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傍晚,燕王府又举办了家宴。
燕王与徐王妃并肩坐在主席上,一会儿喝酒一会儿吃肉,红光满面的,显然心情很好。
殷蕙远远地看着公爹,想起上辈子的燕王在熬过两个多月的牙疼再加上半个月的修养后,整个人瘦得快要脱了形,好在,习武之人底子好,等伤口不再影响进食,燕王很快也就恢复了过来。
散席后,殷蕙、魏曕还是跟着其他几房兄弟先回东六所,好像他们并不会外出一样。
外面有灯会,燕王府里处处也挂上了花灯,一路看过来也很漂亮。
魏杉问纪纤纤:“等会儿二嫂你们还出去逛灯会吗?”
殷蕙不由地竖起耳朵,若纪纤纤魏昳也去,大家会不会碰上?
纪纤纤捧着手炉,开口先喷了一团白雾出来,很是嫌弃地道:“不去,太冷了。”
魏杉:“前几年你不都去了吗?”
纪纤纤嘴上道:“正因为去的次数多了,没什么新鲜的,所以不想再去。”
她心里则想,前几年她也算是新妇,看魏昳新鲜,看平城也新鲜,拉着魏昳出去玩,既能向徐清婉显摆魏昳对她的宠爱,又能尽了自己的游兴。如今,她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虽然还是在意魏昳,却没了寒冬晚上拉他出去玩的兴致,只想早早地钻进被窝,睡个舒服觉。
走在前头的魏昳也在留意妻子与妹妹的对话,听到纪纤纤的回答,他很是松了一口气。
逛什么逛,前几日被父王拉去骑马吹风,他都流了两天鼻涕,今晚再去折腾,他非病不可。
魏曕目视前方,心中另有想法,殷氏肯定一直都在羡慕二哥愿意陪二嫂出门,所以抓到机会便提了这种要求。
他偏头往后看去。
殷蕙往前走,他一回头,她当然注意到了,目光相触,殷蕙便笑了笑。
魏曕马上转了回去。
澄心堂里,金盏银盏已经将夫人出门要带的东西准备好了,两个精致小巧的手炉、两个暖烘烘的汤婆子,当然,还有放在锦盒里的五本珍贵的书册。
衡哥儿还醒着,稳稳地坐在床上,看丫鬟们围着娘亲转来转去。
魏曕就在前面等着,殷蕙不好耽搁,穿好斗篷后,殷蕙走过来亲了小家伙一口:“衡哥儿还小,等你长大了,娘再带你出去玩。”
小小的衡哥儿很好哄,乳母拿个布老虎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殷蕙趁机离开。
今夜无风,但空气冷冽,与魏曕汇合后,殷蕙递了一个手炉过去。
魏曕没接:“我不冷。”
席上喝了点酒,如今披着斗篷都嫌热。
殷蕙便把多余的手炉交给金盏拿着。
主仆几人默默地走到了东华门外。
东华门离东六所最近,但只有魏曕在时殷蕙才能走这个门,没有魏曕等兄弟陪着,她们这些内室夫人要出府,只能走北面的后宰门。
守门侍卫见到魏曕,立刻开门放行。
外面马车已经备好,金盏、银盏先将汤婆子、热茶等物放进车中,收拾好了,两个丫鬟跳下来,今晚她们无须同行。
夫妻俩上了车,长风骑马跟在外面,这就出发了。
车里,殷蕙怀里抱着一个汤婆子,手里再捧个手炉,身上够暖了,只是脚上还差点。
既然是出门赏灯,就不能戴那副沉甸甸影响走路的鞋套,好在刚吃过饭又走了两趟,并不是太冷。
魏曕坐在旁边,见她这副怕冷的姿态,问:“既然如此怕冷,为何还要去赏灯?”
就因为想与二嫂攀比,便做这些自讨苦吃的事?
