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昂听得微怔,虽不知她意欲何为,却还是慢慢走到了床帐外,有些疑惑的道:“什么宝贝?”
月色自窗外照入内室,他俊面庞上仿佛也镀了皎皎一层月华,燕琅伸手过去,勾住他腰带,臂上用力,将人带到了塌上。
萧子昂被这异变惊住,下意识想要起身,腰却被她牢牢按住,燕琅微微垂首,长发抚在他面庞之上,温柔且缱绻。
帘幕再度掩上,湖水一般轻柔,窗外明月如初,更漏正长。
……
一场欢事终了,燕琅懒洋洋的歪在塌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萧子昂,也不做声。
萧子昂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耳廓微热,握住她手腕,试探着低声唤道:“静秋?”
燕琅道:“嗯。”
萧子昂柔和神情中闪过一抹了悟,旋即转为敬慕,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温言道:“君侯这样的人,从前没有过,以后或许也不会有了。”
燕琅但笑不语。
萧子昂知她是女儿身之后,先是惊诧,再后来却觉敬佩,从家门倾覆到重整河山,这样的功业,世间男子都少有人可成,她以弱质女郎之身,竟也一步步走过来了。
谁又能想象得到,边关告急之际,是这样一个女郎支撑起一切,力挽狂澜?
博陆侯名动天下,威名远扬,不需要别人心疼,更无须怜爱,而沈静秋,却是不一样的。
他敬慕她的气节,尊崇她的勇武,也心疼她的艰难与不易。
“时辰已经很晚了,”萧子昂低下头,温柔的亲了亲她眉宇,道:“君侯早些歇息。”
燕琅原本只是侧躺,闻言却翻个身,面对着他,道:“先生有没有想过另一件事?”
萧子昂温和道:“什么?”
燕琅戏谑道:“先生漏夜来此,留宿不归,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萧子昂“啊”了一声,不禁为之一怔,面庞随之热了,再见她神情含笑,心绪忽的软了,便低声道:“只说是来与君侯议事,谁会多想?”
“那以后呢?”燕琅笑问道:“总不能时常议事到深夜吧?”
“……以后?”
萧子昂被她说的语滞,略顿了顿,却坐起身来,正色道:“成就大业之前,君侯的身份实在不宜外泄,现下正值镇国公孝期……”
话说到这儿,他不禁顿住,窘然道:“镇国公的孝期都不曾过,君侯怎么与我……实在是……”
萧子昂惯来雅正端方,方才也是被燕琅按倒强来的,现下再度说起,不禁语滞。
他跪坐在塌上,神态敛和,语气温缓,身上中衣穿的整整齐齐,唯有语气透出些许窘迫。
燕琅看得喜欢,慵懒的歪在塌上,握住他手,笑道:“尽孝一事在于心,而不在于行。昔日在金陵,我曾与母亲及众家将共饮,到军营之后,也不曾推脱酒肉,丁忧之事更不曾提及,难道因此便能断定我不孝吗?”
“当然不是。”萧子昂听得微笑起来:“为镇国公昭雪的是你,叫他安然瞑目的也是你,收复昌源、平定朔方的是你,力挽狂澜、挽大厦于将倾的也是你,镇国公九泉之下得知此事,必然老怀安慰。”
燕琅道:“他若知道我寻了个这样一个美郎君,想必也会觉得安慰。”
萧子昂为之一窘,道:“君侯。”
燕琅哈哈大笑,笑的整个身子都在抖动,萧子昂怕她将侍从招来,忙伸手去掩住她口,燕琅在他手心上轻轻舔了一下,他便被烫到似的,忙不叠将手收回了。
萧子昂脸皮不如她厚,被调戏了几次,便往后退了三分,端端正正的坐着,说起正事来:“现下正值镇国公孝期,君侯拒不娶妻,也没人会有二话,至于孝期之后,想必已然根基深厚,即便显露出女儿身,想也无人敢有异议……”
燕琅神色微微一肃,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萧子昂注视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心绪如水草一般柔软缱绻,重新躺下,搂住了她腰身。
“君侯,”他低声道:“早些歇息吧。”
燕琅笑着应了:“好。”
……
萧子昂唯恐被人知道自己留宿在燕琅房中,第二日清早,天还没亮,便匆忙起身,意欲离去。
燕琅看的好笑,拉住他衣袖,道:“先生,你既打着议事的幌子过来,走得早了,反倒显得心虚。”
她在他脸上“啾”的亲了一口,劝道:“再睡会儿吧。”
东方旭日渐升,二人这才起身,梳洗过后,又一道往前堂去用早膳。
燕琅毕竟是女儿身,老管家为防万一,自然格外警醒,知道昨夜萧子昂留宿在她房中,第二日再见,免不得上下打量他几眼,神情中有些估量。
萧子昂被他看得有些窘迫,却不好说什么,默不作声的用了早膳,便向燕琅辞别,自去府中理事。
老管家将周遭侍从遣退,这才道:“君侯,萧先生他……”
“他很好。”燕琅心知他要问什么,坦然道:“我很喜欢。”
她羽翼已丰,老管家也更注意自己的态度,见她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便不再多言,只道:“萧先生高华雅正,的确是上佳人选。”
系统看了半宿的马赛克,这会儿才缓过来,幽幽道:“秀儿,我跟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燕琅道:“你哪儿来的小伙伴?”
