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高门行宴,事先必然会请太医前来守候,宴上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也可及时应对。
齐氏这么一嚷,周围人的目光霎时间就投过去了,聚光灯一样的对着夏清岚瞅,目光从惊疑担忧,到幸灾乐祸,不一而足。
裴夫人不在此处,夏夫人也与其余人寒暄去了,主家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仆婢们见夏清岚白着脸连连干呕,也是吓了一跳,知道她是裴夫人的娘家侄女,唯恐出事,赶忙差人去请太医来。
夏清岚面容原就白的不见血色,听那仆婢吩咐人去请太医,一颗心更是险些跳出喉咙来。
“不必麻烦,”她接连吐了几口,胸口便不似早先那么堵,人也略微好受了些,向那侍婢勉强一笑,温柔道:“今日是老夫人寿宴,若因我而搅扰,又算什么道理?我方才只是觉得有些闷,故而如此,现下已经好了。”
说完,夏清岚又向太子妃告罪:“臣女失礼,太子妃娘娘勿怪。”
太子妃眉头微微蹙着,有些探寻的看着她,却还是道:“无妨。”
齐氏见状,如何肯善罢甘休,强行拉着夏清岚的手,挤出个长辈的关怀神情来:“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不舒服便要讲,生了病就要看太医,裴家主母是你嫡亲的姑母,说是亲如一家也不过分,你在这儿生了病,却硬挨着不看太医,岂不叫你姑母愧疚,觉得你不拿她当亲人?”
夏清岚从没有觉得这个二婶这般的面目可憎过,想将手抽回,却未能如愿,正在这时候,却听旁人附和道:“夏二夫人说的有道理,还是叫人来看看吧。”
夏清岚心头一个哆嗦,正待出言婉拒,却见承恩侯夫人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夏姑娘此前还好好的,忽然间就吐了,备不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伤了身子。宴上可不止夏姑娘一个人,还是叫太医过来瞧瞧,确定无误才好。”
夏清岚到底是为什么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瞧瞧,命妇们才不关心呢,但若是牵扯到了自己身上,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闻言纷纷附和赞同。
皇太子不喜欢裴家,太子妃也一样,若真是发现裴家的宴席上酒菜有异,趁机往裴家人脸上扇一巴掌也是好的。
再则——
太子妃不露痕迹的看了承恩侯夫人一眼,却见这位皇太子的舅母也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之后,几不可见的点一下头,很快又别开了视线。
这位舅母向来沉稳端方,又因为皇后和皇太子的缘故,与裴家和夏家不睦,方才主动为夏家女说话,太子妃心头便有些疑惑,现下接到她暗示,才算是明白过来。
这个夏清岚身上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一旦掀开,对于己方极有益处。
太子妃目光微动,拍板道:“去请太医来,给夏姑娘诊治一下,再瞧一瞧宴席上的菜肴是否有异。”
夏清岚一听这话,身子便是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齐氏察觉到了,脸上却显露出深深笑意。
“清岚,你别怕,”她柔声哄道:“不会有事的。”
夏清岚已经从这位二婶的言行举止中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心下又惊又怒,更多的却是担忧与畏惧。
一旦有太医为她诊脉,必然会发现她已经有孕在身,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肚子却被人搞大了,一旦传将出去,她只怕即刻便要臭大街,夏家的名声也要毁了!
夏清岚心乱如麻,心脏更是跳的几乎要飞出喉咙,胆战心惊的坐在坐席之上,不知不觉间湿了眼眶。
仆婢们奉太子妃之令前去请太医,因为这是裴家,涉事之人又是夏家的女儿,免不得会有人知会那裴夫人和夏夫人。
这两人一听就慌了,脚步如飞,快速往宴客的厅堂那儿走,正好赶在门口那儿遇上了奉命前去的两个太医。
夏夫人进了门,眉头便皱的死紧,见了女儿,先自训道:“我叫你留在家里好生养病,你却非要前来为老夫人贺寿,现下闹成这样,却叫我如何同老夫人交代?!哭,你还有脸面哭!”
