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了念十四岁时,他开始随着师兄了悟周游列国传道讲解佛法,普渡众生。
他自幼就入无定宗,在佛前修习佛法近十载,佛法之于他,就像是一缕风一滴水,平常而细微。在出发之前,了念也以为自己的传道生活会和在无定宗一样,平静而单调的。
但他遇到了一个合欢宗的妖女。
更确切一些,那个合欢宗妖女是为他师兄而来,她就是师兄要渡的情劫。
无定宗里没有女弟子,了念自幼就很少出过无定宗,偶尔随着师兄们外出,也是去为信徒解惑。
在那些信佛的信徒眼里,他们这些无定宗弟子都是一心向佛、普渡众生的和尚,哪里可能会有女子打扮妖娆、风姿绰约来见他们。
因此,第一次看到那个一袭红裙、坐在树上晃着腿的女子时,了念其实是震惊而羞恼的。
后来,那个女子陪着他与师兄一起在各国各城镇游走,陪着他师兄传道。
或嗔或笑,在他师兄面前绽放。
而他那个平和慈悲到恍若一尊神佛的师兄,在那个女子面前,似乎也多了几分温度。
了念只是个旁观者,他从什么都不懂,再到理解悲哀,用了两年时间。
后来,那个女子赶回合欢宗,他与师兄回归无定宗。渡过情劫的师兄于佛法一途越发高深,他眉间朱砂脱落,但整个人却比两年之前更庄严肃穆。
再后来,师兄得到无定宗诸位长老的认可,诸位长老特意为师兄开启神佛之境,送师兄入神佛之境历练修佛。
而他,则在佛前侍奉着,修习研读佛经,把那两年发生的事情都压在了心底。
直到八年之后,他佛法有成,困在洞虚后境没有寸进,师父为他掐指算过,算出他的机缘在外界,便命他外出诸国游历传授佛法。
那天他正坐在寺庙菩提树下翻阅佛经,鼻端突然嗅到一股奢靡甜腻的香味。擡眼看去,就看到了一个长相娇俏、身姿妖娆的女子正懒懒倚在另一株树旁笑望他。
她问:“和尚,你在看什么?”
这是……合欢宗来人。
了念合上佛经,手撑着地站起身,戴上斗笠就要绕开女子离开。
女子有些气急败坏,他却心情平和,任由女子言语挑逗,也没有给予任何一个眼神的回应。
就这样僵持了好几日,女子实在受不住,有一日突然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个玉盒递到了念面前,“这是洛长老托我带给你的。”
“洛长老”,这个名字已被淡忘很久,再度被人提起来,了念竟恍惚了片刻。
“多谢女施主。”他伸出手接过玉盒,小心收好。
“你果然认识洛长老?那你可知她当年如何勾引到你师兄的。”赵妙有些好奇道。
自然是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洛衡玉为他师兄所做所想,他方才会对赵妙不管不问。
曾经有一名负尽盛名的女子在他师兄面前盛放,为他师兄铸就无上佛心,助他师兄传播佛法典故。他曾有幸见过那样的女子,见过她与师兄相处的场景,便再无法将赵妙这样粗浅露骨的手段放在眼里。
两年时间,赵妙对他执念更深,了念却从容抽身离去,回到无定宗。
他刚踏入无定宗,便望见无定宗后山深处有漫天金光映照在天际,耳边隐约能听到神佛在轻声念诵着无上佛经。
“阿弥陀佛。”了念右掌立到身前,念了句佛号——了悟师兄出关了。
休整了几日,了念寻了个做完早课的时候去见了悟。
他过去到了悟院子时,了悟正盘腿坐在菩提树下,双眼紧闭,一身袈裟披在他身上,了念竟隐约从了悟身后望到了无上佛光。
看来师兄这十年获益极深,佛法再度精进了。
念及此,了念觉得自己手中握着的玉盒就有些棘手了。若是师兄已经把过往彻底放下,那他给这个玉盒,是否会影响到师兄的心绪。
“了念。”还没等了念悄悄退下,了悟已经缓缓睁开了眼,平和的视线落到了念身上,“你所来寻我有何要事?”
