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狂野寡妇,在线发癫 正文 第69章

    第69章

    乔翎仰起头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正准备再要一杯,忽的心有所觉,转头去看,便见梁氏夫人板着脸往这边来了。

    她赶忙揉出一副乖巧的模样,继而把手背到身后去了。

    先前两次给她斟酒的小宫女悄悄从她手里接了那只酒杯,藏到自己袖子里去了。

    梁氏夫人瞪了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叫住一个侍从,借了半瓢水打湿手帕,面无表情的给她擦脸。

    不只四公主,她这会儿也是只花猫呢。

    乔翎乖乖的站在那儿,伸着脖子被擦。

    梁氏夫人给她擦了大半张脸,手帕就黑的没法看了,那宫人倒是很机敏,马上又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了。

    梁氏夫人客气的朝她点一下头,接过来,用水润湿了,继续给乔翎擦脸。

    乔霸天很主动的擡起下巴,叫梁氏夫人给擦擦同样被熏黑了的脖子。

    梁氏夫人原是有些生气的,气她爱管闲事,也气她不爱惜自己,这会儿见她如此情状,心里边倒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了。

    如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叹一口气,说:“天底下的事情多了去了,你管的过来吗。”

    乔翎很认真的说:“可是叫我遇上了,那就要管呀!”

    梁氏夫人定定的看她一看,不再说什么了。

    四公主叫那片帷幔裹得严严实实,惊吓之下手脚无力,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起来,偏这会儿脸上全是黑灰,竟也没人认出她来。

    此时跌坐在地,神色彷徨,环顾左右,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倒是先前被乔翎救过的几个人,往这边来给她致谢了。

    乔翎摆摆手,语气轻快的打发他们离开:“快去找个太医瞧瞧吧!”

    这话说完,她视线随意的在院中一扫,忽的在一人身上顿住了。

    那人着深绿色官袍,看服制,品阶并不很高,而年纪却已经很大了,一张脸皱得像是话梅,须发皆白。

    相较于场中那些混乱惶恐的众人,他脸上神色平和,无波无澜,耳边簪一支笔,正伏在宫柱上奋笔疾书。

    梁氏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了然的告诉她:“那是个史官,先前英国公府发起夫人会议的时候,你不是见过?想来是闻讯之后,专程来记载今日之事的。”

    乔翎明白过来,“哦”了一声,拉着梁氏夫人离开了。

    火烧起来已经有段时间,前殿那边也已经稳定住了,大公主使人清点来宾,发现少了几位要紧的贵客——尤其要紧的是,四公主也不见了!

    正觉火烧眉毛的时候,乔翎协同梁氏夫人过去了。

    梁氏夫人想着立了功没道理不表啊,我们乔霸天可是结结实实的冲进火海里去救了你们皇室的公主呢!

    本来因为二公主的事情,两边关系显而易见的生了裂痕,这会儿有这个由头缓和一下也是好的。

    便告诉大公主:“四公主无恙。”又说了乔翎方才救人的事儿。

    大公主长松口气,满心感激,又自然而然的往她们婆媳身后看:“四娘人呢?”

    梁氏夫人呆住了:“啊?”

    转而她回过神来,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脑子坏掉了!

    刚才跟乔霸天说了几句话,就一并往这边来了,四公主还灰头土脸的留在那儿呢!

    梁氏夫人颇觉尴尬,讪笑起来:“啊,这个……”

    乔翎言简意赅的开了口:“在那边庭院里。”

    大公主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然而这等关头,却也无暇迟疑,郑重其事的向她称谢一句,转而带着人过去了。

    倒是殿中有其余人听了梁氏夫人的话,难免要凑上前来追问。

    “越国公夫人,你方才冲进火场的时候,有没有见到我们家三郎?”

    “……我们家七娘不在那儿吧?”

