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一剑霜寒十四州22江湖变。
如果是要这些势力直接对上太一宗,他们未必有这个胆子。但衡玉话中说的只是‘将马贼的事情昭告天下’,他们作为正义的一方,站出来让太一宗给个交代合情合理。
所以这些势力爽快答应了衡玉的要求。
及至下午,众人处理完尸体,拖拽着几马车的金银珠宝,启程离开沙漠,返回塞外最大的城池穆城。
穆城存在的历史悠久,塞外几大势力的大本营都建在这里,包家也不例外。抵达穆城后,衡玉顺理成章住进包家。
***
一大清早,城中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水。
包妍作为包家少家主,早起参加了一场会议。
商议完要事,她撑着油纸伞离开厅堂。
才往外走了几步,她的贴身婢女提着裙摆,急匆匆向她跑来:“小姐,戚姑娘出关了。”
包妍眼前一亮,脚步瞬间拐了个方向:“我去看看她。”
半个月前,他们这行人从大漠深处顺利回到包家。衡玉之前一直在强压着身体的不适,一到了安全的地方,她立即进入闭关状态疗伤。
自从衡玉掉马后,包妍一直没能跟她好好叙旧,现在得知衡玉出关了,自然急匆匆跑了过去。
包妍到的时候衡玉正盘膝坐在檐下观雨。
她的视线追逐着那些雨水,还伸出手去接从屋檐上滑落的积雨,似乎是在思忖些什么。
衡玉低声沉吟:“剑法至猛至烈,在这点上我走到了极致。倒是至柔至缓这条路,我的参悟还差了些许。”
她现在距离超一流境界只差临门一脚,但古往今来,江湖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倒在了这临门一脚上。衡玉这些天闭关,除了疗伤外也在反思,揣摩她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越是即将走到极致,越是要小心谨慎,不能踏错一步。
暂时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衡玉擡眸,看着站在不远处踌躇不前的包妍,轻笑问:“站在那里干嘛,怎么不过来。”
包妍这才撑着伞走到她身边:“看你正在思考事情,怕影响了你的思路。”
外面风大雨凉,两人拐进了室内休息,各自捧着一杯油茶聊天。
包妍先说正事:“现在马贼的事情已经在塞外传开了,不过因为交通问题,暂时还没能在中原江湖传开。”
马贼在这两年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手上沾染了累累血债,塞外有大大小小几十股势力,哪一股势力没在他们手上吃过亏啊。得知此事后,众人震惊不已,一些因马贼险些家破人亡的江湖人士简直恨毒了太一宗。
“太一宗在塞外的渗透比我爹想象中要深,明明我爹他们拿出来的证据确凿,但还是有不少人跳出来说我爹他们是在污蔑太一宗。其中不乏成名多年的高手。”包妍嗤笑道,“他们私底下来联系我爹,想出高价让我爹压下这件事。”
衡玉气定神闲:“他们自己做惯了太一宗的狗,就想让其他人也跟他们一样跪着。这种人太常见了。”
包妍被她逗得一笑,见她心中有数,也不再聊这个话题,转而跟衡玉谈论起这两年的近况。
聊得高兴了,包妍笑意盈盈,随口吐槽道:“如果明初这个身份是假的,你的那些来历是不是也是假的?”
如果明初的来历是假的,再往下推,就很容易推出天机这个身份也是假的。衡玉早有准备,悠然否认:“身份是假的,但经历的事情不是假的。”
包妍点头,在脑海里回想了一番与明初的初遇,顿时乐不可支:“天机前辈应该也知道你的身份是假的吧。”
衡玉语气笃定:“我从小就认识天机前辈,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在江湖里用马甲行走的人不少,他没必要在排江湖少侠榜时把我的秘密揭露出去,干脆就让我占了个便宜,把第一和第二的位置都给霸占了。”
只要衡玉想忽悠一个人,她话中的真诚、脸上的气定神闲都非常具有蛊惑力。
天机知晓江湖诸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戚衡玉和明初的秘密呢?
