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符宗的主业就是降妖除魔,入门弟子自然也要熟悉世间的奇兽魔怪。
关于那些异兽魔怪的壁画,就刻在灵山闭关的石洞之内。
当年师父唐有术临终前,曾带着小筱一起闭关,开启时光回溯。而那时的小筱便在灵山石洞壁画上看过关于《山海经》中开明兽的绘图,
这开明兽,身形巨大,形状似虎而九首。
这种奇兽据说是看守昆仑山天门的神兽,九颗头大小不一,全都是人面,让妄想入侵昆仑圣地的宵小闻风丧胆。
关于这兽的描述,《山海经》里只是寥寥数语。不过石壁上的文字着重强调若是被它咬上,那么过不了多久,头上就会如开明兽一般,长出大小不一的九头肉瘤。
最可怕的是,一旦九个脑袋长成,那么被咬之人就会狂躁地扯烂自己的肚肠悲惨死去。
想到这,小筱又是问道:“不知老先生是为何被开明兽咬伤?”
那老者突然露出自己的后脑勺,绝非卖惨求同情。
他看着这些求医者中只有小筱和魏劫是年轻人,抱着年少好欺的心思,故意露出后脑勺来,其实是想要吓跑这小姑娘。
可万万没想到,那旁边的另一伙人突然搅局,不但说出自己被开明兽咬了的隐秘,还出言嘲讽自己看病也是白费力气。
想到这,他不禁恼恨地看着那鹰钩鼻子。
不过对方也是人多势众,看着不好相与的样子,老头还是决定先解决了小姑娘再说。
小筱这么一问后,那老者悻悻戴好了帽子,阴恻恻道:“姑娘,老朽只问一句,你肯不肯将机会让给我?”
小筱眨了眨眼,还没等说话,身前的魏劫便懒洋洋道:“昆仑山的开明兽绝不会无故伤人。敢独闯天门的胆大之徒,何须一个小姑娘同情相让?”
与其说这老者得了病,倒不如说他造了孽!
那开明兽乃是灵性之物,轻易不会主动伤人,就是不知这老者对那开明兽做了什么勾当,才会有此下场。
看着他的名号,再想想他们捕猎的武器钩爪,一切都不言自明了!
听了这话,老者知道这两个年轻人没有相让的意思,看来今日手下说,白日里偷袭他们的两个刺头,应该就是这两人了……
他给身边人投递了透着杀气的眼神。
既然这对年轻人如此不识相,那就休要怪他不客气了。
今晚这唯一的问诊名额,他是占定了!
就在老者投递眼神的瞬间,他身边的两个侍从突然抛甩出连着铁链的铁钩,朝着小筱和魏纠袭去。
那铁钩子,一般是猎户钩抓狍子或者麋鹿一类动物才用的,不过看起来比抓鹿的钩子大多了。
这跟白日里,小筱和魏劫在那两个跟踪大汉身上搜到的钩爪同宗。
看来白日绑架买灯笼的人,就是这老头主使的了!
当铁钩来袭的时候,能感觉到钩子上加持了灵力,而藉着灯光,小筱发现那些钩子似乎沾着异色的水渍,散着刺鼻的味道。
就像魏劫说的,他们还真都是捕猎者!
若是没猜错,他们猎取的可不是普通的山中野兽,而是一些上古的奇兽凶煞,所以那些钩子都浸着剧毒。
这人世间的帝王权贵,大都需要些奇珍异兽的皮肉骨骼来强身健体,益寿延年。于是就有些特殊的猎户,为那些有需要的贵人搜捕奇珍异兽。那一双铁钩一看就年代久远,不知有多少奇珍异兽死在了这钩子之下。
就在这一瞬间,小筱突然想起了师父记述陪恩师魏劫求医洛邑见闻时,还曾提到过二百年前洛邑城里的捕兽人。
据说有几位身怀奇能的捕兽人是璨王高价请来的奇人,专司为璨王捕捉异兽。
就在师父唐有术陪着断臂的师尊魏劫来洛邑城求医后,恰好赶上捕兽人向璨王祝寿,进献奇兽开明兽,还有其他异兽游街炫耀的盛况。
想到这,小筱醒悟——也许这老头和他的随从,就是师父二百年前遇到的那捉获了奇兽的捕兽人!
可惜他们这次挑衅的并不是兽,而是人!