    乔翎很有耐心的回答了她们:“我在火场里救下了四个人,两位宾客,一个宫人,还有四公主,两位宾客那边,方才都已经见过他们的家人了。”

    “啊!”场内四处都是倒抽凉气的声音。

    显阳殿虽然大,但想来没有几个宾客有胆量乱跑,这会儿还没有听见消息的,想必多半已经遭逢不幸了。

    殿内有低低的抽泣声响起。

    还有人忍不住哭着埋怨起来,说:“一个宫人罢了,值什么呢,夫人若不救她,说不定还能多救一个出来……”

    梁氏夫人虽然听得皱眉,但还是拉住了乔翎的衣袖。

    乔翎明白她的意思,微微摇头:“我还不至于跟一个很可能失去了亲人的可怜人计较。”

    倒是从前的承恩公夫人大苗氏在旁念了声:“阿弥陀佛。”

    她说:“若是令郎平安无恙,夫人无谓说这种话,若是有事,又何必再给他造口业呢。”

    那位夫人含泪看了大苗夫人一眼,没再说话。

    殿内的氛围就此低迷了下去。

    如是又不知过了多久,后边终于又有消息传过来了。

    金吾卫清点了偏殿当中遇难的人员名单出来,死伤者有数十人之多,繁王世子赫然在列。

    乔翎听到这消息之后,都不由得往稍远一些帷幔之后的地方看去——那是宗室侧妃们所在之地。

    繁王世子的姐姐、那位曾经请白应前去诊脉的大皇子的侧妃,应该也在彼处才是。

    果不其然,消息将将传过去,那边便听一阵女人的惊呼声传来。

    “侧妃晕过去了!”

    又有人去请太医前来诊脉。

    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东首那团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助长了它的气焰,很快,又一个消息被送到了众人耳边。

    侧妃夜柔已经有了身孕。

    ……

    起火的原因尚且有待查明,但这场宫宴,也只得草草结束了。

    至于此后殿中省和禁卫要被如何问责,那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回去的时候,梁氏夫人坐在马车上若有所思,悄声同乔翎说:“繁王世子死了,侧妃偏又在这时候有了身孕……”

    乔翎侧躺在马车上,两手枕在脑后,试了试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遂又悻悻的坐直身体:“婆婆,我能不能枕一下你的腿啊?”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面无表情道:“你说呢?”

    乔翎肩膀往下一矮,脑袋顺势就伸过去了。

    梁氏夫人气坏了:“我是这个意思吗?你给我起来!满头的烟灰全蹭我身上了!”

    乔翎已读乱回,笑眯眯道:“我婆婆贼有钱!”

    梁氏夫人觑着她的神色,倒是真的有些诧异了:“今天死了不少人,你又是个好管闲事的,我还当你会低迷一段时间呢。”

    乔翎胡乱将发髻上硌人的钗环卸了下来,一边往身边摆,一边说:“火又不是我放的,人也不是我杀的,我尽力了,这就够了呀。”

    梁氏夫人心头微动,神色柔和起来:“这话倒是真的……”

    马车进了越国公府,姜氏众人都下了车改换轿撵。

    老太君原本是想叫儿媳妇和孙媳妇来问一问今日之事的——先前孙媳妇不在,怎么有侍从来请大公主和自己儿媳妇?

    再见乔翎已经散了头发,衣裳上也残留有不少残灰,梁氏夫人膝间裙摆上也是好大一团灰,到底作罢了。

    “今日都该累了,各自回去歇着吧,”老太君说:“有事儿也等明天再说。”

    众人齐齐应了,各自散去。

    正院里,张玉映原正带着几个侍女一处画扇面,冷不防听人说了一声“太太回来啦!”,便齐齐搁置下笔,含笑迎了出去。

    再出去一瞧,又皆都花容失色。

    “娘子这是怎么了?!”

    头发也乱了,衣裳也没法看了,形容瞧起来不像是去赴了一场宫宴,倒像是去打了一场硬仗!

    只有眉宇间的神色一如往昔,那双眼睛也尤且明亮,闪烁着某种雀跃的情绪。

    几个侍女要替她去拂一拂身上的灰尘。

    另一个机灵些的笑着嗔道:“你们是不是傻掉啦?赶紧叫厨房烧水,带娘子去泡个澡呀!”