天机是个几十岁的老头,看着戚衡玉长大,他怎么可能是戚衡玉的马甲呢。
这一番逻辑非常自洽,至少包妍已经成功被衡玉的逻辑带跑。
待到窗外小雨转停,包妍起身告辞:“戚衡玉和明初是同一个人这件事,我会保密的,无论是对谁。”
衡玉知道她在暗示什么,轻笑道:“好,让他们慢慢怀疑去吧,到时候我们一块儿看戏就好。”
***
马贼的事情以飓风般的速度传遍中原。
听到这个消息,不少人心下愕然,心底的第一反应就是质疑。
堂堂太一宗怎么可能会与马贼勾结?哪怕名门正派不如表面那般光明磊落,但是太一宗身为江湖第一大派,也不至于沦落到与马贼为伍吧。
然而证据摆在眼前,实在是由不得众人不信。
江湖中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太一宗,想知道太一宗的应对是什么。
太一宗第一时间就站了出来,他们叠口否认与马贼勾结的事情,说这都是戚衡玉的污蔑,随后太一宗把对戚衡玉的杀意直接摆到了台面上,在江湖发布悬赏令,要悬赏戚衡玉的项上人头,并且宣称谁与戚衡玉为伍,谁就是对太一宗意图不轨,是太一宗势不两立的敌人。
“她在塞外?”有人声音幽幽,里面带着淡淡的岁月沧桑意味。听到下方的回答,最先出声的人道,“马贼的事让塞外势力对我们很不满,我正好顺道去塞外走上一遭。”
随着这句话落下,一股浩瀚气息自他身上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
在包家的日子很悠闲安然,包妍闲着无事做,天天跟婢女研究新奇的糕点和菜品投喂衡玉。
但这样的悠闲,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奏。
衡玉很清楚,从马贼这件事开始,整个江湖在未来一段时间都将不会太平。她站在风暴正中间,更不可能独善其身。所以在包家歇息几日,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也是时候继续淌进江湖的浑水了。
得知她来辞行,包妍一点儿也不惊讶。
包妍将衡玉迎进屋里,抿着唇,有些失落道:“你和钟哥是一样的,哪怕身在温柔乡,依旧是江湖中人。”
他们这样的人,也许会暂时为某样美好的事物停驻脚步,心却永远属于跌宕起伏的江湖。
江湖没那么好,却是他们这类人命定的归宿。
相比之下,她虽然也喜欢江湖,但并不喜欢打打杀杀。她试过追逐钟哥的步伐,可是她追不上,也过得不快乐,所以她才会离开中原回到塞外。
说完这番话,包妍擡手拍拍自己的额头,强打起兴致道:“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你打算何时离开?”
“后日。”衡玉说,随手折下枝梢一束紫薇花,为包妍别在她的耳际,“选择你想过的生活,不要勉强自己跟上任何人的步伐。如果追逐得太累了,那就说明钟兄不是对的人。”
钟离乐很好,真的很好。
但并不适合包妍。
包妍一怔,后知后觉意识到衡玉把一切都看得透彻明白。她擡手扶额,眼眶微微泛起红色,朝衡玉轻笑:“你说得对。”
两日后,衡玉离开包家。这一回她没有不告而别,是在包妍的目送下一步步走出包家,走回起伏动荡的江湖。
出了城镇,衡玉没有再以主马甲的身份行走江湖,而是让明初上线。在她一路南下时,有不速之客进入穆城。猜出那个人的身份后,穆城各大势力心中惊骇,生怕会被针对清算。
八月中,衡玉抵达长安,她花高价盘下一家书坊,摇身一变成为书坊小老板。
连着花了几天时间,衡玉将她收集到的太一宗黑料编成一册,在末尾署上‘天机’的名字后,吩咐书坊里的员工迅速刊印成册。
如今江湖里谁人不知天机算无遗策之名,这本《江湖趣闻》一面世,就吸引了江湖人士的注意力。然而,他们才刚读完这本书的第一页,神情当即大变。
《江湖趣闻》第一页的标题:【故剑山庄铸人剑,黄金大盗盗秘籍】
书中,衡玉用一种讥讽的语言风格,将太一宗做的祸事娓娓道来。如果不是里面的宗门、地点、人名全部都能一一对上现实,他们肯定会觉得这是个杜撰出来的话本。
这本书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当翻完最后一页,不少人生生出了冷汗。
有人咽了口唾沫,四下张望一番,确定身边都是熟人后,才敢壮着胆子开口,声音压得非常轻:“这些年,江湖里有很多起神秘案子不了了之,现在这本书里面说它们是太一宗犯下的?”
