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傅心里边也在盘算着这件事情。
从前皇后初丧,天子深陷在悲恸之中,作为朝臣,有些话不好明说,也伤情分,但是现在皇后薨了将近一年,继后的问题就该提上日程了。
现下册封,叫宫中女官和教习嬷嬷前去教导个一年半载,孝期过了再迎入宫中,时间上掐得刚刚好。
天子早到了弱冠之年,膝下无子,像什么样子呢。
等翻过年去,徐太傅再入宫时,便含蓄的同芈秋说起这事儿来。
芈秋假模假样的拒绝:“皇后的孝期还未结束,朕此时实在没这个心思。”
胖墩儿公主坐在她膝上,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她神色由是愈发感伤:“天下间没有人能够代替皇后,正如同没有人能够代替公主的生身母亲一样。”
说到动情的地方,还不禁掉了几滴眼泪。
徐太傅是个标准的封建士大夫,压根体会不到这种假性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挚,皱着眉头出了宫,就去找顾大学士商量:“陛下无意再迎新人入宫,这可不成啊,哪怕不是立继后,只是选妃呢,总得有个皇子才好。”
顾大学士茫然的挠了挠头,半晌之后道:“要不,就找个跟先皇后有几分相似的送进宫,看陛下是不是喜欢?”
“好主意!”
徐太傅赞了一句,又问:“你还记得皇后长什么样子吗?”
顾大学士:“啊这……”
即便是行宫宴,皇后也是在命妇那边儿,他哪见得着!
就算是见着的那几次,也不能直视其面容啊!
顾大学士哑火了。
徐太傅想了半天,终于道:“仿佛同庄静郡主有些相似?母女俩嘛。”
“唉,算了算了,”徐太傅懒得纠结,径直道:“我找个空档在府上行宴,广邀京中贵女前去也便是了,我算算日子,刚好我夫人下个月做寿……”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敲定了。
徐太傅倍得天子信重,重权在握,生活却极为清简朴实,天下无数人想要巴结奉承,却苦于没有门路,不曾想此次徐夫人六十大寿之际,徐家却是广发请柬,遍邀高门。
徐夫人更是特意给诸多名门的夫人送信,叫带着家中女儿一道前往,好生热闹一番。
如此为之,显然是有意相看,只是徐家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家,难道还能提早个十几年帮尚且年幼的孙儿寻找妻室?
这年岁上也不对啊。
徐家也不是这种张扬的门第。再去想先皇后薨逝已经快满一年,乃至于徐太傅同天子的关系,诸多门第心中便有了几分猜度。
徐太傅并非奢靡猖狂之人,如此大张旗鼓为之,遍邀显贵之家,名为寿宴,实际上怕是天子的选妃宴,再往深处想,说不得继后也会出自其中。
彼时天子正当盛年,膝下又唯有一女,碍不到什么事儿,哪家的女儿若是被选进宫做了继后,再生个儿子,这一局就妥妥的稳了!
诸多高门显贵马上张罗着给女儿准备衣衫首饰,因为要的太急,连带着长安布匹和金价都有所上涨,等到了徐夫人做寿那一日,徐家那所老宅都给映照的熠熠生辉。
徐太傅平生只爱卷和007,不爱宴饮行乐,宅子还是祖上传下来的,又破又旧,庭院里还种着菜,两个儿子都外放出去了,府里边就他们老两口在,厨子门房洒扫再加上几个小仆婢女,拢共就十来个人,这会儿全都带出来招待客人了。
就这,人手还远远不够。
徐太傅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这边儿跟男客应酬几句,那边儿忙不叠支使丫鬟引着人往后院徐夫人那儿去说话,空闲里还叮嘱小厮:“好好看着点,别叫人踩了我的菠菜!”
顾大学士都看不下去了,打发人回家去叫上几十个人来帮忙。
徐太傅赶紧叫住他:“先等等——”
顾大学士:“别不好意思了,咱们俩谁跟谁啊!”
徐太傅:“不不不,我没想到来这么多人,厨子也不够使,你们一并带了来!还有菜也没买那么多!桌椅板凳有的话统统带来!!!”
顾大学士:“……”
徐家几十年都没这么热闹过,徐夫人也是头一次在这么多人的祝贺下过生辰,放眼一看,四下里都是鲜艳娇嫩的面孔,珠光宝气的华盛,流光溢彩的步摇,还有莺声燕语的娇啼和飘摇游荡的香风……
等到天子亲临之时,仿佛也将流动的春天带到了徐家,那群娇艳欲滴的小娘子们瞬间鲜活起来,这儿站一个,那儿坐一个,婀娜多姿,仪态万方。
内室里倒没什么人在,只徐夫人并几个重臣女眷,芈秋入内去很客气的叫了声“师母”,道贺之后,又专程敬酒一杯。
徐夫人也是名门出身,言谈举止坦荡大方,同芈秋寒暄片刻,便道:“烈酒伤身,陛下不妨在此暂歇片刻,暖了身体之后,再往前厅去见外子。”
芈秋神情中闪过一丝无奈,颔首应了:“恭敬不如从命。”
空间里边儿几个姐妹几乎是转着脑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搜寻,然后源源不断的将消息传给她。
“北边儿那个好看!看人家那个腰,真跟杨柳似的!吸溜!”