    又有人麻利的进屋去寻衣裳了。

    张玉映拉着乔翎往内室去,乔翎脚下却如同生根一般,立在原地不动,只是朝她晃了晃腰,神气十足的递了个眼神过去。

    张玉映看得不明所以,怔了几瞬,才试探着伸手过去,掀开了最外边的那层罩裙。

    掩在里边的,却是个簇新的、前几日她给自家娘子缝制的荷包。

    张玉映迟疑着看向乔翎。

    乔翎很确定的朝她眨了下眼。

    张玉映见状,倒是愈发不解了,犹豫着伸手去摘下那枚荷包,缓缓将其打开了。

    里边是张折叠起来的文书。

    好像是虚空中有一记重锤,正正好砸在了她的心上。

    张玉映的脸色倏然变了,原先平稳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乔翎——哆嗦着手掌,将那份文书展开。

    只瞟了一眼,情绪便再也控制不住了,万千酸涩涌上心头,霎时间泪如雨下。

    乔翎原本都满脸享受的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了,等了会儿也没见有人来抱自己,不由得狐疑的睁开了一只眼睛暗中观察。

    却见张玉映持着那张手书,已然泣不成声。

    乔翎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张玉映回过神来,见她情状,动容感激之余,又觉好笑。

    她本就是学富五车的才女,口齿向来也不算笨拙,然而此时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扑过去紧紧地抱住自家娘子,哽咽着叫她:“娘子,娘子!”

    乔翎心满意足了:“这才是英雄救美该有的待遇嘛!”

    乔翎抱着张玉映的腰,很大声的在她脸上“mua~”了一口,继而道:“玉映,你要请客的!”

    张玉映胡乱的抹了把脸,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只用力的点头,说:“好,请客,请客!”

    乔翎松开她,两手插腰,眉飞色舞的盘算起来:“原本就打算庆祝一下收到了三省的牌匾,这回我们俩可以一起请客了——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嘛!”

    张玉映用力的点头,说:“对,娘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乔翎嘿嘿一笑,开始数人了:“二弟是一定要请的,倒是韩相公和羊姐姐离京了,不过没事儿,小韩节还在,叫二弟带着他来!还有丛丛……”

    “不止呢,”张玉映眼眶里还含着泪,脸上的神色却是振奋的,有希望的,她笑吟吟道:“还有苗氏的两位夫人,西市的那位大夫……”

    “噢,对了!”

    她要是不说,乔翎还没想起来呢:“还有我表哥!”

    张玉映:“……”

    张玉映不由得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那一句嘴了,当下笑容一僵,迟疑着道:“这位就不太有必要了吧……”

    ……

    越国公府的正院里,气氛一片融洽,而宫廷之内,却正是风声鹤唳之时。

    今日大公主做寿,百官及勋贵行宴,偏殿又如何会失了火?

    谁来就整件事承担责任?

    如何安抚伤亡人家?

    且还有最要紧的,越国公夫人与二公主在火灾发生之前,在偏殿针锋相对的那一场龃龉……

    真正是千丝万缕,焦头烂额。

    大公主倒还沉得住气,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一桩桩安排明白,将要往崇勋殿去拜见圣上时,大驸马却匆忙前来了。

    大公主原先差遣他去负责今日死伤人家的宽抚和后续处置,见他来此,便知是有了变故,目光随之凝重起来:“出什么事了?”

    大驸马神色稍有不安:“公主往前殿去后,二娘在偏殿待了会儿,便往千秋宫去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触怒了太后娘娘……”

    大公主听得默然,几瞬之后道:“然后呢?”

    大驸马注视着妻子,低声道:“太后娘娘下令掌嘴二十,削去了二娘一半的封邑。”

    大公主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我这就过去!”

    本朝宫廷对于皇子皇女,向来都是比较优容的,尤其朱皇后早逝,当今未曾册立继后,是以所以得皇子公主们虽然有着名义上的嫡母,但实际上,俱都是在生母抚养下长大的。

    除了二公主。

    她的生母原是侍奉当今的宫人,承幸之后有了身孕,当今便给了她婕妤的位分。

    再之后二公主稍大一些,便被送到了太后娘娘身边,说起来,也是满宫皇子公主们独一份的待遇。

    圣上是个宽和的父亲,皇嗣们的生母当然不会虐待自己的孩子,除了不懂事的时候,在书房淘气,可能会挨师傅的手板,旁的时候,几乎都没人敢动皇嗣们一根手指头。

    更别说是掌嘴这样屈辱性的惩罚了。

    就算是对待犯了错的宫人和内侍,也多是杖责居多。

    现下太后给予二公主如此惩处,肢体上的痛苦未必会有多大,但是羞辱的意味却是十分浓重了。

    尤其二公主这回过去,大概正是因为先前吃了越国公夫人一记耳光,最后此事却不得不不了了之……

    大公主想去阻拦,却反而被大驸马拦住了。

    他有些无奈,眉宇间浮动着一点怜悯,微微摇头:“殿下,那边已经结束了。”