夏清岚忙就坡下驴,哽咽道:“是女儿的错,搅扰了裴家的寿宴,也坏了诸位夫人的好心情……”
她生的美貌,因为为祖母祈福而久居城外的事情也传的颇广,名声不坏,众人见她哭的可怜,不禁心生怜惜,纷纷道:“夏夫人,令媛也是一番孝心,你就不要再责备她了。”
两个太医先后验过厅堂中的膳食酒水,并不曾发现异常,向太子妃回禀之后,众人更是同情夏清岚了:“小姑娘难受的脸儿都白了,快寻个地方歇一歇吧。”
夏夫人和夏清岚求之不得,齐氏岂肯罢休,三步并作两步,近前去挽住了夏清岚的手,向太医道:“清岚脸色一直不好,刚才不知怎么,竟还吐了,劳烦两位过来瞧瞧,我也好安心。”
她一走过去,那股香风便近了,夏清岚抑制不住,又是一阵干呕。
夏夫人嗅到了那股有些刺鼻的香味儿,霎时间反应过来,神情阴狠的斜了这位妯娌一眼,扶住女儿的手掌下沉,指甲死死的掐住了她手臂。
疼痛使然,夏清岚呕吐之意稍减,身体摇晃一下,更显摇摇欲坠之态。
承恩侯夫人身后的嬷嬷打量她几眼,神情狐疑道:“夏姑娘这情状看起来,怎么跟有身孕了似的……”
这话刚落地,夏夫人就变了脸色,裴夫人心慌的拧紧了手中帕子,夏清岚更是险些栽倒在地。
厅堂之内为之一默,众人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到了夏清岚身上,带着难以言喻的试探与打量。
这样寂静的窘然中,承恩侯夫人转过头去,劈手一耳光打在那嬷嬷脸上,厉色道:“你说的什么胡话?夏姑娘还没出嫁,你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叫她以后怎么做人?!”
那嬷嬷忙跪下去,连声道:“奴婢只是见夏姑娘总是干呕,却吐不出东西来,这才想到了身孕上去,奴婢该死,夫人恕罪!”
太子妃最初还不知道承恩侯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话赶话的到了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拿帕子掩住口,假意训斥道:“女儿家的清名何等重要,岂容你在此嚼舌?还不快快向夏姑娘和夏夫人致歉!”
那嬷嬷连忙应声,又满面歉意的向夏清岚叩头,求她恕罪。
若不是有夏夫人撑着,夏清岚连站都站不起身,她白着脸看了那嬷嬷一样,勉强扯出个笑来,说了声:“罢了,起来吧。”
“这奴婢信口胡言而已,夏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太子妃顺嘴抚慰她一句,又吩咐两个太医:“去给夏姑娘看看,也叫满厅的命妇听听,看夏姑娘到底是怎么了,免得日后有人出去说三道四,玷污夏姑娘的清誉。”
太医闻言应声,夏清岚一颗心却跌到了谷底,两腿一软,立时便要倒地,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她下腹处隐约有钝痛感传来,后背更是随之生了汗意。
夏清岚虚扶住自己小腹,满脸难以遮掩的惶恐与不安。
“太子妃娘娘的好意,臣妾心领了,只是却不敢劳烦两位太医大驾,”夏夫人递给女儿一个颜色,叫她稍安勿躁,自己却屈膝施礼,镇定道:“清岚无过,为何要被两位太医诊脉,以证清白?日后此事传将出去,或许就成了夏家女不甚检点,须得叫太医诊脉,方能自证清名了。”
太子妃听得微笑起来,对着夏夫人看了一会儿,方才徐徐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便有人污蔑你未出嫁的女儿怀有身孕,你也不愿叫太医诊脉,还她一个清白?”
“并非如此,”夏夫人额头沁出汗来,却还是强撑着道:“只是清者自清,无需他证,望请娘娘见谅。”
夏清岚年轻,有些事情或许想不明白,但夏夫人不一样。
她知道,一旦太医诊脉,确定女儿怀有身孕,那就全完了!
