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
杜若离你不对劲!
还“而且我觉得宝瑛长得那么好看,不像是你说的那种人”——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他勃然大怒:“难道你觉得是我在诬陷她吗?!我既不痴傻,又不愚钝,何必作这种小人行径?!”
又恨恨道:“你跟那毒妇又不熟,叫她宝瑛做什么!”
武则天几人在空间里听着,不禁啧啧出声:“从前喊人家宝瑛表妹,这才几天啊,就变成毒妇了,呵!”
芈秋见他着实气怒,不欲与之过多纠缠,便顺势转了话头:“今日寿康宫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太后传了我娘入宫,你又紧跟着被打成这样……”
皇帝说到此事,当真是憋了满肚子的怨气想要倾诉:“还不是淑妃小气,为着昨晚之事去寿康宫煽风点火,母后恼怒的紧,便传召了你母亲入宫,天——”
说到这儿,他又一次戴上了痛苦面具:“杜若离你想想办法,赶紧把你娘弄走啊!!!”
芈秋娴熟的敷衍他:“我想办法我想办法。”
再看一眼他佝偻着的脊背,目露关切:“你这伤的严重吗?太医都是怎么说的?”
皇帝听她这么一问,才觉得这样弓着身子的姿势太过于难受,时间稍长一点就觉脖子发酸,当下勉强站直身体,却觉后背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受力爆开,立时便龇牙咧嘴,神情狰狞起来。
芈秋看他手掌死死的捏住桌沿,手背上青筋都崩出来了,也是不忍,起身道:“你还是好好歇着吧,我这就回去了。”
皇帝下意识“嗯”了声,忽的想起一事,猛然伸手,将她拉住:“你等等!”
他目光狐疑:“朝堂上的事情,你没乱来吧?”
芈秋表情有些心虚,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没有没有,都好着呢。”
见皇帝脸色肃然,眸光一厉,她到底低下头,悻悻的瞧着自己脚尖:“我,我把曹廉给起复了。”
皇帝脸色稍缓,却还是说:“你该跟我商量一下的。”
芈秋低着头,恹恹道:“凭什么。”
皇帝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芈秋心头渐渐积起几分火气,擡起头来,视线与他相对:“我说,凭什么!”
她含恨道:“承恩公府备受国恩,自然不必多说,贤妃的亲族更是鸡犬升天,就连她刚满十岁的弟弟,你也亲自为他聘请名师!只有我,身为皇后,不能恩荫家族也就罢了,反倒拖累得他们仕途黯淡,屡遭贬斥!”
她眼眸那么亮,以至于内里盛放的委屈和不平都分毫毕现。
皇帝听得皱眉,下意识想解释句什么,又自知理亏,几番踯躅之后,只低声叹道:“总是我对你不住。”
芈秋嗤了一声,神态有些戚然,很快又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耸了下肩:“我走了,你好好养伤。”
皇帝低低的应了一声,心情难免有些复杂,目送她步出寝殿之后,方才出声唤了宫人前来倒水,又状如不经意般问她:“清查宫内私通外朝的案子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内侍监回陛下身边侍奉了吗?”
宫人听得微怔,旋即笑道:“这是自然。”
她说:“陛下从前使内侍监去查此事,是看重他呢,现下差事办完,当然也该把人调回去了,谁不知道内侍监侍奉陛下多年,情分甚深呢!”
皇帝心头微松,轻轻“噢”了一声,摆摆手打发她退下了。
……
芈秋负手跨出寝殿门槛儿,正遇见庄静郡主端了汤药前来,手上不便见礼,便只屈膝福身示意。
芈秋笑着道了免礼:“这是皇后要用的药吗?郡主趁热给她送去吧。”
庄静郡主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恭谨,温声解释了今日之事:“娘娘是妾身的女儿,妾身自然再是怜惜不过,只是她行事不端,毫无国母之态,妾身作为母亲,也难免要训诫一二。”
芈秋听得颔首:“慈母多败儿,郡主爱之深,难免责之切。”
庄静郡主谦恭的低下头:“太后娘娘宽厚,准许妾身在椒房殿暂住,顾看娘娘病体,方才太医前来诊脉也说,娘娘这回看似伤的不轻,但是并不曾伤到根基,将养一段时间便会好的。”
芈秋和煦笑道:“那朕便能安心了。民间讲夫妻一体,朕觉得,天家或许也是如此,皇后身体有恙,朕也难安。”
庄静郡主再福一福身:“陛下宽宏。”
芈秋遂起驾离去。
……
庄静郡主端着汤药来到寝殿,便见皇帝趴在塌上,双眸闭合,已然沉沉睡下。
她将托盘搁在桌上,近前去推了推他肩头:“若离,若离?快醒醒!”