殷蕙自然不能说实话,听出魏曕语气里的嘲弄之意,她眸光一转,垂首道:“想您陪陪我。”
那声音轻轻柔柔的,情意满满,魏曕抿唇,看向窗外。
罢了,只这一次。
一路无话,马车先去了殷家。
魏曕让殷蕙将书匣交给长风,由长风进去送到殷墉手里,他想早点回府,不想浪费时间客套。
“出发吧。”
长风刚接过匣子,魏曕便吩咐车夫道,长风毫无意外之色,显然魏曕事先交代过他,让他送完书再去追车。
殷蕙只能眼巴巴地看了眼娘家大门,不过,前阵子才在家里住了一晚,后面也能经常见面,倒也不必太惋惜。
她只是心疼祖父,等会儿祖父肯定会快步赶出来,却连个马车的影子都看不到。
为这份心疼,殷蕙连假装兴致勃勃都懒得演了,垂着眼,对着脚上的靴子发呆。
魏曕的视线也投了过来。
她穿的是一双杏黄底的缎面靴,最近她好像花了很多心思在打扮上,光这双缎靴都绣得精美无比,深绿色的荷叶托起一朵大红娇艳的荷花,周围再点缀一些小荷花。只是夜寒天冷,游人百姓也都是奔着赏灯而去,谁又会注意到她穿了这么一双好靴?
念头刚起,魏曕忽然反应过来,她是为了穿给他看的。
再看她失落的脸,仿佛池塘里刚冒出头准备美美地开一场却马上挨了一顿冷雨浇打的花,魏曕右手在膝盖上摩挲两下,提点她道:“我交待过长风,让他告知殷老,因你我还要去赏灯,所以不再进府逗留。”
殷老真疼她,只会高兴她能出来赏灯,岂会因错失一面而遗憾?
殷蕙确实没想到这层,被他一说,殷蕙不自觉地就笑了,朝他看来。
魏曕却看向了一侧,车中昏黄的灯光也照不暖那张冰冷的脸。
可殷蕙高兴啊,他一句交待,就证明他还是敬重祖父的,并非傲慢无礼毫不在意。
“原来您想的这么周到,是我错怪您了。”殷蕙挪到他身边,手抱住他的胳膊,头也靠上了他肩膀。
魏曕淡淡的:“错怪我什么?”
殷蕙抱他抱得更紧,小声道:“您平时对我冷冰冰的,刚刚我就错怪您一点都不在乎我与祖父的心情。”
魏曕皱眉,他何时对她冷冰冰的了?
话到嘴边,又不想问了,女人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就像那日,他只是没有从书房出来见她,她竟较真什么想身子与想她的区别。
“坐好了,被人看见成何体统。”魏曕低斥道。
殷蕙哦了声,乖乖坐回了原位。
魏曕继续闭目养神。
殷蕙心情好转,侧耳倾听街上的喧哗。
主街到了,马车停在一个巷子口,魏曕扶殷蕙下车。
此地幽暗,前面就是一整街灯火,百姓穿梭不息,欢声笑语冲淡了夜晚的寒气。
反正都出来了,不如好好玩一场,不然才真是白白挨冻。
将手炉放回车上,殷蕙拉着魏曕的袖子,笑道:“走吧,平城的灯会还是很好玩的。”
什么京城不京城,她是土生土长的平城人,平城在她眼里就是最好。
魏曕扒拉开她的手,还四处扫了眼。
殷蕙见了,重新走到马车前,探头进去翻找一番,然后拿了两个竹制面具出来,小一点的涂成了兔子,大的那个涂成了老虎。
魏曕不解地看着她。
殷蕙解释道:“我猜您可能不喜欢抛头露面,就把我小时候用过的这两个面具带了出来,以防万一。”
说着,她将兔头面具带上,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这样,没人能认出咱们是谁。”
魏曕对此表示怀疑,他就能凭她的眼睛认出她。
不过,如果只是擦肩而过,没有特别留意,的确难认。
意动之后,他看向她手里的虎头面具:“这也是你用过的?”