“这不重要,”系统哼道:“重要的是我很吃惊。”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燕琅自若道:“我是个成年人,有性生活不是很正常吗?”
“……”系统半晌无言,良久之后,终于叹道:“跟外边那些妖艳贱货比起来,秀儿你真是一股浊流。”
燕琅哈哈大笑。
……
去岁柔然南侵,却被燕琅打垮,短时间内怕是无力南下,萧子昂、杨望之等人商议过后,便着意趁这时间发展农耕,鼓励生育,养精蓄锐,以备来日,而远在金陵的皇亲国戚,却又一次为燕琅而犯愁了。
都说是崽卖爷田不心疼,燕琅杀起慕容家的贪官污吏、皇亲显贵也是毫不手软,南方水患一案的涉及者,从赵皇后的胞弟、到楚王慕容晟的心腹,全被她一锅端掉,来了个整整齐齐。
赵干是赵皇后的同胞弟弟,也是她娘家的唯一指望,死讯传回金陵,赵国公夫人当场就晕过去了,醒来之后便递了牌子进宫,向赵皇后哭诉道:“你没当皇后之前,你弟弟好歹还是活生生的,现下做了皇后,母仪天下,怎么反倒叫他丢了性命?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你也只这一个弟弟,现下他没了,将来皇子长大,母家连个扶持的人都没有!”
赵家本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否则也不会叫女儿去做舞姬,只是赵氏为昭仪时便诞育皇子,皇帝宠爱幼子,觉得儿子的外家门第太低,将来他脸面上不好看,这才赏了个官职,而赵昭仪晋封皇后之后,又按制加恩赵氏一家,竟也成了公府门楣。
赵皇后生长在这样的人家,自幼学的便是媚术舞技,识见自然不广,听得母亲哭诉,禁不住落下泪来:“我如何不恨,只是那博陆侯,连陛下都奈何不得,我又能怎样!”
赵国公夫人见状,哭声愈发响亮,眼泪鼻涕抹了一脸,一边骂女儿是个废物,没半点用处,一边咒骂沈胤之死后下地狱不得超生,最后又开始哭她可怜的儿子。
赵皇后听她连自己都骂上了,又是委屈,又是气恨。
皇帝为了增添她这边的筹码,叫制衡慕容晟,着实将她宠的不轻,身边的内侍宫人也皆是奉承,哪里还听得了这种话,怒声吩咐人将赵国公夫人赶出去,又将寝殿里边儿的东西摔了大半。
赵国公夫人没了儿子,又被女儿赶出门去,心中怒火不减反增,归家之后郁郁几日,竟憋出一场病来。
她没了儿子,但赵国公还有别的儿子,赵干死了,膝下又无子,正好将世子之位空了出来。
赵家二郎小时候从假山上摔下来,腿给摔瘸了,性情也随之阴郁起来,赵家三郎却是天生一股机灵劲儿,惯会讨人喜欢,相较之下,赵国公自然更喜欢后者。
这会儿赵干死了,赵三郎的心思便活动起来,世子之位的承袭先论嫡庶,再论长幼,赵干是唯一的嫡子,那他便是世子,这会儿他死了,身下又没有儿子,那就该叫他的兄弟承袭世子之位。
论长幼的话,赵二郎的顺序应该在他前边,奈何赵二郎有腿疾,又不得赵国公夫妻喜欢,若是操作得当,备不住世子的帽子会掉到他头上。
赵三郎这么想着,便分外殷勤,一边去赵国公耳边吹风,另一边又去卧病的赵国公夫人跟前尽孝,希望能被记到她名下,顺利承袭世子之位。
赵干在时,赵三郎便是这个大哥麾下的头号马仔,唯他马首是瞻,赵国公夫人见了这庶子,倒也不甚冷脸,叫他服侍着吃了药,便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也不是不能成全你,只是有一个要求……”
赵三郎一颗心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敢请母亲吩咐。”
赵国公夫人两颊凹陷,眼下青黑,厉声道:“我要你为大郎报仇,要沈胤之付出代价!”