    大公主心头一紧。

    她脸色微白:“太后娘娘……”

    一直以来,在她心目当中,太后娘娘都是一个朦胧的、有些模糊的崇敬符号。

    那是很少出现在孙辈们面前的祖母,是曾经摄政数十年的天后,也是作为有意大位的孙女在精神上的图腾之一,可是听闻此事之后,大公主鬼使神差的想起了母亲先前同自己说过的话来。

    当初朱皇后临盆之际,母子俱亡,宫内风传是太后下令杀母保子,不曾想害了朱皇后的性命不说,最后皇嗣也没能保住。

    太后闻听之后并不辩解,而是直截了当的割掉了那些多嘴之人的舌头,其中有一条,属于当时位列四妃之一的淑妃。

    在那之后,曾经冲冠六宫的美人消失无踪,连尸骨都无从寻觅了……

    大公主为之默然,久久没有言语。

    最后,反倒是大驸马主动握住了妻子的手:“您不是要去拜见圣上吗?去吧,不要耽误了时辰。”

    大公主看他一眼,神色转缓,点一下头,带着侍从们,匆忙往崇勋殿去了。

    ……

    崇勋殿里。

    圣上听大公主说了事情原委之后,倒是不觉得奇怪,反而点点头,居然觉得理所当然:“像是越国公夫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大公主心内惊疑:“阿耶,我同越国公夫人叙话之时,有两位中朝学士不请自到,这岂不是说……”

    圣上姿态随意的坐着,手捏一把折扇,告诉女儿:“第一次试探结束,得到结果之后,你就该收手的。你想知道越国公夫人是个怎样的人,越国公夫人也知道你是在试探她,但是她并不介意将自己的行事准则和盘托出。”

    他很冷静的点评,说:“你之后的威胁,太冒失,也太愚蠢了。”

    大公主意欲解释:“阿耶,我并没有……”

    圣上淡淡的一擡手,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想用越国公夫人在意的人来威胁她,你只是在阐述和讨论一种平衡上的可能。但是仁佑……”

    他加重语气:“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如果你无法真正将威胁的具体内容实施到现实当中,就一定不要呈口舌之快,将它宣之于口。这只会触怒对方,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

    大公主听得变了神色,不由得跪下身去,郑重道:“谨受教。”

    圣上没有叫她起身,语气严厉,继续道:“二娘今日自取其辱,是因为她过于骄傲了,你身上也有着与她如出一辙的短缺——仁佑,你要改掉它!”

    “你跟二娘同样骄傲,你放不下自己皇室长公主的身份,这一点,你远远比不上越国公夫人!”

    “如若真的要以势压人、讨论身份,越国公夫人是超乎于当世所有人之上的,可她并不把这当成立身的倚仗,她最在意、最看重的,是她心头认定的那个‘理’字。这是她自己寻到的一面旗帜,也是她的意志所在。”

    “你是我选定的后继之主,如若在你心里,最要紧、最值得看重的居然是自己的身份和虚伪的皇室尊严,那就太幼稚,也太可笑了!”

    大公主心下战栗,再次郑重叩首:“谨受教!”

    圣上见她流露出豁然的神色来,语气就此和缓下去:“你该去中朝感谢一下那两位学士,如果不是他们及时赶到,制止了事态进一步发展,现在你未必有机会跪在这里听我说教。”

    大公主心内震颤,难以置信:“越国公夫人真的敢……”

    圣上很肯定的告诉女儿:“她真的敢。”

    大公主嘴唇颤抖几下,迟疑几瞬,还是问了出来:“越国公夫人,真的能……”

    圣上听得笑了一下,继而再一次告诉她:“她真的能。”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即便是当着两位紫衣学士的面。”

    有些事情,还是要亲身经历了之后才能有所感悟。

    不撞南墙,来个头破血流,怎么可能知道南墙有多硬?