魏劫用手随便一划,便化出了灵盾抵挡了他们的进攻,而小筱则从怀里掏出化水符,随手一挥,引出了水流。
强大的冲击力,一下子将那对铁钩冲了回去,正好扣在那两个随从的肩膀之上,尖利的钩爪碰触到东西后,立刻就会触动内藏的弹簧。
能夹碎兽骨的钩爪握力惊人,一下子就将两个人的锁骨死死扣住。
其实这伤也没有什么,顶多遭罪流血罢了。
可是那钩子上偏偏涂了剧毒,立刻发挥了效用,顷刻的功夫,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已经翻起白眼,一命呜呼了。
只是小筱注意到,当那两个大汉流出血来时,在他们四周似乎开始挥散出红色的尘雾,起初若有若无,接下来渐渐转浓……
那老者并没有注意这些,他压根没想到两个毛头年轻人竟然这般有本事!
他惊怒之下,指着魏劫和崔小筱的鼻子嚷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洛邑城里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小筱觉得老头贼喊做贼也够不要脸的,她冷声道:“是你教唆手下先用带毒的钩爪袭击我们,现在钩爪反噬,你们也是咎由自取!”
就在这时,旁边那个鹰钩鼻子又是嘿嘿冷笑了起来:“迁东猎人王,原来你也有载跟头的时候!我听说你不自量力,要去猎瑶池的开明兽……怎么?偷鸡不成蚀把米,你让开明兽咬成这个德行,居然连这么两个毛头年轻人都打不过了……真是有趣,哈哈哈……”
那老者其实也早就认出鹰钩鼻子的身份,:“哼,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苍北的鹰族人!我听说璨王也请了你们鹰族去瑶池捕猎。怎么我没看到你们鹰族人的踪影……”
迁东猎人王和苍北鹰族,是两大捕兽家族,同行之间,难免互相蹬踩,彼此看得不大顺眼。没想到今日,竟然一起入了十九里,找人看病。
猎人王眯缝眼,看了看那人高高耸起的肩膀,顿了顿,接着道:“我受伤也不丢人!我和弟子本来快要擒拿住那开明兽了,突然来了一伙蒙面人半路截胡,斩断了我们的钩爪,想要抢走昏迷的开明兽。我虽然费力反抗,用钩爪伤了其中一个,可好不容易抓住的兽,却在打斗时清醒逃脱,我也被它咬了一口……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说话间,那干瘦老者突然猛地窜身,一把扯下了那鹰钩鼻子的披风。
结果那人裹着纱布的肩膀一下子漏了出来,上面居然还扣着一只紧扣的钩爪,看着与猎人王的利器一模一样。
猎人王这下横瞪起了眼睛,凶相毕露道:“好啊,偷袭我的人,果然就是你!你们苍北鹰族真是卑鄙小人!”
这鹰族也算是有本事,居然能耐得住钩爪上的剧毒,不过他也应该是无法彻底解毒,更解不开钩爪,才跑来求医,又与自己撞到。
想到这,他再顾不得魏劫和崔小筱,又带着剩下的人跟那苍背鹰族打斗在一起。
小筱瞪大眼睛,这一刻,老者的话像炸雷一般,在她的脑子里轰然响起!
照那老者的说辞,他和苍北鹰族都没有猎到开明兽,而是两败俱伤,全都跑到这阴气森森的巷子里来求医呢!
这显然与二百年前原本的轨迹大不相同!原先的轨迹里,他们这些捕猎者可是风风光光地在洛邑城里带着奇兽巡游……
这到底又是哪里出了错?
因为这献兽环节与魏劫无关,小筱之前压根就没怎么注意,匆匆一瞥而过。
现在趁着对面打斗得厉害,小筱绕到魏劫的背后,偷偷翻出了怀里的秘籍,就着灯笼微光补看一下。
当看到洛邑城献异兽这一环节时,小筱恍然,原来师父的秘籍里提到,璨王当时收到的是两只异兽,分明是迁东猎人王,和苍北鹰族进献的。
迁东进献的异兽自然是昆仑山的开明兽,鹰族进献的……却是阴司的食尸兽!