赵三郎听得一惊,下意识显露出几分退却之色,赵国公夫人见状冷笑道:“你素日不是最与大郎亲近吗?连为他报仇都不肯,也配坐上世子之位?”
赵三郎有些意动,却不敢贸然许诺,只含糊道:“儿子与大哥是亲兄弟,见他枉死,心中如何不恨?只请母亲暂待,叫儿子想想法子。”
好容易将赵国公夫人安抚住,抽身离去,赵三郎脸上的笑容就掉下去了:“报仇?哪有这么容易。”
他身旁的小厮不知想起什么,忽的道:“少爷或许可以去问问旁人——博陆侯在岳州杀了那么多人,其中不乏亲贵,大少爷随从之人更有出身公侯之家的,他们死了儿子,哪里肯善罢甘休?”
赵三郎茅塞顿开,一拍脑门,喜道:“果真有你的!”
他想的固然是好,只是真正愿意参与其中的,却没有几个人。
谁都看得出,沈家正如日中天,博陆侯本人更是锐不可当,没有人愿意在此时招惹麻烦,连皇帝的外家东昌侯府,都不得不退避一射之地。
“赵三走了?”东昌侯府的小侯爷周瑾元脸上带着些许轻蔑,懒洋洋的歪在椅上问道。
侍从道:“走了,看他神色,仿佛很是失望。”
“他当然失望了,”周瑾元神情讥诮,不屑道:“赵国公府不敢与沈胤之为敌,陛下又无力处置,赵三巴不得有人主动站出来收拾沈胤之,他好把屁股挪到世子之位上去。”
“烂泥扶不上墙,赵家人有此做派,也不奇怪,”侍从哂笑一声,又皱眉道:“只是这些时日以来,沈家也太嚣张了些,从荣安郡主到博陆侯,一个比一个胆大,连咱们家的人都敢招惹……”
随同赵干南下赈灾的人当中,有一个是东昌侯府的庶子,因为贪墨灾款,又杀掉知情官员灭口,同样被拉到菜市口腰斩,周瑾元向来不将那庶弟放在眼里,但东昌侯府的人就这么被杀了,终究是伤了周家人的脸面。
“且看他还能得意几日,”周瑾元面露不满,勉强忍下,冷哼道:“陛下决计不会坐视沈家坐大,多则三年,少则半载,军中便要有动静了。”
那侍从笑着附和几声,却见自家小侯爷脸上忽的显露出几分担忧来,不平道:“慕容晟娶了茜芳,却不肯好好待她,竟还说茜芳与我有私,如此羞辱于她,实在可恨!”
侍从脸色微变,劝道:“楚王妃既然嫁入王府,便是皇家的人,少爷即便同情,该再与她私下往来了……”
周瑾元摇头道:“清者自清,我拿茜芳当至交,现下她深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怎么能不管她?”
侍从面有苦色,再度劝道:“此前相见时,我看楚王妃神色,似乎颇为欢畅,想来也与楚王鹣鲽情深,此次虽有误会,解开也就是了,少爷若再插手其中,反倒会害了楚王妃啊。”
“不,你不懂。”周瑾元神情有些痛苦,叹气道:“慕容晟想要的是昌平侯府的支持,而他对茜芳好,却是因为沈静秋……”
“啊?!”那侍从吃了一惊。
“你不曾见过沈静秋,自然不会知道,”周瑾元哼道:“茜芳与那沈静秋生的有六七分相像,慕容晟又对沈静秋求而不得,自然会移情于茜芳,只是如此一来,他将茜芳当成什么了?茜芳的机敏可爱,又岂是沈静秋所能比的,可笑慕容晟眼盲,视而不见!”