皇帝困得不得了,迷迷瞪瞪道:“怎,怎么了?”
庄静郡主:“好孩子,把这碗安神汤喝了再睡。”
皇帝:“……”
皇帝:“…………”
拳头硬了!
庄静郡主仿佛没瞧见他眼底跳跃的火苗,转身端了药过来,用汤匙喂他喝下,又柔声道:“睡吧,娘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守着你。”
皇帝:“……”
忍气吞声的重新趴下。
安神汤的确有用,他也诚然疲乏,没过多久,便再度沉沉入睡。
庄静郡主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神情若有所思。
没见到若离之前,她心里一直都存着一个疑影。
既然得了皇帝的身体,又稳住了皇帝,不曾惹人怀疑,为什么不干脆将皇帝除掉呢?
即便不便将他除掉,又为何不将他拘禁起来,反而任由他自由活动?
她观若离行事,仿佛也是有意掌权的。
她在忌惮什么?
难道是怕贸然出手,被人发觉什么蛛丝马迹?
可若是借刀杀人,这回的刀也未免太钝了。
怀着这样的不解,庄静郡主提醒她——太医说了,皇后没有伤到根本,过段时间就会将养好的。
若离说,天家或许也如民间那般夫妻一体呢。
庄静郡主豁然开朗。
她低下头去,眼睫的阴影落在脸上,是淡淡的一片阴翳。
太医院送来的伤药正静静卧在床头的花梨木柜子上,再远再远些的窗外,椒房殿的红漆宫门伫立在阳光下,看起来是那么的光鲜耀眼。
然而在不易被人注意的地方,那扇红漆宫门的背面插销上已经生了猩红色的锈迹,它们曾经是尚宫局的轻慢与天子的冷落,现在也将变成化为利刃,猝不及防下刺入他们的心窝。
……
返回宣室殿的路上,系统同样百思不得其解:“没道理啊,你为什么一直留着皇帝的性命?虽说他耍了心眼,有些事情上告诉了你错误的信息——可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要杀他吧?你这不杀也就算了,怎么还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哄着劝着他呢!”
芈秋嗤笑一声,压根懒得作答。
系统疑心未解,又问了几次,终于惹得她不耐烦起来:“你是傻逼吗?!”
芈秋冷笑:“我跟皇帝一起被雷劈了才交换的身体——正常人挨那么一下不早死了?你怎么知道交换身体的触发机制是什么?万一就是两人再度濒死呢?!我要是跟皇帝明刀明枪撕破脸,在他心窝子上捅了一刀,他没嘎嘣一下死了,反而交换回来怎么办?叫我伸着脖子等死,被他吊起来千刀万剐?!”
系统:“啊这……”
芈秋:“我必须得打他一巴掌,再给他一个甜枣!把事情做绝的前提是永无后顾之忧,就现在这个情况,我能吗?!我当然想送他上西天,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死了不能连带上我!”
芈秋:“所以我要摸着石头过河,我不能把话说死,我永远都要给他一线希望,叫他觉得我是在意他、爱着他的,我必须确保某一刻我们突然间交换回去之后,我还有翻身的机会!”