这一下,小筱全都想通了。
按照原来的轨迹,魏劫原本该在山谷里遇到食尸兽,在师父唐有术的帮助下,勉强重创了那兽。
最后食尸兽重伤而逃,大约是被苍北鹰族撞见,正好抓来进献璨王。有了这样的奇兽,鹰族自然无暇去搅猎人王的局。
可是现在,因为崔小筱的突然出现,她和魏劫联手早早将食尸兽活擒交还给了卫家。
苍北鹰族因为没有抓到什么奇兽,就将主意打到了猎人王的身上,偷袭他准备截胡。
结果他们搅局了昆仑山狩猎,害得猎人王不但没有捕获奇兽,还双双身负重伤……
这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后这两伙被改变了命运的倒霉蛋纷纷前来求医,竟然跟小筱这个搅局者在洛邑的巷子里撞上了……
想明白其中的因因果果关联之后,小筱一时感慨颇多,这些因果纠缠,环环相扣让她也甚是震撼。
当她清了清嗓子,刚想劝解二位时,那双方已经杀红了眼。
就在这时,巷子里的红烟愈加浓烈,仿佛是人们迸溅的血液引来的更多的浓烟,很快充盈了整个街巷。
那些人本来就群情激奋,嗅闻了红烟之后,似乎连眼睛都变红了,手下的力道也愈加癫狂,在一声声凄厉惨叫声里,很快死尸横满了街巷。
而那老者和鹰钩鼻子,也互相刺中一剑,双双毙命了……
那一个个落在地上的白灯笼,此时被鲜血浸染,变得深红,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阴冷的巷子更加阴气森森。
此时立在巷子里的活人,只剩下魏劫和崔小筱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按着自己脖子一侧的风池穴,守住本神……
那红烟似乎还不满足,依旧萦绕着二人,不过这两个人似乎并无不适,只是提着灯笼依旧立在原地不动。
就这样僵持了一阵,巷子深处的一处宅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白脸的小童立在门口,当看到幸存者居然是两位时,似乎心有不甘幽幽道:“看病者请入……”
说完这话,只片刻的功夫,那小童便消失不见了。
魏劫拉着小筱的手,提着白灯笼,跨过一具具尸体,进了院子。
这院子看起来许久没有住人,到处是杂草一片。当他们来到大堂门口时,一位端茶的矮个子侍女回头看了看他们,冷冷道:“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家里正好死人了,主人说,你们若是懂事,奉了白包就走吧!”
说完那侍女端着茶,快步入了大堂。
小筱和魏劫走慢了些,等入了大堂时,已经不见那侍女的身影,却看见这大堂还真的挂着“奠”字,
在大堂正中央,放着一口漆木棺材,此时盖子紧闭,看起来有些恐怖。
魏劫走了进去,伸手在棺材盖子上用力敲了三下,然后道:“久闻鬼医医术高超,特来求医问诊,出来吧!”
就在这时,棺材里突然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有趣,有趣,今年来看病的好像还有点意思!”
说话间,那棺材盖自动挪开了,只见一个满脸胡子的老头,穿着一件宽大不合身的寿衣,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小筱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位鬼医,忍不住小声问魏劫:“这位鬼医的戏瘾很大?”
那老头耳朵很尖,居然听到了小筱的嘀咕,立刻尖声问:“喂,小丫头,你在说什么?”
小筱经历了一夜的荒唐事,此时也是有些厌倦了,她打量着那老头白细得过分的皮肤,有些无奈道:“阁下片刻的功夫,就分别扮演了开门的童子,送茶的侍女,还有现在满脸胡子的老者……不就是戏瘾很大?”
那老者一听,像个顽童一般原地蹦了起来,依旧死不承认:“胡说,那两个明明是我的儿子和女儿!”
面对这样无赖,小筱有些无力地将头抵在一旁的柱子上,稍微振奋了些才道:“你那张白白的脸儿,不是涂个胭脂,或者戴上假胡子就能遮掩的。天色也不早了,你到底会不会看病,要是不看,我可就要走了!”
那人闻听此言,终于恨恨地扯掉了自己脸上的花白胡子,露出一张少年稚嫩的脸,
他挽了挽不合身的袖子,瞪着小筱狐疑道:“以前的人入了这个院子,都是心绪难平的样子。为何你们俩个气定神闲,丝毫不见慌张?”
魏劫垂眸看着他道:“你是说我们俩为何没有中巷子里的毒烟,与那些人残杀在一处吗?”
他说完这话,看了看身边的小筱,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从鼻孔里扣出了两个小绿团。
原来这是魏劫从耆老山的山谷里带出来的解毒叶子。当初魏劫就是靠着这叶子抵挡住了蛇毒,
小筱在听到更夫的话时,就明白了当年的屠杀可能并非魏劫本意。
她如今也算是有了诸多历练,便是提醒魏劫,那巷子里可能有些让人迷失本心的东西。
在她的提醒下,入巷子时,他们就揉叶成团,塞入了鼻孔里,以防万一。
所以当巷子里瘴气弥漫时,人人变得心浮气躁时,他们俩却并没有受毒气影响。
不过巷子里的其他人显然中毒甚深,最后自相残杀,一命呜呼了。
小筱看着那少年害死了那么多条人命,还有心思过戏瘾,便拧眉问道:“你身为医者,若是挑拣着救人也就罢了,怎么还没治病,却先要害人?”
那少年鬼医向来见惯了阿谀奉承,点头哈腰的求医者,没想到今日来的二位,却硬气得很,不但不急着求医看病,反而倒过来提审起他来!