他脸上显露出几分怨色,显然心中衔恨。
沈家正如日中天,侍从自然不敢撺掇着他与荣安郡主为难,好生劝慰良久,方才恹恹的将此事掀过去了。
……
燕琅还不知道原世界里挖沈静秋坟的二号贱货已经上线了,此时正与一众将领谋士议事。
“柔然不灭,便如头顶悬剑危险随时有掉下来的可能,”她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若是放纵下去,百姓忧惧不安,即便勉力耕作,心中怕也惶惶。”
燕琅点了点地图上的柔然区域,目光锋锐逼人:“我已经决定,三年之内挥军北上,彻底覆灭柔然!”
众将精神为之一震,齐声道:“谨遵君侯之令!”
会议结束之后,杨望之方才向萧子昂道:“君侯决议覆灭柔然,似乎另有深意……”
萧子昂对此心知肚明,了然道:“君侯既有意争天下,平和演变自然最好,可若是起了刀戈,免不得便要有征战,倘若柔然选在此时南下,岂不叫人首尾难以兼顾?届时,受苦的终究是百姓。君侯如此为之,一来是想为后世子孙永除后患,二来,却是不愿因内政而使得外敌肆虐边境,趁火打劫。”
杨望之为之一叹,道:“君侯素日行事雷厉风行,却又不乏仁心,你我既得其时,又得其主,也是一大幸事。”
萧子昂但笑不语。
杨望之与他一番感慨,倒也被触动了情肠,见左右无人,又拉着他叹道:“只是有一件,我实在挂心,君侯既说三年之内平定柔然,想必起事之期便在这三年之内,届时也已出了孝期,必得选定一位能服人的主母出来……”
萧子昂听他说及此处,也禁不住心下微黯,较之争夺天下,此事反倒更加棘手。
杨望之絮絮说了半日,却见萧子昂并不做声,不禁道:“军师,军师?”
萧子昂垂下眼,道:“顺其自然吧。”
……
当日晚间,燕琅过去时,便见萧子昂坐在书桌前,对着不远处那盏灯火出神,眉头微蹙,少见的显露出几分担忧。
他向来算无遗漏,人亦端方,如此情态,倒是少见。
燕琅近前去扶住他肩,道:“怎么了?”
萧子昂回过身去,握住她手,低声道:“今日,望之又与我提起,叫你娶妻一事了……”
燕琅道:“此事之前不是说过了吗?”
萧子昂目光温柔的看着她,烛火轻摇,他面容更显俊美,如同一尊有些忧虑的玉像:“君侯心胸气度远胜常人,素日行事亦是不拘小节,将来成事,你身边……可还会有别人吗?”
他静静的注视着她,唯有眉峰微蹙,显现出些许不安,燕琅伸手去帮他抚平,又附到他耳边去,低笑着问道:“先生,没影的事儿呢,你吃什么醋?”
萧子昂微露窘色,略微后退三分,道:“君侯。”
燕琅自去散了头发,失笑道:“我原也是怕碍及你声名,这才将此事瞒下,不想……”
萧子昂听得微顿,却又一次唤道:“君侯。”
短短两个字,竟似是凝缩了千言万语。
燕琅便不再多言,近前去搂住他腰身,低低道:“睡吧。”
第二日清早,天微微亮,便有鸟雀声在窗前响起。
燕琅照旧醒了,却不起身,闲闲的枕着自己手臂,在床榻上躲懒。
萧子昂道:“君侯还不起吗?”
燕琅道:“不急。你也再躺会儿。”
萧子昂初时还有些不明所以,见日头渐升,她却还无起身之意,登时明白过来,忙规劝道:“君侯,你我此时境况,不宜声张。”
燕琅道:“为什么不宜声张?”
萧子昂有些窘迫,低声道:“君侯此时尚是男子身份,与我一起……”
“好男风而已,有何不可?”燕琅神态自若,道:“我将来是要以女子身份登基称帝、政统九州的,若连这一点风波都禁不住,来日又当如何?”
萧子昂道:“可天下人……”
燕琅道:“那就叫天下人闭嘴。”
萧子昂怔怔看着她,良久方才回过神来,脸颊却涨涨的热了起来,以手掩面道:“也不必非要赶在今日……”
燕琅莞尔,听见窗外隐隐有人说话,这才起身更衣,萧子昂躺回到塌上去,背对着她,埋脸在被子里,窘然道:“君侯,轻声。”
燕琅哈哈大笑:“我偏不。”
靴子重重踩在地板上,闷闷作响,她推开门,在一众侍从惊诧目光中大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二合一,缺的几百字明天补上
ps:加更进度6/15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