    若是力气用大,一头撞死了,也是命该如此。

    大公主张嘴欲问,而圣上已经未卜先知一般,告诉了她她想要知道的那个答案。

    “所谓‘破命之人’,就是指不被这片天地的规则所束缚、可以打破当世所有人固有命运的人,普天之下,只会有一个这样的人。”

    说着,圣上擡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脚下的大地:“她承继了唯一的天命,是这片天地意志的投射,相较起人间的君主,那才真的可以被称为是‘天命所归’。”

    他告诫女儿:“不要去招惹越国公夫人,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该庆幸,她作为一个强者,却愿意去跟你讲道理。”

    大公主为之默然,良久之后,终于道:“阿耶,我是否可以将这些告知二娘?不然,依照她的性情……”

    圣上目光和煦的看着她,语气温和,说:“当然不能了。”

    大公主没想到父亲会如此回答,不由得面露愕然:“阿耶……”

    圣上语气平和如初:“她是三岁小儿吗,到了这个年纪,还需要人把饭掰碎了,嚼烂了,喂到她的嘴里去?”

    大公主因为父亲的这句话而不由得战栗起来:“可是阿耶……”

    作为长姐,她太了解二公主的秉性了。

    如果不能够真正的叫她意识到越国公夫人是个惹不起、也无法招惹的人物,她迟早都会因为仇恨而踏出那一步,继而跌落深渊的!

    而那最后的结果,依照父亲如今透露出来的讯息,大概也只会不了了之。

    她有些不忍。

    圣上脸上含着一点温和的笑意,双眼专注着看着自己的长女,似乎是在斟酌着,亦或者忖度着什么。

    终于,他垂下眼睑,徐徐开口:“一直以来,我对北尊,都怀着某种警惕和敌视的情感……”

    大公主只听了一句,便变了脸色,目光悚然,惊慌道:“阿耶!”

    “叫他听见也没关系,何况他大概率本来就知道?”

    圣上神态自若,很随意的用手里的折扇敲了敲面前的桌案,淡淡道:“仁佑,我只是不喜欢他左右我作为君主的意志,并不是不喜欢他行事的手段和诸多处事的决策,事实上,我很赞同他的许多做法,尤其是在宗室和后继储君一事上的处置。”

    大公主微觉茫然。

    而圣上注视着自己的长女,语气温和的向她阐述着自己的想法:“那些无能的,庸碌的,不堪造就的蠢东西,通通去死!”

    ……

    越国公府。

    因为拿到了太后的手书,终于可以解除玉映的奴籍身份,当天夜里,乔翎兴奋的睡不着觉。

    她枕着手臂在塌上躺了许久,听身边姜迈呼吸声趋于平稳了,这才忍不住踢了踢盖着的被子,无声的“嘿!”了一下。

    就在这时候,乔翎忽然间心有所感,看了身边姜迈一眼,放轻动作披衣起身,便见窗外有道迟疑的影子在闪。

    她轻轻把门打开,出去之后,又同样轻的把门合上了。

    乔翎小声问:“怎么啦?”

    张玉映眉宇间神色有点迟疑:“外边有人来找娘子,只是时辰这么晚了,又不算是十分亲近的关系……”

    乔翎听得挑一下眉:“来的是谁?”

    ……

    夜色已深,乔翎没有惊动府里的人,走偏门出去了。

    事实上,来人也没走正门,彼时戴一顶长帷帽,在偏门外等候。

    见到乔翎之后,来人瑟缩着上了前,未语泪先流:“越国公夫人,对不住,我知道此行冒昧,只是,只是我,我实在是没有别的人可以找了……”

    乔翎看清了那个身形瘦削的苍白人影,不由得大吃一惊:“阮氏夫人?!”

    居然是玉映同父异母的妹妹张玉珍的舅母!

    先前乔翎曾经趁夜去过郑家,还顺手了结了虐打阮氏夫人的郑显宗……

    此后阮氏夫人在家守孝,乔翎在神都城内当威震天,还真就是再没见过!

    夜风呼啸,乌云隐蔽了小半个月亮。

    虽然已经是宵禁时分,但好在两家同处于一坊,倒是没那么多麻烦。

    乔翎请她入府去坐:“我们往里边去说话。”

    阮氏夫人胡乱的摇了摇头,神色慌乱,好像有许多话想说,然而匆忙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乔翎觑着她的神色,倒是有所猜测,左右看看,低声问:“难道是玉映的那个妹妹出了什么事?!”

