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对于芈秋的消极怠工表现出极大的愤怒,芈秋见他好像真是气得紧了,也不好再胡来,手臂乖巧的摆在书案上,正襟危坐,认真听皇帝讲课。
皇帝又瞪了她一眼,这才将她手里边儿的圆筒夺过去,三两下舒展开:“接下来,我再教你怎么批复奏疏和公文……”
芈秋提笔蘸墨,自信落笔。
很好。
爽利挺秀,骨力遒劲,深得柳体精髓。
皇帝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抓狂了:“可朕自幼学的就是颜体啊——”
芈秋无措的挠了挠头,无所谓道:“这不都差不多吗,细枝末节上的事情,没必要这么计较吧。”
差得太多了好吗?!
你这一笔字写上去,谁看见不知道是露馅了?!
皇帝越想越觉得头大,瞥一眼皇后批复过的那份奏疏,见上奏的并不是什么大事,赶紧打开兽首火炉的盖子,一股脑塞进去烧了毁尸灭迹,紧接着又拖了把椅子到皇后身边坐下,攥着她的手,教她如何运笔习字。
“颜体与柳体不同,横轻竖重,圆厚雄浑,除此之外,每个人的书写习惯都是不一样的,同样的一种字体,写出来后却是迥然不同。”
皇帝一边说,一边给她示范:“朕素日里这样起笔……这样收笔……”
杜若离未出阁时便专攻柳体,书法上颇有几分造诣,触类旁通之下,自然学得很快。
皇帝见她这上边一点就透,倒也十分欣慰:“总算还不是蠢笨到家的。”
芈秋听他这么夸了一句,可算是松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再一瞅旁边摞的老高的奏疏,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好了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吧,再多真记不住了!”
又把皇帝往座椅上按:“那么多奏折,我看着眼晕,你赶紧批复了,别叫人察觉出不对来!”
皇帝见她无意揽权,于此道上也无甚天分,自然安心,只是又怕她对此一窍不通,到了朝堂之上闯出祸来……
每每想到这儿,皇帝就觉得跟吃了黄连似的,嘴里一阵一阵的发苦,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他按捺住这股心酸,仍旧将人拘在旁边,自己一边批阅奏疏,一边掰碎了讲给她听。
“看见没有,每一摞奏疏的封皮儿颜色都不一样,赭黄色的是问安折子,最后瞧一眼,随便批复一句也便是了,若是心腹上的,倒可以多问一些……”
“蓝色封皮儿的是四方军事,噢,这回是讲云南改土归流一事进展的……”
芈秋起初还认真听,中间就开始迷糊了,到最后哈欠一个接着一个,脑袋一低,就这么睡着了。
皇帝还没发觉,自顾自的说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身边人好一会儿没附和自己了,扭头一瞧,眼皮猛地一跳,额头青筋都鼓起来老高。
“杜若离,你是成心想把朕气死好当寡妇啊!”
芈秋也不知道是梦见什么了,都睡着了,嘴里边儿还不间断的嘟囔:“这个很重要……嗯,我好好写……”
皇帝见状心头一软,又被她给惹笑了,倒是想将人抱到最里边套间里去歇息,奈何他这会儿是个女娇娥,有心无力,只得寻了张大氅替她盖上,免得着凉,自己则继续对着满桌的奏疏工作。
……
宣室殿内气氛和睦,帝后感情回春,而后宫之中,却是遍地凄风冷雨,萧萧瑟瑟,宫嫔们苦不堪言,心下惴惴,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她们知道,昨晚那场风浪的余波还未结束,帝后的下场不过是开头,而结尾的句号,只能由太后亲手画下。
昨晚狂风骤雨,众宫妃迎寒出门,散场之后回去打几个喷嚏、流一会儿鼻涕都是寻常,若换成寻常时候,这群贵人们早早便差人往太医院去寻人了,只是昨晚见皇帝那般声色俱厉,她们实在不敢在此时冒头。
再则,请太医这事情既要讲先来后到,也要讲身份品阶,后宫身娇肉贵的多了去了,可晚上值夜的太医就那么两个,你们一股脑抢了去,叫淑妃娘娘请谁,贤妃娘娘请谁?
这两尊大佛一出,直接就能把两个名额用空,其余人即便再如何不适,又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昨晚她们是被陛下扫了面子,但是破船也有三千钉,谁要是觉得她们就此倒了,可以过去踩一脚,备不住后脚就得跟被杖杀的郭氏和林氏作伴。
于是这一晚后宫真没几个人睡好,眼盯着看别处宫妃是何动静,淑妃在雨里边儿跪了近一个时辰,告退时都是被人搀扶着走的,即便如此,也硬是挺着没传太医。
倒是贤妃,人还没回玉英殿,身边宫人就急急忙忙往太医院请人去了。
对此,六宫也不觉得奇怪。
贤妃身子一向不好,椒房殿内几乎被那数记耳光打晕,淑妃好歹还是被人扶走的,贤妃干脆就是晕死过去给擡出去的,这回不是仗着陛下怜惜娇娇娆娆的拿乔,是真撑不住了。
如此到了第二日天亮,昨晚椒房殿内发生的变故终于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太后惊怒非常,当即下令太医令往琼华殿为淑妃看诊,甚至于都没来得及去探望这个侄女一眼,便点齐兵马杀往宣室殿。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太后离开宣室殿,径直往琼华殿去了,与此同时,又以皇太后的名义降下懿旨抚慰六宫,尤其对淑妃、贤妃二人多有恩赐。
六宫见状便明白了,陛下这一回是铁了心维护皇后,即便是太后娘娘,也不曾占得多少便宜啊!
