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乔翎出了太极殿,正好遇上来寻她的崔少尹。
后者还纳闷儿呢:“干什么去了?刚才太叔京兆还找你呢!”
乔翎随口敷衍过去,又主动询问:“京兆找我,是因为今□□上的事情吗?”
崔少尹应了声:“京兆先行出宫去了,他说这是大事,不领着几个心腹亲自瞧瞧,没法放心。”
又把太叔洪安排下来的任务说与她听:“能在神都城内建设工坊的,背后多多少少都有人,这回到底要搬迁哪些,如何赔偿,后续如何在新城为他们选址,这些事儿怕都得叫乔少尹来盯着的!”
乔翎满口应允:“都包在我身上了!”
京兆府的两位少尹一起回了衙门。
乔翎进门之初,就使人去给自己寻城中工坊的营业许可和占地登记——太叔洪中午可能会回来跟下属们开个小会,会议上要是问起来这事儿,她总不能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候乔翎终于明白招揽门人的要紧性了。
整修基础设施的活儿叫小庄做着,连环杀人案有皇长子(添头)和他背后的一整个团队(主要完成人员)盯着,涩图分级的事儿有公孙宴在办,现下真正在她手里边亟待解决的,就是前不久太叔洪安排下来的跟张家夫妇俩身上的命格怪案了。
可即便如此,乔翎也忍不住心想,要是能再抓两个人来帮着干活儿就好了!
老板(?)不会带团队,那就只能自己干到死!
其实工坊经营范围及其所有人背景核查这件事,对经办人的能力要求并不是很高,只是要求这个人要足够细心,同时也不能掺私……
想到这儿,乔翎脑海中忽然间闪现出一个人来。
李九娘啊!
明明身负不凡,却没有用来攫取世俗的钱财和权力,一个孤女勤勤恳恳经营棺材铺子,这种人就算是坏,又能坏到哪儿去?
更何况她也应承了,要就威胁翡翠的事情进行补偿的!
乔翎想到此处,不由得心头一荡,这时候外边有人来报:“乔少尹,礼部有人过来寻您,说是送了您需要的文书过来……”
乔翎就知道,这是老太君的面子发挥到作用,礼部把近年来朝天郎和朝天女的相关记档送来了。
她麻利地应了声,亲自去致谢签收了,回到自己值舍里坐下来一张张迅速翻看。
历年地方州郡进献朝天女的数量都是不一致的,毕竟神童又不是地里边的韭菜,割了一茬旧的,马上就发一茬新的。
甚至于有些州郡接连几年都是“零”,无人可进。
压根不敢滥竽充数。
神童是没法装的,你糊弄朝廷,朝廷多的是法子收拾你!
三十年前,天下各州郡进朝天郎与朝天女共一十五人,三都进六人——后一个数字,其实是很惊人的。
天下州郡百姓数量要以亿来计算,而东都、西都再加上神都,总共都未必有五百万人!
但是前边那几亿人里边只选出了十五名入京的神童,而三都却选出了足足六个人!
午膳的时候,乔翎就此事询问崔少尹,后者不假思索地便给了答案:“因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啊。”
他说:“本朝对于人口的迁移是存在着具体限制的,小地方还好,可若是想要迁居三都乃至于天下重城,要么是入仕就职,要么就得是家财达到了某个限制才行。”
“这本身其实也是世人对于三都憧憬与向往的折射。要想扬名,哪有比三都更好的舞台?”
崔少尹点了点接连出零蛋的那几个州郡,告诉乔翎:“其实这些地方,未必就真的一个神童都没有出现过,而是有些人在崭露头角之后,就被更富裕、教育能力更好的州郡吸纳过去了。”
虽然世间也有畜生一样不堪做父母的父母,但更多的还是为儿女殚精竭虑的父母。
一旦孩子显露出非凡的资质,就会有闻名天下的学堂主动伸出橄榄枝,那里有足够丰富的藏书,有学富五车的老师,有人可以引荐去参选朝天郎和朝天女,甚至于可以一步登天,改换门楣。
如此对比之下,故土相对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乔翎忍不住道:“可是,这样会让好的地方更好,坏的地方更坏啊……”
崔少尹叹气道:“人心如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总不能阻止那些孩子求学吧?