殷蕙道:“这是我祖父的,那几年大家都喜欢戴这玩意,我嫌门神财神钟馗又丑又凶,央祖父做了这种。对了,您放心,祖父就戴过一次,而且我也让丫鬟仔细擦洗干净了,您大可放心戴。”
魏曕终于接过虎头面具,戴上之前,又问:“为何殷老的是虎头?”
殷蕙笑道:“祖父说我们都是兔子容易被人欺负,他扮老虎保护我。”
这一刻,她仿佛又变回了殷家那个无忧无虑的二小姐,被祖父捧在手心里疼的女娃娃。
魏曕能想象出那画面,默默戴上面具。
殷蕙看看他,走过来,一手扶着他的胳膊,一边踮脚,替他摆正面具,刚刚有些歪。
摆好了,她再去看他,就见一张威风凛凛的虎头面具后,藏了一双清清冷冷的眼。
嗯,祖父扮老虎也是慈爱的老虎,魏曕却更吓人了。
“走吧。”她率先朝那条灯光璀璨的长街走去。
魏曕刚要跟上,瞥眼已经追上来的长风,他吩咐道:“你留下。”
戴上面具就是为了隐藏身份,若长风守在他身边,见过长风的人自然也能猜到他是谁。
“您小心点。”长风担忧道,自家三爷从未单独来过这等热闹地段,万一有刺客……
魏曕已经回到殷蕙身边,随着她跨进了人海。
燕王府是魏曕的地盘,在这平城街头,殷蕙显然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有行人无意撞过来,她轻轻松松避开。倒是魏曕,仿佛将这些百姓当成了敌人,避得雷厉风行,他自己避也就罢了,还要抓住殷蕙一起躲,如避蛇蝎的姿态,渐渐招来百姓们异样的眼神。
殷蕙劝不了他,干脆跟着他专挑路边走,免得再被百姓当疯子。
前面有个卖糖葫芦的摊子。
“我想去买,您要吃吗?”殷蕙问他。
守在摊前的全是孩子以及陪同的父母长辈,魏曕不假思索地拒绝。
殷蕙从袖子里拿出荷包,笑道:“那您在这里等着,我自己去。”
魏曕默认,看着她大大方方地排到了两个孩子后面,轮到她时,她竟然还仔仔细细地挑了一串。
“顶部的这个最大,您真不吃?”重新站到一起,殷蕙将糖葫芦举到他面前。
红通通的山楂果上裹了一层薄薄的糖冰,那漂亮鲜艳的红,像她喝过水的唇。
魏曕偏头避开。
殷蕙就自己吃了,一手微微抬起面具边缘,再把糖葫芦塞进去,轻咬一口,发出脆脆的咔嚓声。
等糖葫芦伸出来,顶端那颗山楂果就只剩一半了。
“继续往前走吧。”殷蕙指挥道。
魏曕走到她外侧,既要防着随时可能挤过来的行人,又要防着她粗心大意将糖葫芦挥到他身上,沾了糖。
殷蕙吃了三颗山楂就吃够了,正好旁边有个七八岁的布衣女孩,殷蕙笑着问她要不要,她的嘴唇并没有碰到其他山楂果,很干净的。
小女孩开心地眼睛都亮了。
手里没了糖葫芦,殷蕙走得更快,东瞧瞧西看看,突然脚步一停,指着对面的一个灯铺道:“您看!”
魏曕看过去,除了人就是灯。
殷蕙却很惊喜:“逛了那么多年的灯会,第一次看到鸽子灯,我去买两个。”
那鸽子灯胖乎乎的,憨态可掬,衡哥儿肯定也喜欢,到时候一起挂在屋檐下。
话音未落,殷蕙已经穿过人群跑了过去。
很快,她提了两只花灯走过来。
魏曕看着那两只轻轻摇晃的鸽子灯。
两只,成双成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蕙蕙:是母子灯,我与衡哥儿一人一只!
三爷:你不用解释,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