不然又何至于此。
以后还是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做人吧。
昨天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只等着看事态如何发展,这时候想看的看到了,反倒不敢再回去歇着,各自梳洗打扮,准备往椒房殿去向皇后请安。
从前皇后失势时也就罢了,现在人家眼见着起来了,再去怠慢敷衍,岂不是嫌自己命长?
只是还不等六宫过去,椒房殿的大长秋便奉令往各宫传话:皇后娘娘身体不适,近日暂免请安之礼。
六宫自无不从。
消息传到寿康宫,太后也没说什么。
皇帝有意为皇后立威,那请安礼时必得六宫俱到才好,现下淑妃贤妃卧病,总不能硬扯着她们前去,待她们身体恢复之后再去请安,也是理所应当。
……
芈秋一觉睡醒时,皇帝已经尽数将案上奏疏批阅完,见她醒了,目光微亮,芈秋还没来得及跑,就被抓了壮丁。
“多说无益,总得叫你见一见人,实验一二才好!”
芈秋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我不行的,肯定会被人看出来的……”
皇帝手掌发力,将她按到了龙椅上:“现在你就是朕,你必须行!”
芈秋硬撑着见了几位郎官,嗯嗯啊啊的听他们阐述了几项政略,心虚的流了一脑门汗,把人送走之后就大喊我不行我不行。
皇帝这辈子都没这么无奈过,心说杜若离你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只是为了自家江山社稷,仍旧硬按着她进行帝王日常基础教育:“只见几个郎官你就吓成这样,过几天去上朝,见到文武百官之后,你难道还能落荒而逃吗?”
说完,又开始给她补课:“你方才表现的不坏,只是有些细节上还得注意……”
芈秋两手插在袖子里,生无可恋的听他讲课。
……
皇帝心里边总怀着一丝侥幸,觉得他们俩用不了几日便能交换回来,故而虽也教授皇后一些朝政之事,近来却始终都让她以身体不适为由辍朝,如此一连过去七天,等他身上天葵都走得干干净净时,二人也仍旧没有交换回去,他不得不开始同冷酷的现实妥协。
朝臣们久不见天子,心内难免不安,而太后知晓儿子久不临朝,同样不快,局势如此,容不得他再往下拖了。
交换身体之后的第八天,芈秋要代替皇帝去上朝了。
临行前,皇帝几乎是掐着耳朵眼的叮嘱她:“凡事都照我说的做,要是有拿不准的,就先含糊过去,知道吗?千万别脑袋一热就做了决定——”
芈秋自信满满:“朝政交给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皇帝:“……”
呵呵呵梁静茹到底给了你多少自信啊杜若离!
只是这话他显然不能宣之于口,千叮咛万嘱咐的将人送走,自己留在殿中,忐忑不安的等待消息。
这一等就等来了一个大霹雳。
宣室殿内有小太监想跟他卖好,倒茶的时候悄悄把在前头听见的消息告知他听:“张侍郎上疏弹劾娘娘,惹得陛下生了好大一通气,听说直接传了廷杖——”
皇帝一口水喷了出去!
他急急忙忙问:“哪个张侍郎?”
小太监一副“你懂的”的表情:“就是礼部张侍郎,同靖国公府是亲家呢。”
靖国公府的亲家——是了,贤妃的姐姐嫁去了张家。
皇帝既宠爱贤妃,爱屋及乌,自然也会恩待她的亲人,否则姓张的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怎么就成了从三品的侍郎?
可是杜若离这个憨憨,一上朝就把姓张的廷杖了!
还有姓张的也是,就踏马不开眼,上赶着在杜若离眼皮子底下弹劾杜若离,这不是堂下何人状告本官吗?!
马王爷跟前跳舞,转着圈儿找死!
皇帝不放心张侍郎,但更怕杜若离在朝堂上发飙,过分肆无忌惮,连忙问那小太监:“没人劝阻陛下吗?”
小太监不假思索道:“当然有啊。”
皇帝那口气还没来得及松下去,就听他继续说:“不过娘娘放心,那些求情的人都被陛下下令一起拖出去打了。”
皇帝:“……”
我这放的哪门子心啊!
他冷汗涔涔,声音都开始抖了:“都有谁?!”
小太监一一数了出来,多半都是靖国公府的姻亲故旧,还有几位宠妃的娘家人,承恩公府的人也插了一手……
皇帝越听越觉得绝望:“那陛下他——”
小太监:“陛下一心爱重娘娘,当然是谁的脸面都不给啦!”
皇帝:“……”
小太监:“还直接把叶家的一等承恩公削掉,改成了三等,以儆效尤!”
皇帝:“……”
小太监:“其余人统统给发配到海南啦!”
皇帝:“……”
皇帝:“…………”
杜若离你为什么不干脆鲨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