而现在,死撑着不肯认,即便有人怀疑,终究也没有实证,至于此事会影响到女儿清名——
左右她已经有了裴绍,等沈蘅死后,便可以嫁入裴家,清名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只要不是立时就被锤死,日后总有翻身的机会。
只可惜,清岚腹中的那个孩子,决计不可再留了。
在场的没几个傻子,见夏夫人顶着太子妃的压力,硬是扯到什么清者自清上边儿去,再想到夏清岚方才接二连三的干呕反胃,这会儿又是失魂落魄,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里再觉轻蔑不屑,也没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对夏家人落井下石。
对于太子妃来说,这其实是个意外之喜,虽然没有公开,撕破那最后一层遮羞布,但谁都知道,今日之后,夏清岚的名声就臭了一半。
她是夏贵妃的胞妹,她吃瘪了,就等于夏贵妃吃瘪,这个想法叫太子妃的心情显而易见的晴朗起来。
她犹豫着要不要痛打落水狗,一举将此事掀开,却见承恩侯夫人微微摇头,脸上带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心头不禁微微一动。
“罢了,”最后,太子妃道:“夏夫人既这样讲,本宫无话可说,夏姑娘想也累了,裴夫人,送她下去歇息吧。”
话音落地,裴夫人和夏夫人同时松一口气,夏清岚更是整个儿软在了母亲身上。
夏夫人又忧又慌,忧的是女儿脸色惨白如纸,手掌也冷如冰雪,状况怕是不妙,慌的却是满厅的人都瞧着她们,想也知道用不了多久,女儿的名声便会不堪起来。
心脏慢慢滑入谷底,她脸上不可避免的显露出几分沉郁,却听承恩侯夫人笑吟吟道:“夏姑娘这般好德行,好容貌,只不知以后又会便宜谁家郎君。”
若是换成从前,命妇们必然顺理成章的出言赞誉,又或者有几个热心的想帮着做媒,可是今日,却没人吭声,寂寂无言。
夏夫人坚决推辞太医诊脉,固然留下了最后一层遮羞布,但仅仅是那内中一瞥,已经足够叫命妇们看透其中蹊跷了。
谁愿意要一个声名狼藉,疑似婚前便失贞有孕的儿媳妇?
拿这样一个姑娘去做媒,这不是结亲,是在结仇。
厅堂中的寂静在夏夫人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夏清岚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只是强忍着不曾落下来。
夏夫人搀扶住女儿,满心都是羞愤担忧,下意识去看裴夫人,却见她微微蹙着眉,神情是难掩的嫌恶,正瞧着自己的女儿。
夏夫人心头一个咯噔,霎时间明白了裴夫人的心思——她想反悔!
闹到这等境地,夏清岚的名声已经彻底毁了,只是夏夫人想着左右裴绍会娶她,倒也不甚放在心上,但是从裴夫人的角度去想,那可就不一样了。
夏清岚是婚前失贞、怀有孽种的女人,愿意娶她的,要么是跟她鬼混的那个奸夫,要么就是脑门发绿、愿意接盘的老实人,前者必然会牵扯出裴绍跟未婚的表妹通奸,后者却会叫他沦为满建康的笑柄!
裴夫人不喜欢沈蘅是真,但疼爱自己的儿子也是真,她怎么可能看着儿子走到一个两难的境地去,跟夏清岚一样声名尽毁?
夏夫人的目光有转瞬阴鸷,只是现下身在裴家,到底也不能撕破脸,她强忍下心中的不快,在仆婢引路下,搀扶着女儿往客房去歇息。
夏清岚脸色白的可怕,脚步更是虚浮,仆婢见状,不曾叫她走远,就近找个位置,叫她进去躺下了。
或许是因为接连呕吐,又或许是因为受到惊吓,夏清岚觉得浑身都在发冷,拉住母亲的手,颤栗着不肯放开。
夏夫人见她如此,实在是忧心极了,想叫人去传个大夫来,却又怕惊动其余人,只得忍耐着,柔声劝慰女儿:“再等等,好一些之后,我们便回家去,别怕。”
夏清岚下腹一片冰凉,哭着点了点头,勉强忍了一会儿,却觉腹中惊痛,像是有刀子在里边儿搅弄似的。
她抓住母亲的那只手猛然用力,忽的发出一声痛呼,夏夫人随之变了脸色,慌乱道:“清岚?!”
夏夫人身后的嬷嬷满脸忧色,试探着将被子掀开,却见夏清岚的裙子都被血色打湿,她没敢再看,慌忙将被子盖上,小心翼翼道:“夫人,姑娘的胎怕是落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把上午的更新改到十点啦,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