    阮氏夫人神色为之一震,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她艰难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玉珍不见了,我已经三天没见到她了!”

    阮氏夫人满脸火烧火燎似的焦急,神色不安的搅弄着自己那两只枯瘦的手:“乔太太,我不是杞人忧天,我是真的害怕,害怕玉珍她出事了……”

    张玉珍不见了!

    乔翎心头“咯噔”一下,先宽抚她:“夫人,你别着急,从头说给我听。”

    阮氏夫人点一下头,语序稍显颠倒的开了口:“三天前,那晚我们还一起用了晚饭,可第二日,就不见玉珍了,我问侍奉她的丫鬟,都说表小姐晨起之后起意出门,可是我知道,她们一定是在骗我!”

    她急切地说:“玉珍如果出门,不会不告诉我的!府上如今正在守孝,而且……而且她如今已经沦落为了奴籍,从前交好的小姐妹早就没了来往,更不愿出去叫人瞧见,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的要出府呢?”

    “我等了一整天,都不见玉珍回来,便打发人去她可能去的地方找,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急了,去报官,可官府的人来问了几句,知道玉珍乃是奴籍之后,也并不肯十分的费心思,只说小姑娘贪玩,不定是去哪儿了……”

    “也就是昨天晚上,我梦见玉珍了。”

    说到此处,阮氏夫人呜咽起来,泪水不间断的从她接近于枯竭的那双眼眸里流出:“她死了!”

    乔翎听得一惊:“你梦见玉珍小娘子死了?!”

    阮氏夫人因这一问而暂时停了眼泪,神色微露恍惚。

    她宛若失魂一般,点了点头:“玉珍死了。她睁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有蓝色的蝴蝶,落在她的脸上……”

    ……

    乔翎告诉阮氏夫人,自己会替她彻查此事,请她回府之后,自己思忖几瞬,回去寻了顶帷帽戴上,就着夜色,出门去了。

    从阮氏夫人的描述当中,乔翎敏锐的察觉出来,郑家的家仆,仿佛并不很受阮氏夫人这个主母的控制,甚至于明里暗里,有些忽视她的命令。

    具体则表现在,他们并不十分认真的对待张玉珍失踪一事。

    在郑家的府宅里,不听阮氏夫人这个主母的话,那他们该听谁的话?

    当然是郑显宗和阮氏夫人的儿子、未来郑氏家主郑兰的话!

    乔翎隐约听说,郑兰结了桩很不错的亲事。

    他的岳父此时身居光禄寺少卿,其人姓卢,唤作卢元显。

    乔翎想趁夜去卢家探探风声。

    她疑心张玉珍的失踪,是郑兰的手笔,而究其根由,大概还是因为当初郑显宗的死!

    ……

    乌云无声的在半空中移动着,终于彻底的遮蔽住了天空中的那轮圆月。

    夜色已深,梁氏夫人早已经睡下,两盏灯笼在长廊上随风摇曳,几个守夜的侍从在廊下打着哈欠。

    梁氏夫人养的那只貍花猫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了。

    夜色之中,它眼睛闪烁着幽冷的、猎食者捕猎时才会有的光芒。

    它一路追逐着什么东西,跑到了正院里。

    守夜的侍女见到,起初还以为认错了,再仔细一看,不由得吃惊起来:“是太夫人的猫呀!怎么跑这儿来了?”

    正说着,那只貍花猫身体紧绷,猝然间跳到了窗台上,同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叫——

    一只格外明亮的幽蓝色的蝴蝶猛地扇动翅膀,躲开了方才那致命一击。

    恰在此时,但听“吱呀”一声,窗扉自内打开,一只足够漂亮的手徐徐伸出,捏住了它的翅膀。

    姜迈眼睫低垂,神色凝重的注视着手里的那抹幽蓝,声音低不可闻:“织梦娘啊……”

    ……

    卢宅。

    京一语随意的坐在栏杆上,微微笑着,指尖停驻着一抹幽蓝。

    不只是指尖,在他的肩头,发顶,上下周遭,四处皆是上下翻飞的幽蓝色的织梦娘。

    这诡谲的美丽倒映在他的瞳孔里。

    也倒映在他身后,张玉珍和阮氏夫人停滞的瞳孔里。

    几只织梦娘落到她们的脸颊上,无声的扇动着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