“……你们说,会不会是天机弄错了,这怎么可能呢。”
“这几年时间里,天机何时错过。所有质疑他的江湖人都被事实打脸了。”说话的人是天机的崇拜者,不满地反驳同伴,“张武,你不要忘了前段时间马贼的事情,名门正派里面的肮|脏|事可不会少。”
“再等等吧。”有见识深远的老人轻抚长须,幽声道,“这件事肯定没完。”
《江湖趣闻》推广开后,太一宗那边自然极力限制,并且想派人销毁掉这本书。然而,随着赤虹山庄、涂家、故剑山庄、七星阁四大势力同时站了出来,宣称《江湖趣闻》里面的事情都是真的。
随后不久,又有两个势力鼓足勇气站了出来。
***
江湖盟宗主的大弟子姓丘名贺,出身于陈平丘家,原本是远近闻名的大家族。
丘家有门绝世武学名为《黯然销魂掌》,凭着这门掌法,丘家历代出了不少英雄豪杰。但十年前,丘家因这门掌法惹来杀身之祸,丘贺的父母都因此而死。
这些年,哪怕已经是内定的江湖盟少宗主,丘贺也一直没放弃过追查当年的事情。
当他看到《江湖趣闻》里面说黯然销魂掌是被太一宗夺走的时候,丘贺整个人都懵了。
他失魂落魄,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呢?太一宗的绝世武学那么多,为什么还要下狠手夺走那门掌法?”他实在想不明白,抱着《江湖趣闻》去叩见他的师父,请他师父帮他斟酌其中之事。
江湖盟宗主才刚扫完目录标题,神情便慢慢凝重下来:“《赤虹刀法》,《黯然销魂掌》,《落英神剑》……这些全都是江湖绝世武学。《落花神剑》原本是江家的绝学,随着江家的覆灭,《落花神剑》在江湖彻底失去了踪迹。而《赤虹刀法》、《黯然销魂掌》的传承也凋零下来……”
江湖盟宗主眉心紧锁:“他们这么做,是想垄断江湖绝学啊。”
如果其他势力的传承断绝,太一宗里却有数不清的绝世武功,此消彼长之下,整个江湖都要身处于太一宗的阴影之下。
“师父……”丘贺唇角轻颤,试探性出声。
江湖盟宗主垂眼,目光落在自己最看重的这位弟子身上:“我不知这本书上的记载是真是假,但我从书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丘贺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成拳,他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眼眶瞬间就红了:“十年,整整十年过去了啊。”
在丘贺深陷于仇恨之时,江湖盟宗主远眺窗外。想起他昨天收到的那封,署名是‘戚衡玉’的来信,江湖盟宗主的目光逐渐坚毅下来,显然是下定了某些决心。
两日后,江湖盟出声,责问太一宗有关丘家灭门惨案之事。
江湖盟的出声,将太一宗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江湖盟是江湖第二大宗门,仅次于太一宗。有了江湖盟站在前面做表率,陆陆续续又有其他势力站出来,请太一宗出面做个解释。
而太一宗这边,除了在最开始做了应对,其他时候都保持着沉默。
“太一宗什么举动都没有。”长安城某个小书坊里,书坊老板衡玉坐在屋檐下观雨,“要么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不知道该做什么应对。要么就是在暗地里憋着大招。”
衡玉手心里躺着枚铜钱,这还是当初钟离乐找天机买消息时给的。
她将这枚铜钱放在手心里抛上抛下,片刻后,看着正面对着她的铜钱啧一声:“原来是后者啊。”
系统实在憋不住:【你刚刚在起卦?】
衡玉把铜钱放回荷包里:“不是,我在瞎玩。”
太一宗为了他们的目的,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筹划这一切,怎么可能被一本书打得措手不及,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做出应对,只可能是在憋大招。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个大招会是什么了。
身体微微后仰,衡玉的头枕在门板上,她凝视着轻飘飘滋润世间万物的雨水,细心参悟着水中的至柔之意。
在各方势力的观望下,沉默多日的太一宗终于露面。
他们广邀江湖各路豪侠,于十二月初一齐聚太一宗,参加太一宗新任掌门交接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