说到这儿,空间里边吕雉幽幽笑了起来:“眼下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啊,他受伤了。”
武则天颔首道:“庄静郡主听出了你的未尽之意。”
萧绰饶有兴味道:“就是不知道皇帝濒死之时,你们会不会真的交换回去了。”
芈秋笑了:“那便要看天意如何了。”
……
再度回到宣室殿,芈秋先往御书房去处置政务,结束之后起身舒展一下筋骨,便有近侍躬身入内,奉上了一碟红澄澄的江西贡橘,打量着芈秋神色,觉得她此时心情不坏,方才赔笑道:“陛下,内侍监回来了,正在外边等着向您复命呢。”
“是吗,”芈秋面露诧异,锤了锤腰,又笑道:“叫他进来吧,这老狗,近来倒也算尽心尽力!”
内侍听她如此笑骂一句,便知道内侍监还是简在帝心的,暗说这一回赌对了,忙不叠出去向内侍监卖好。
御书房在,内侍监垂手待诏,微微垂着眼,看不清他脸上神情,几个与他亲厚的内侍默不作声的守在旁边。
吉春与其余几个年轻些的内侍臂间搭着拂尘,静静候在另一边。
泾渭分明。
奉上贡橘的内侍打御书房出来,特特擡高了一点声音:“赵老公,陛下说你差事当的尽心,传你进去回话!”
内侍监眉心显而易见的松动开来,口中道:“全赖陛下洪福而已。”
他目光几不可见的在吉春等年轻内侍身上扫过,很快又垂下头,小步快速进了御书房。
等芈秋再出来时,内侍监已经重新站在她身旁,吉春耳边仿佛听见了一声叹息,攥着拂尘的手微微收紧,逼迫自己露出习惯性的恭敬神态。
好在这时候芈秋也瞧见了他,竟然驻足停下,擡手拍了拍他的肩,对内侍监道:“吉春年纪虽小,却很机灵,你这个接班徒弟收得好啊。”
吉春受宠若惊,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内侍监赶忙道:“陛下慧眼如炬,奴婢的徒弟里边儿,就数吉春聪明孝顺!”
芈秋欣然颔首,举步往后殿去,内侍监紧接着跟上,吉春稍慢一步,默不作声的跟了上去。
他想,师傅,你怎么回来了呢。
怎么偏就要回来挡我的路呢。
真等你死了再去接班,我要熬多少年呐。
明明已经看见曙光了的。
内侍监仍旧亲亲热热的待吉春,仿佛真拿他当接班人栽培似的,只是心里边儿不住的冷笑。
小兔崽子,想跟你赵爷爷掰手腕,你还嫩着呢!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宣室殿的近侍们显而易见的分成两个派系,平和的外表之下暗潮汹涌。
如此过了半个月,奉天子令巡视山东的曹廉经过数日的考察之后,直接上疏将十数名参与修筑堤坝之事的官员弹劾成了筛子,指责上官识人不明、断事不清,主事者贪污钱款,上下其手,相关官员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其中悍然包括淑妃之父、太后的胞兄承恩公,此外,又有诸多不法之事被他一并捅出。
一石激起千层浪!
消息传入后宫,太后的盛怒可想而知,曹廉身在山东,太后鞭长莫及,但皇后此时可正在宫中!
刚刚平静了没多少时日的后宫再度风起云涌。
庄静郡主一直留在椒房殿内照顾皇帝,只是不知怎么,皇帝的身体不仅没有便好,反而一天天的恶化起来。
按照太医的说法,他虽受了些鞭伤,但并不曾损害元气,将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如何反反复复,愈发严重?
伤口都在背上,皇帝自己感觉不到,只是伤痛反复,结痂之后又开始化脓,乃至于时不时的发烧胸闷,这却是他切切实实能够感受到的。
他打小就没吃过苦头,哪里知道正常人逐渐痊愈是什么样子,还当这是正常现象,如此持续了一段时间却仍不见好,皇帝就察觉出不对劲儿来了。
这天他刚发了一场烧,迷迷瞪瞪的睁开眼,就见庄静郡主坐在床边垂泪,见他醒了,忙擦干泪痕,强颜欢笑:“若离,你醒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用点东西?”
皇帝观察她神情,心有所悟,故意咳嗽几声,虚弱无力道:“母亲,我是不是要死了?”
庄静郡主吓了一跳:“胡说八道!”