那些孩子年纪又小,父母想跟过去照顾着,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陪读两年,籍贯就迁过去了,再之后如若真的成了朝天郎或者朝天女,当然也就跟故土没什么关系了。
崔少尹有些唏嘘:“反倒是那些出身官宦人家的朝天郎和朝天女没怎么变过籍贯,不过,这也不必用来指摘那些出身平平的人……”
乔翎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世代在某地为官的人,他的人际关系和人情往来也就被拴住了,陡然迁居别处,容易被骂是数典忘祖,搞不好祖宗都要被乡党唾弃。
可对于寻常人来说,就是树挪死,人挪活了。
乔翎将礼部送来的那份名单从头到尾看完,自己又重新拟了一份新的出来,自三十年前至今,地方州郡及三都总共进献朝天郎加朝天女共计六百七十三人。
其中入仕的,治学的,嫁人的,云游的,总而言之还能寻到人的,加起来共计有六百四十八人。
有二十五人因为不同的原因亡故,亦或者是失踪了。
礼部送来的名单上有他们具体的出生年月日,乔翎专程就失踪的几个人卜了卦,确定他们都已经亡故。
至于是否与此案有关,就得事后细查了。
而更令她心绪复杂的是,朝天女当中,如大王一般入仕,亦或者如齐王妃的妹妹卓如翰一般治学的其实是少数,更多的在获得这个称呼扬名之后,都选择了嫁人。
勋贵也好,文官武官门第也罢,都很喜欢给儿孙选取朝天女为妻。
因为觉得聪明的母亲,大概率会生下聪明的孩子。
乔翎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总而言之,这个发现于她而言,是个有些涩然的触动。
一直到午饭吃完,太叔洪也没回来,她跟崔少尹道一声别,就此分开,没有回府,而是寻李九娘去了。
……
虽然已经到了下值时间,可小庄这会儿实际上还在外边实地考察。
她肩负着的这个活儿不算沉重,只是格外琐碎,这又是她领到手的第一个任务,也是耗费了十二分的心血,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纸上的最后一笔完成,她领着跟随办事的两个吏员就近寻了个小摊吃驴肉火烧,店家瞧着几位客人身上的吏员装扮,殷勤地给送了三碗驴肉粉丝汤过去。
小庄谢了他,同样付了钱过去。
远处有往身后位置涌动的人流,夹杂着兴奋的吵嚷和议论声,如几朵嘈杂的云,迅速往后边飘动而去。
小庄递了个眼神过去,坐在对面的吏员就站起身来,拦住了明显是要去看热闹的一个人:“那边是出什么事了?”
被拦住的人有点畏惧他,不敢隐瞒:“听说是国子学门前有热闹看……”
那吏员紧接着追问:“什么热闹?”
那人其实也并不十分清楚,当下迟疑着道:“好像是说之前的考试有人徇私舞弊……”
小庄听到这里,不由得变了脸色。
牵扯到国子学,又是“徇私舞弊”这样的名义,必然是一个大案了!
而维持神都秩序,原也是京兆府的职责之一。
且小庄心里边还有点担忧——乔少尹介绍给她的那位包家娘子,就是不久之前国子学公开考试的入学头名!
她担心包家娘子会牵扯到这件事情里边去。
小庄想到这里,赶忙把还剩几口的驴肉火烧塞进嘴里,灌一口汤咽下去,紧接着就叫那吏员去送信:“赶紧去叫侯大来,越快越好!”
那吏员显而易见地一怔:“啊?他顶个什么用啊……”
小庄没空同他解释那么多了,只说:“快去!他就在这附近摆摊,找他来,有大用!”
她年纪虽小,但办事向来都有条理,陡然板起脸来,底下人不敢违逆,当下应了,一路飞奔去寻皇长子。
小庄领着另一个吏员抢先一步到了国子学门前,果然见这里已经闹起来了。
男女学子成群结队,人声熙攘,沸反盈天,甚至于还有人举起了横幅,怒斥先前的国子学考试事先泄题,甚至于还有暗箱操作等嫌疑……
学生的人数就足够多了,更别说周遭还有人在围观,这片区域多是学堂,年轻人又是众所周知的爱看热闹——
小庄费尽千辛万苦挤了进去,还没瞧见门口被围住的人,就听见有人语气愤愤,恨声道:“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说是自己考的,谁信啊!”
“谁叫人家有个好背景,咱们没有呢?”
“离开国子学好几年了,再考试还能拿头名,可是了不起啊~”
还有人说:“朝廷应该彻查这件事情,废止上一次的考试成绩!”