“那边儿传杏色裙的也好看!腮凝新荔,顾盼神飞,莫过于是!”吸溜!
“两点钟方向那个,靓得很!吸溜!”
芈秋把她们推荐的都给看了一遍,终于敲定了个最喜欢的,面露怔楞之色,片刻之后,问徐夫人:“那是哪一家的淑女?”
徐夫人看了一眼,答道:“是安国侯府上的小姐。”
芈秋对着她看了半晌,情难自已,别过脸去,眼底泪光一闪即逝。
“她的鼻子生的很美,很像,很像先皇后。”
徐夫人暗叹口气,无言以对,唯有垂首。
芈秋起身离去。
徐夫人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在天子离去之后,拉着安国侯府上的那位小姐说了好一会儿话,众人便知天子是更加中意这一位的,怅然之余,也只得暂且歇了心思。
……
芈秋倒没怎么将这档子事挂在心里,即便这位小姐要入宫,那也得在一年之后了,这世界一天一个样儿,鬼知道一年之后又会是何光景。
她着眼在更高更远的地方。
裁撤军队的事情,徐太傅已经完成了大半,将这大片腐肉割掉的同时,禁军人手配置了一把火铳,伴随着新式武器的发展,战争的形式必然要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
与此同时,旧式农耕方式与生产工具得到了进一步的改良与提升,加之化肥的出现与水利工程的修建,此后数年国库存粮始终稳步上升。
这个已经走向衰弱的王朝在芈秋的带动下,正重新焕发出生机。
窈娘率军远航,这一去便是三年,不仅兴平侯夫妇日夜悬心,芈秋也是牵挂不已。
技术的革新伴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生产力的发展必然推动人口的增长,但人吃五谷杂粮,却不能餐风饮露,如果不能进一步增加粮食产量,人口在短暂的快速膨胀之后,很快就会迎来暴跌。
更可怕的是紧随而来的暴动与流民,到时候外敌没把这个王朝打垮,却被暴涨的人口给吃垮了,那才叫有意思呢!
从封建历史来看,政治清明并不是清代人口的迅速增加的决定性因素,主要是那时候高产作物被引进,人吃饱了,那能不可劲儿的生孩子吗!
他们赶上了好时候,满清也赶上了好时候。
芈秋算着日子,估摸着窈娘一行人该回来了,哪知道该等的没等到,反倒是远在幽州的叶茜娘给了她一个惊喜。
这姑娘发现了可以防控天花的牛痘!
当年叶茜娘远走幽州,到了地方之后就往军营里边儿挂了号,忙碌时候随军看诊,得了闲便背着药箱在街上摆摊问疾,那边闹起瘟疫来的时候,她还曾经身先士卒,带着诸多大夫前去医治,事后在幽云声名鹊起。
叶茜娘本来就有家学渊源,人又聪明,看的病例多了,医术自然高超,又因为幽州多牛马羊等牲畜,时常有人找她这个医治人的大夫去给牲畜看病,她发狠拜了师,又开辟了兽医路线。
这一来二去的,就发觉到牛痘的作用了。
起初她还不太敢确认,前后经过几次检验方才敢确认,上报到州郡长官处,又经了几番试验,得到确定结果之后,马上传讯长安。
牛痘的事情,芈秋是知道的,只是她要忙的事情太多,倒给忘了,不曾想无心插柳柳成荫,竟被叶茜娘给研究出来了。
她知道这事儿靠谱,只是为了安朝臣的心,仍旧使人前去察验,结果出来之后二话不说,取张仲景的景、华佗的华,封了一个景华侯的爵位给她,许在天下各州郡组建防疫处、筹建医堂。
自打天子开了勋贵嫡女可降级袭爵的口子之后,朝中便有人在议论——既然叫女子承爵,那是否也该叫她们如男子一般上朝听事,领差办事?
朝臣们为此议论纷纭,言辞不一,这回借着景华侯的这股东风,天子顺势给女太学院毕业的几位女世子安排了差事,有景华侯珠玉在前,天子铁腕在后,竟也无人冒头反对。
短短几年时间而已,天下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样子,火药和新式武器的出现最大限度的缩小了男女在战争中发挥的作用,在幽云之地,甚至出现了第一支由女子组建的军队。
窈娘是在离开第三年的秋天返回的,自泉州登上陆地之后,泉州长官便忙不叠致信长安报喜,与此同时,船队中也有先行之人同行。
芈秋在宣室殿接见了来使,将窈娘送来的奏疏从头到尾细阅一遍,喜形于色:“前有叶茜娘,后有郑窈娘,世间巾帼何曾逊色男儿?!”
这二人也好,世间其余女儿也罢,她们所欠缺的也只是一个机会罢了。
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她们想要的多吗?
当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