察觉自己语气过于生硬,她又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快好了,快好了。”
皇帝看着她发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母亲,我一个人在宫里,日子本就难过,现在连你也开始骗我了吗?”
庄静郡主“啊呀”一声,潸然泪下!
“若离,我的女儿,你受苦了啊!”
她痛苦道:“只是母亲没用,居然帮不到你,还叫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害了你!”
果然是有人在背地里暗下毒手!
皇帝脸上肌肉猛地抽搐一下,额头青筋迸现,杀机毕露:“是谁?!”
庄静郡主流着眼泪,慢慢摇头:“我不知道,幕后之人藏得很深。”
她拿起放置在桌上、用了大半的膏药,递到皇帝面前去:“你的伤反反复复、不曾转好,我总觉得蹊跷,几经探查,终于发现了几分端倪。”
皇帝注视着内里浅绿色的膏药,目光凶戾,声音绷紧如弓弦:“这东西有问题吗?”
庄静郡主眼泪流的更凶:“这膏药本身是好的,却不知是谁在里边掺了研碎的铁锈,那些个脏东西随着膏药进入伤处,所以你才会备受折磨,总不见好……”
……
大人物们为了家族、亲眷和未来的荣光厮杀,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战场。
阴影之中,吉春垂着眼,低声同几个小内侍道:“曹大人的奏疏中提及有内官亲眷横行枉法,我仿佛记得,赵老公是山东人氏呢……”
不几日,内侍监纵容兄长横征暴敛、鱼肉乡里的事情便传得沸沸扬扬。
士林之中对于奸宦的容忍度无限接近于零,尤其内侍监又是天子近臣,这等小人怎么能在君主身边侍奉?
他兄弟如此,他必然也不是个好的,当杀之而后快!
承恩公府急于将自家的丑事掩盖,其余涉案之人也乐得用别家的案子顶雷,至于内宫之中,事发当天,太后便遣人劝说皇帝:“先祖创业披荆斩棘,筚路蓝缕,何等艰辛!哀家也知皇帝与赵太监感情甚深,只是他的家人做下这等丑事,惹得民意如沸,必得处置了,才能安抚民心……”
曹廉奉天子令巡视山东,声势浩大,沿途甚至有百姓跪地请命,队伍绵延数里,人心向背,岂能视若无睹?
总得抛出一个相对体面的、身居高处的恶人出来,才能继续粉饰太平,将此事收尾。
很快,内侍监被投入掖庭,吉春又一次取代他,成了天子身边最得意的人。
内侍监离开的第一天,芈秋什么都没说,直到第二日傍晚,方才忽然问了一句:“他还活着吗?”
吉春心头微突,低头道:“还活着。”
芈秋久久不曾言语,就在吉春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却见她忽的站起身来:“朕去瞧瞧他。”
吉春“哎哟”一声:“那地方腌臜……哪里是您能去的。”
“无妨。”芈秋道:“你随朕一起,别惊动旁人,悄悄地过去。”
吉春顺从应声,动作麻利的替她披上大氅。
只是一日不见,昔日高高在上、俯视无数宫人和内侍的内侍监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脸颊显而易见的肿着,眼下乌黑一片,见了芈秋,他屁滚尿流的爬到近前,痛哭流涕的祈求她的宽恕。
芈秋叹口气,打发吉春出去,自己坐在了内侍监不远处的椅子上:“赵老公,你跟随朕多久了?”
内侍监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哭道:“奴婢侍奉陛下整整十七年了!”
“是啊,”芈秋有些不忍的看着他,叹道:“几乎从朕记事起,你就跟随朕左右了,最开始……”
她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很轻微的一下,然而那边厢,内侍监已经在求生的本能之下开始哭诉哀求,阐述自己这些年尽心竭力侍奉皇帝的过往。
芈秋神色沉沉,面有悯色,缄默占据了大多数时间,偶尔也会说几句:“那时候徐太傅才刚给朕当老师……”
“当年,父皇那么喜欢三皇弟。”
“是啊,母后爱子心切,难免要求的多了些……”
“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怪道人都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