他忍不住张狂大笑:“废话,我看病是很费心神的,如此珍贵的机会,岂可浪费在那种短命鬼的身上,若不是逐鹿而出的优胜者,怎么配我为他诊病?”
看来他挑选病人,将求医者集中在一条巷子里,如同养蛊一般,将毒虫聚集,让他们自相缠斗,只留下最后一个胜出者。
怪不得近两年鬼门大开这一天,菜市街口就要出现数具求医者的尸体,看来也是这鬼医的手笔。
至于之前轨迹里,魏劫立在尸推里,应该也是着了这鬼医的道儿。
明白了这点后,小筱对眼前这个所谓神医,只有无比厌恶之心。
就在这时,鬼医的眼珠却在他俩之间来回转了一下,又开口挑拨道:“我的院中,只能出去一个活人,可是你们却是两个,要不你们自己决断,谁生谁死?”
小筱却笑了笑:“可我并不想找你看病了,我们的生死,与你何干?”
可是那鬼医却不干了,一脸恼怒道:“入了我的院子,治不治病,可就由不得你了!治不好你的病,就任着你走出去,岂不是要砸了我的招牌!不行,今日这病,你不看也得看!”
说完这话,他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然伸手,一把扯下了小筱胳膊上的绷带。
小筱一直久久不能愈合的伤口,被这鬼医扯得再次开裂,鲜血汩汩而出。
而鬼医则紧盯着小筱伤口四周焦黑的灼伤,有些兴奋地瞪大了眼睛:“这……是天罚所伤!你居然能在天罚中全身而退?真是不简单啊!”
当他欺身而上,准备再靠近些时,小筱长指微动,一下子拔出了腰间的宝剑“与天斗”稳稳地架在了那鬼医的脖子上。
这上古宝剑破土而出时,镶嵌在剑身上的宝石吸饱了天罚能量,剑芒滚烫,遇神弑神,遇魔斩魔!
那鬼医哪里能招架得住?被剑气逼得是连连后退。
小筱注意到,那鬼医的侧脸映在了剑身之上,竟然是半张……狰狞的骷髅鬼脸。
此时再看鬼医,被剑气逼住的那半张脸,光洁的皮肤迅速枯萎,衰老得不成样子。
小筱知道自己果然猜得不错,这个所谓的神医……其实被附魔了。
他被“与天斗”的剑芒胁迫,已经抱头爬在地,再不见方才操纵人生死的嚣张样子,只连连哭喊道:“侠女,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
原来这位所谓的神医,其实原本不过是个庸医,他幼年丧母,立志继承父业,成为一代名医。
偏偏他天资鲁钝,又是兀自逞强,十五岁时,趁着父亲不注意,偷偷看诊,无意中下错了药,害死了病人。
结果父亲替他顶罪,被发配边疆,在半路之上,便重病而死。
相依为命的姐姐为了生计,不得不远嫁给一个六旬老翁为妾,最后却被正室逼死。
他无傍身之能,沦为乞丐,被人欺凌谩骂,无意中闯入了一处山洞,遇见了一只附身魔,受不住那魔的诱惑,定了生死契,以自己剩余六十年的寿路换来的鬼神之手,可以妙手回春,定人生死。
而他的身体定格在了十四岁,身体也成了魔之栖身之所,一旦魔离开他的身,他就要立刻衰老而亡。
只是魔所谓的看病,不过用了偷梁换柱之法,用他六十年的寿路来给那些病患续命。
而药到病除,也不过是将病转移到少年自己身上而已。
他仗着自己附魔在身,有更多的病痛也不怕。
而当看到那些病患感激涕零,夸他是神医的话,就让他自卑扭曲的内心产生了极大的满足。
只是肉身的承载有限,他若是承不住太多的病痛,那魔便威胁要离开他,寻找新的宿主。
他慌了神,只能想法子续命。
既然他自己的寿路不够给病患续命,那么便用别人的来填……只是他的身体太羸弱了,看不了太多的病人。
于是他便打着一年只看一个病人的幌子,将慕名前来求医者骗入巷子里,再利用能让人癫狂的毒雾让他们自相残杀。
当鬼巷血流成河时,他身体里的魔也得到了足够滋养,便可以让他再现妙手回春的神通,得到别人感激涕零的一声赞叹……
而在其他的时间里,他像只见不得阳光的老鼠,躲在第十九巷的老宅里,一人分饰着亡故的父亲和姐姐,仿佛还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没想到今日开诊,如此不顺!他被一个小姑娘用驱魔神剑架在了脖子上。
不过最让这鬼医难熬的,不是自己被宝剑胁迫,而是崔小筱居然不让他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