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殷蕙哄停了温如月的眼泪,魏曕又简单安抚两句,这就去刑部当差了。
其实他刚远行回来,按理说可以休息两日,只是家里多了一位哭哭啼啼的表妹,让魏曕去安慰表妹,比让他去战场上杀敌还要头疼,可如果人在王府却对经历悲惨的表妹不闻不问,又显得太过冷漠,所以,魏曕宁可出门当差,去翻阅刑部那一摞摞积灰的卷宗。
他是冰疙瘩,人人都知道的冰疙瘩,有什么不近人情的举动周围一干亲戚们也都能理解。
殷蕙就不一样了,作为蜀王府的女主人,她得待客周全。
金盏、银盏端来水盆,服侍温如月净面。
魏曕不在,温如月也不再动辄流泪,一张消瘦的小脸白皙清丽,眼圈泛红,显得很是柔弱无助。
殷蕙在这张脸上看到了一丝婆婆顺妃的影子。
温如月毕竟是婆婆娘家那边唯一的骨血至亲,这几年的遭遇确实也是可怜,殷蕙就诚心地安慰了一番。
这世上有过得完全顺风顺水的人吗,就算有,也只是少数,大多数人都会经历一些挫折,都会吃一些苦头,甚至有的人直接在挫折苦难里丢了性命,包括温如月的父亲、继母以及那对儿年幼的弟弟妹妹。与他们相比,温如月能被魏曕及时救回来,已经很幸运了,如今她有妃子姑母、王爷表哥庇护,无人敢欺,可谓苦尽甘来。
殷蕙也曾经历过失去至亲之痛,祖父横死的消息传来,她哭得肝肠寸断,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
温如月默默听着,很是动容的样子,等殷蕙说完,温如月感激地道:“多谢表嫂开解,我都听进去了,请表嫂与表哥放心,我会努力忘记在薛家的日子,努力走出来。”
殷蕙笑道:“忘掉吧,以后就全是好日子了。”
温如月看着殷蕙明艳的脸庞,想起什么,她难为情地低下头,攥着手指道:“表嫂,先前是我犯糊涂,害怕表哥逼我嫁人,就想着留在王府做妾,其实,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图个安稳……现在我想明白了,不会再犯傻,还请表嫂莫要放在心上,我对表哥真的没有任何私情。”
殷蕙笑容温柔:“我知道,王爷也是这么对我说的,表妹只管安心在家里住着,不必顾虑什么。”
温如月点点头,捧起放在旁边的茶,慢慢地喝了两口。
殷蕙也端起茶碗,说了一大串,她是真的渴。
温如月偷偷用余光打量殷蕙的裙摆。
今日之前,她并不知道表哥府里没有妾室,只觉得以她表妹的身份,再利用表哥对她的愧疚,留在王府会非常容易,等她站稳了脚跟,再慢慢争取更多,譬如表哥的宠爱,譬如生个儿子。所以,路上她频频向表哥献殷勤,一到王府先在殷蕙面前咬定表哥已经同意纳她做妾了。
温如月的算盘是,如果殷蕙是个贤妇,她会默认此事,妻子都默认了,表哥大概就会顺水推舟,不再反对。
可温如月万万没料到,十年过去了,表哥竟然一直专宠着殷蕙,连永平帝要赐婚侧妃,表哥都拒绝了!
表哥不肯去永平帝面前求情,这一关彻底坏了将她的计划,今早再听殷蕙一席话,温如月才发现,原来表哥什么都肯对殷蕙说,殷蕙竟然也都信了,丝毫不怀疑她与表哥之间存在私情。
夫妻不和,妾室才能做大,夫妻俩情比金坚,哪里又还有妾室生存的余地?
因此,温如月终于死了留在蜀王府的心。
“王妃,竹风堂收拾好了。”
金盏听了外面小丫鬟的回禀,进来传达道。
殷蕙放下茶碗,朝温如月笑道:“我陪表妹先过去瞧瞧?等会儿表妹若觉得哪里不合适,我再让人重新布置。”
温如月起身行礼:“给表嫂添麻烦了。”
殷蕙便带着温如月朝竹风堂走去。
竹风堂位于主院的西侧,因院中植竹而起名。
竹风堂离主院确实近,但只是相对其他偏远的院子比,在这越来越热的夏日里走上一盏茶的功夫,这还是早上比较清凉呢,殷蕙额头都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殷蕙一边走着,一边觉得好笑。
上辈子魏曕突然带温如月回来,因为她错信纪纤纤、魏杉的闲话先认定这对儿表兄妹有青梅竹马之情,又有温如月透露魏曕已经同意纳她做妾,等魏曕要安排温如月住到竹风堂时,殷蕙幻想的就是魏曕以后要经常去竹风堂睡了,醋劲一起,自然就觉得竹风堂离主院太近!