话音未落,了悟的视线便已经先一步移到了玉盒上。
他在玉盒上感应到了一丝熟悉的玄力波动。
故人一别,原来已过去了十年之久。
“师兄。”了念讪讪开口。
“给我吧。”了悟缓缓起身,走到了念面前,擡起自己的右手。
待了念离开,了悟方才试探出玄力,将玉盒开启。
一根依旧保持着刚入盒模样的糖葫芦正静静躺在里面。
一阵风刮过,菩提树被风摇动簌簌作响,泛黄的叶子在这样的风势下随风飘落。
已是入了深秋。
许久,那道静静矗立的身影才擡起手,将糖葫芦拿起来,轻轻咬了一口。
甜的,酸的,然后说不上是什么味道。
了悟闭着眼,慢慢将糖葫芦吃完。最后一口糖葫芦咽下,了悟体内的玄力也在飞速调动,原本卡在瓶颈期的修为再度往前踏出一大步。
佛心无缺。
糖葫芦的味道原来是如此的。
也不知道那位姑娘为何惦记着。
实在难吃得很。
了悟体内玄力泛起,将手中玉盒与木棍碾得粉碎,被风刮得无影无踪。
出关不久,了悟向掌教请辞,重新选了条与当年不同的方向,于诸国游历讲解佛法。
这一次传道,无定宗佛子了悟的大名彻底在各门各派间传播开,不少门派的长老都已经认定他会成为佛门之光,还极有可能成为无定宗史上用最短时间得证佛道之人。
一日,了悟口述完佛经,从高台上走下来。
“大师请留步。”有一个老妇人突然拦在了悟面前。
“女施主有礼。”了悟行了一礼,落在老妇人身上的目光温和慈悲。
老妇人道:“了悟大师,十年之前我曾有幸在龙渊国柳城那里听过您的几场佛法讲解。”
了悟淡淡笑道:“这是我与女施主的机缘。”
“当年陪着了悟大师一同传道的另一个大师呢?”
“师弟了念最近正在宗门里深造佛法。”
老妇人嘴唇动了几动,有些迟疑,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问出口。
“施主有话不烦直说,若是我能为施主解惑,自当尽力而为。”
她这才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不知与大师同路的那位仙子可还安好。仙子曾救过我儿一命,只可惜当时家里乱糟糟的,老妇没能好好向她道谢,这些年也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了悟沉默下来,半晌,他开口道:“她若是知道施主一直记挂着她,定然会开心的。”
声音放轻,像是一声长长的喟叹。
后来老妇人又说了些话,了悟微笑着倾听,待他回到寄宿的寺庙用过晚膳做完功课,突然升起了研墨作画的念头。
笔随心动,寥寥几笔,一个女子的剪影落在画纸上。
了悟的目光落在画纸上,深沉而又柔和。
这一次论道所需的时间比起十年前要长了许多,待了悟回归无定宗,已是五年过去。随后他又陷入了长久的闭关。
悟道三十余载,了悟的眼睛终于睁开。
他伸出手掌,虚光在掌心凝聚,逐渐化成一个金色的小人。但这个小人的心脏部分却是黑色的,还没有出现金化的迹象。
佛身塑造还是差了一步,而且是最为关键的一步。
了悟将手虚握成拳,金色小人化为虚光消散,他从蒲团上站起身,推开紧闭许久的房门。
随后十年,了悟一直徘徊在那道门前,却始终窥不见踏入的途径。
这些事情讲究机缘,也许一个机缘出现,了悟就能直接迈过去,若是机缘迟迟不出现,那他也只能一直在门外徘徊了。寻不得机缘,了悟也不心急,继续等待着。
又是大半年过去。
这日,了悟正盘腿坐在蒲团上为门派内众内门弟子讲解佛法。他的修为已经精进,佛法更是高深,如今已成为无定宗讲经人。
为诸位内门弟子解完惑后,了悟站起身,就要离开。
“哇,这个帖子热度好高。”有弟子惊叫道。
“咦,合欢宗洛衡玉?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这不就是光脑的研发者吗?”
“什么情况,洛主怎么了?”
“……听说好像是陨落了。”
“我看到正文了——合欢宗史上最年轻的执法长老洛衡玉,进入玉虚秘境后失踪,直到玉虚秘境关闭,洛衡玉依旧不见踪迹,而她在宗门里的名字已经彻底黯淡下来。合欢宗方面已经确认洛衡玉陨落了。”有个刚入内门不久的小和尚还处于爱表现的年纪,大声把帖子主楼的内容复述出来。
“了悟师兄?”一道更大的惊叫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了悟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
他缓缓闭上眼,在他身后,一道金色虚像凝结化实。原本呈黑色的心脏部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金色所替代。
“了悟师兄习遍佛经,自当知道世间并无双全法。”
“……”
“若无双全之法,我要你成佛,我要你铸无上金身,修无上佛法,得无上大道。”
“……洛主想要什么?”
“逍遥自在,进退由心。”
“今后在佛前念诵时,我会时常为洛主祈祷。”
“祈祷我得偿所愿吗?和尚,不必了。”
“……”你本就足够逍遥自在,进退由心。我所能祈祷,是你一世平安喜乐,最好再觅得一位与你相配的道侣。
……可他明明日夜祈祷,故人怎就突然杳无音信。
漫天佛光自云端降下,祥云仙乐出现,仙鹤虚像在了悟周身游走缭绕。
身后的金色虚像彻底成型。
他终证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