小庄听着,只觉得一颗心倏然间沉了下去,她暗吸口气,擡高声音道:“都让一让,京兆府的人来了——”
与她同行的那吏员同时也在喊:“让一让,让一让!京兆府的人来了!”
围在中间的是国子学的人和闹事的学生。
小庄在人群当中瞧见了包家娘子。
她提着书包,脸色略微苍白,神情倒是还算镇定,见到她之后,甚至于还有余裕向她微微颔首。
小庄微松口气。
闹事的学生们本意就是要把这事儿闹大,这会儿见已经惊动了京兆府衙门,倒是没有阻止小庄两人靠近,反而让出道路给她,同时大喊:“京兆府应该彻查此事,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还有人大声附和:“就是,我们要求重考一次!”
国子学这边也有个官员在维持秩序。
他不住地说:“都冷静一下,冷静一下,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国子学必然会给所有人一个交待的……”
周围传来一片奚落的嘘声。
那官员置若罔闻,神态诚恳,继续道:“诸位,还请冷静一下——虽然包真宁的父亲是国子学的博士,但是这绝对不会影响到国子学内部对此事的追查!”
“包真宁也好,包博士也好,如若他们父女俩是冤枉的,我们必然会还他们一个清白,可如若真的参与了舞弊,我马某人在此立誓,必然会给天下学子一个结果!”
闹事的学子们脸上疑云未散,态度比起先前来倒是要和缓了一些。
还有人在低声议论:“我看马司业说得也还算诚挚……”
只有小庄目光冷凝,瞥了马司业一眼,转而又去环视周遭。
这时候马司业重又看向包真宁。
他叹口气,神情和蔼,但也无奈:“包真宁,这回的事情是因你而起的,坊间最大的质疑声也是针对你的,我与你父亲是多年的同僚,也愿意相信你们父女俩的操守和人品,只是我是我,天下人是天下人……”
包真宁平静地听他说完,又平静地问:“马司业好像有了什么安排?”
马司业见状微微一笑,宛如一个公允的师长:“你当初能考取头名,再重新考一次,没道理拿不到头名吧?我去请弘文馆的学士们出卷,你再考一次,以证清白,如何?”
四下里议论之声稍减,诸多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到了她脸上。
“不,我拒绝。我没有舞弊,为什么要再考一次?”
包真宁却说:“你们说我舞弊,那就拿出我舞弊的证据来,而不是空口白牙,在这里诬陷我,反而要我自己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马司业脸色顿变。
周围的嘘声立时便响亮起来。
“你不敢了吧!”
“我看她就是做贼心虚!”
小庄见事不好,赶忙上前,将包真宁与马司业分隔开,同时故作不知,问了出来:“这位太太如何称呼?”
马司业看了她一眼,神色倒也和煦:“国子学司业,马宪之。”
“哦,原来是马司业。”
小庄客气地行个礼,继而问包真宁:“包家娘子是来国子学上课的?”
包真宁点头道:“不错。”
小庄又问:“你来的时候,这些学子们就聚在门口了?”
包真宁被她问的微怔,旋即道:“他们跟我几乎是前后脚到的……”
小庄就知道是这样。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恰到好处地堵住包家娘子!
如若不然,包家娘子知道这边有人闹事,难道还不会绕着走吗?
她转而又笑着朝马司业拱了拱手:“包家娘子运气不坏,刚好遇见马司业下值之后没有归家,及时出来稳定局面,如若不然,真不知道这事儿会怎么收尾了。”
包真宁心弦微动,明白过来了。
马司业听这个小女吏员绵里藏刀,眸色不由得微微一沉,那边闹事的学子们却察觉到了几分不对:“你怎么在帮舞弊的人说话?你跟她不会是一伙的吧!”
重又叫嚣着鼓噪起来。
小庄还没说话,后边聚在一起的人潮就如摩西分红海一般,被迫裂开了。
便衣吏员皇长子声势浩荡、趾高气扬地出场了。
他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身后还带了一群打手。
“让开!”
“说你呢,让开!”
“退!退!退!”
小庄:“……”
小庄原地石化了。
虽然……但是……
真的有点丢脸……
皇长子趾高气扬地过来,神情傲然,带着一身酱香饼的味儿,负手而立:“怎么回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听说有人在这儿闹事?”
我今天就要替我爹好好教训教训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