如今心平气和,殷蕙就发现,上辈子魏曕想到拿竹风堂招待温如月,其实再正常不过。
怎么说温如月都是受了皇家的连累,魏曕对她除了亲戚情分还有一层愧疚在,更有对一个刚刚死里逃生之人的情绪的顾虑,魏曕若将温如月安置在太偏远的院子,那不是明显把表妹当外人了?换成一个经历普通的寡妇表妹前来投奔,倒是可以找个清静偏僻的小院给她。
竹风堂到了。
蜀王府前年才翻新了一遍,哪怕很多院子平时都空着,里面的家具也是新的,擦去浮尘,便焕然一新。
除了温如月带来的两个丫鬟,殷蕙另外拨了几个丫鬟婆子过来,这边也有个小厨房。
“表妹平时就与我们一起用饭吧,人多吃得也香,小厨房留着给你煎药或是做些糕点小吃用。”
殷蕙笑容亲昵,完全把温如月当成自己的亲表妹一样对待。
温如月再三道谢。
等她安置下来,殷蕙才带着金盏离开了。
回到主院,金盏单独服侍殷蕙时,忍不住替主子不平:“表姑娘可怜是可怜,可她对王爷肯定也有别的心思,要不是王爷意志坚定,说不定真纳了表姑娘,您为何还对她那么好。”
殷蕙笑道:“这不是没纳吗?照顾妾室有照顾妾室的办法,招待亲戚就得有招待亲戚的姿态,王爷本就愧对表姑娘,我再冷淡待客,王爷怎么想?”
傻子才会在这种最简单的面子活儿上犯错,授人以柄。
“你跟银盏也嘱咐下去,叫下人们对表姑娘都敬重些。”
金盏嘟嘟嘴:“知道了。”
可能是第一面的印象太糟糕,金盏、银盏从心里就难以喜欢这位表姑娘,不然肯定也会怜惜表姑娘那样的遭遇。
这边殷蕙帮温如月安置妥当了,宁姐儿也从花园里玩够回来了。
殷蕙没有对孩子们说什么,她与魏曕将事情解决地干脆利落,三兄妹把温如月当表姑母对待就好,至于能处出什么样的情分,这只能看孩子们与温如月的眼缘。
宁姐儿对家里新来的表姑母很好奇,拉着殷蕙去竹风堂玩了一会儿。
温如月才从狼窝里逃出来,精神多少有点不对,刚刚白算计了一场,她还要为以后做打算,哪有心情应酬、逗孩子。
小孩子虽然不懂大人们的事情,可他们能感受到一个长辈是否喜欢自己。
因为温如月态度淡漠,宁姐儿很快就拉着娘亲离开了。
下午衡哥儿、循哥儿先回来,三兄妹凑在一块儿说话时,循哥儿也有点好奇新来的表姑母。
宁姐儿扁扁嘴:“表姑母好像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娘,娘在那里说话,她不是嗯一声就是点点头。”
长辈里面,宁姐儿喜欢热情爱笑的三姑姑、大姑姑、四婶,喜欢慈祥的皇祖父、顺妃祖母、曾外祖父、舅母。
当然,她最喜欢娘亲啦。
循哥儿听了妹妹的话,对表姑母顿时没了兴趣。
衡哥儿若有所思。
红日渐渐西沉,魏曕也回来了。
他陪孩子们说话时,殷蕙叫金盏去请温如月过来用饭。
魏曕看了她一眼,考虑孩子们都在,就没有说什么。
金盏去请人的功夫,宁姐儿也把她对表姑母的看法告诉了父王,小脸上有点委屈,不懂表姑母为何不喜欢自己。
魏曕摸摸女儿的脑袋,解释道:“表姑母过得很苦,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
宁姐儿眨眨眼睛:“什么叫过得很苦?”
魏曕看看衡哥儿、循哥儿,只提了一桩方便告诉孩子们的:“表姑母家里有位表哥,去年生病没了。”
衡哥儿、循哥儿便都懂了。
宁姐儿明白“没了”就是“死了”的意思后,也不再怪表姑母不肯陪她玩。
温如月过来了,穿着一件颜色素淡的裙子,素面朝天,规规矩矩地朝魏曕行礼。
魏曕道:“都是一家人,表妹不必见外。”
众人围着八仙桌坐下。
“鱼汤好喝,表姑母多喝点。”宁姐儿居然还挺会关心人的,时不时与温如月说一句。
温如月就朝小丫头笑笑。
吃过饭,温如月马上告退了。
魏曕今晚没有检查孩子们的功课,因为衡哥儿、循哥儿好奇绍兴的案子,魏曕又给孩子们讲了查案经过。
天也黑了下来,三兄妹乖乖回房睡觉。
魏曕这才跟着殷蕙去了后院。
先沐浴,回到内室,魏曕对殷蕙道:“金盏是你身边的大丫鬟,去请表妹过来用饭,让小丫鬟去就是。”
殷蕙坐在梳妆台前,一边通发一边道:“第一次总要郑重些,明日就不会了。”
魏曕点点头,随口问道:“表妹今日如何?”
殷蕙如实道:“看起来还行,可能还需要时间彻底走出阴霾,不过应该不会再想给你做妾了。”
说着,她挑眉斜了魏曕一眼。
魏曕注意到了,摇摇头,昨晚解释了那么多,他不想再重复解释。
殷蕙也只是调侃一下罢了。
落了灯,夫妻俩躺到床上。
魏曕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捏了又捏。
就在他开始顺着她的腕子往上摸时,殷蕙拨开他,压好被子道:“困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