“阿娘,这个标题……”
梁霸天怒目圆睁,发出了恶龙咆哮:“姜裕,给我少管闲事!!!”
……
乔翎却也是起个大早,只是没有看报,而是往庄子里去见包大娘子,斟酌着将世子夫人已经被出妻的消息告知于她。
包大娘子听后稍有怔楞,很快便回神道:“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小包娘子在旁边鼓着腮帮子:“她活该!”
乔翎笑了笑,并不评说此事,只是问包大娘子:“妹妹有没有想过,此后该当如何?”
包大娘子笑的恬静:“我决定要和离了,表嫂。”
说完,她脸上笑意淡去,浮现出几分怅然来:“说起来不怕表嫂取笑,当初裴家三郎去府上提亲的时候,我是很沾沾自喜的。他出身好,相貌好,品性也不算坏,谁能想到,却愿意娶我呢。现下再想,古人说齐大非偶,总归是有道理的。”
乔翎很认真的说:“妹妹,你不要这么擡举他,他又不是傻子,你要是不好,他怎么会娶你?!”
包大娘子的家世诚然不算出众,但是也绝对没有什么短板,父亲是清流文官,母亲是刺史之女,还有个做国公的嫡亲表兄,谈吐文雅,性情温柔,且还是个大美人呢!
赚便宜的明明是裴三好不好!
包大娘子抿着嘴笑:“表嫂爱我,所以才只瞧见我的长处呢。”
乔翎反驳道:“才不是呢!”
包大娘子却已经有了规划:“祖氏夫人被英国公府出妻,虽然并非是我蓄意为之,但终究也与我有些牵扯,既如此,此后我又怎么可能继续再与祖氏夫人的儿子做和睦夫妻?索性断了,两边都觉轻松。”
她告诉乔翎:“嫂嫂,我打算去考太学院。”
乔翎听得惊奇:“哎?什么叫考太学院?”
包大娘子没想到她居然不知道这事儿,不免觉得有些诧异,很快便温和同她解释:“表嫂可知道本朝有六学二馆?”
乔翎点头:“我知道!”
她说:“姜裕同我说过!”
包大娘子于是便笑道:“依据我家阿耶的官职,我便该当入读太学。只是每家的名额有限,我成婚前退了学,弟妹入读,我再想去读书,就要通过考试了。”
她显然已经仔细的考虑过整件事了:“我不太喜欢打理家事,虽说从前做裴三太太,料理我们房里的事情也没出过什么差错,但我其实不太喜欢那些庶务。我不是当官的材料,经商呢,怕也没有多少天赋,倒是从小就很喜欢读书,这一道上也算是有些天分。”
这么说着,包大娘子脸上的神色显而易见的轻松起来,连同语气也快活了许多,那闪烁的眼波,宛若蝴蝶翅膀的颤动:“顺遂的话,我以后就留在国子监做个学士官,虽然俸禄不多,但也可以与书本为伴,高士为邻,固我所乐也!”
乔翎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
包大娘子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当下赧然的红了脸:“我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不做英国公府的正经太太,却想劳心劳力的去考个品秩低下的学士官,叫人知道,只怕会觉得是水往低处流,越活越不行啦。”
“怎么会呢?”
乔翎用力的摇头,又很认真很认真的说:“我觉得这很好啊!”
她由衷的替包大娘子高兴:“知道自己擅长的是什么,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叫自己开心,比嫁一个家世好的男人,劳心费力的替他打理家务、生孩子强多了——这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呀!”
乔翎说:“妹妹,别管别人怎么说,这想法特别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