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他心里火烧似的
思量既定,便由不得朝令夕改、左右摇摆,冯敏决心已定,爹娘怕她年轻人不经事,意气用事,来后悔,不肯轻易回绝方家。他们家两个老人自认没本事、没见识,跟其他手握生杀大权的家长全然不同,凡事只有劝的,不肯十分逆着儿女的心意。
不管是冯骥当初从军、迫不得已南下,还是冯敏被典去刺史府、归家再嫁,尽力不拖后腿,就是了。因是这样的爹娘,才会有体贴孝顺的儿女,凡所大小事总是顾忌他们的心情感受,互相爱敬。
冯敏担心爹娘受亲戚邻里闲话,口不对心支吾了一阵子,搞得自己极为郁闷,现下好容易下定决心顺其自然,也清楚父母迟早会转过这个弯,家里唠叨她听过就罢,再让她废一分心力去纠结却是不肯的。
冯老三就不说了,一向溺爱孩子,对冯敏也不肯多加约束。唯有朱秀儿,总想着是不是还有再商量的余地,林大婶再强势着急,作为求亲的一方,商量到最后总不会将姿态摆的比女方还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来我往着,没有不成事的。
结果她这样想着慢慢劝冯敏回心转意,谁又肯陪着耗子?
五月过后,天气一比一热起来,大中午金黄的阳光照在土泥地里也能反光,从早起便晒在院子里的水这会儿已经很热了。冯敏又烧了一壶热水,兑成温温偏热的样子,将蔡大宝脱的光溜溜,提着嫩藕似的小身子,还没放进水,人已经兴奋地开始蹬腿,隔着一道院墙,陈妈妈听见小少爷欢快的笑声。
蔡大宝太喜欢玩水了,每一晚上的洗澡时间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从前两开始中午又加了一次玩水的机会,更开心了,一身雪腻腻的肌肤,摸起来仿若没有骨头,白白胖胖像个小弥勒佛。光着身子坐在木盆里,笑的见牙不见眼,趁冯敏不注意,拘起水往脸上扑,自己给自己搓脸。
冯敏捉住他乱动的手,不准他喝洗澡水,小家伙便两只手扒住盆边,趴在盆里,光溜溜的屁股朝上,小劲腿在水里乱弹。冯敏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水,警告地喊他全名,“蔡大宝。”
这一声通常表示再闹就要生气了,搁其他事,蔡大宝见好就收,不敢再惹了,周围的人都溺爱他,只有冯敏舍得打。在水盆里却得意忘形,三五下洗完就会被抱出来,他还没玩够,蹬来蹬去不愿意洗,就是不愿意出来,闹了一会儿屁股上便被招呼了两下。
啪啪两声脆响,娇气的小家伙嘴巴一撇,泪珠儿盈满眼眶,眼见就要哭了。
朱秀儿上街买完东西,背着小背篓刚进门,没来得及歇口气,哭声穿耳,水也没心思喝了,掏出个刚买的木雕小玩具放在盆里给孩子玩,抱怨冯敏,“多费些功夫的事,就多洗会儿呗,你打他做什么?”
“你看我打的啪啪响,多半拍在水上,谁打他了?”扭头笑着捏捏蔡大宝漂亮的小鼻子,“又告状是不是?”
朱秀儿放下背篓,赶上来要抱哭唧唧的蔡大宝,这傻小子每次被他娘打哭,就非要他娘哄,谁也不让碰。主打一个冤有头债有主,惹得周围人哭笑不得。
朱秀儿出门这一,碰上个熟人,得来个消息,一听便往家里赶,这一打岔差点忘了。将蔡大宝穿起来,陈妈妈也过来了,带了两个厨娘,说是大爷安排的。又说朱秀儿辛苦了,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身子不好,合该养着,往后有什么事只管那边吩咐一声就是了。
陈妈妈这人,原是个寡嘴拙舌的,聪明不外露,在府里看着跟谁都不亲近,却谁也不得罪。因着蔡玠的关系,不敢慢待冯敏,蔡大宝又跟冯家亲近,越加将冯家夫妇也高看一眼,几句话下来,说的朱秀儿心花怒放。
蔡玠的意思摆在那里,有点眼色的底下人就该知道怎么对冯家人,怪道陈妈妈之前一直管着大爷的外书房,一家子在蔡家都不错,这就是本事。朱秀儿原有些晦涩的心情好了不少,看着陈妈妈带蔡大宝在院子里玩,在堂屋里跟冯敏说话,“你要想好,实在不行,咱们就将方家那边拒掉,也省的人家瞻前顾后,办事不利索。”
这话倒有些意思,冯敏擡眼,朱秀儿原本就没打算瞒着。原来她今出门见到的熟人,是受人相托特意来打听冯家意思的,林大婶是很属意冯敏不错,可方家却并非冯家不可,自从方天佑去岁回来,在家乡露面,得知他未婚的人家,不少便起了意头。
有几家林大婶也很看好,不过因着方天佑的心意,将冯敏放在了最佳选择的位置上,这一而再的受阻下来,对于其他的选择不免就上心了一些。有一户条件还不错的女方家很积极,托人问了两次,林大婶也抵不住对方这么真心实意,不免就将跟冯家的情况透露了两句,女方家里也是轴,竟然就这么找了熟人来打探。
朱秀儿不笨,要说女方有三分着急,林大婶倒有七分迫切,对于上一次谈话过去也没几功夫,太着急了些。可仔细想想,也能理解林大婶的心情,也就是冯骥有上峰介绍现在已经定了,不然她也着急,可作为被一而再催促的女方家,心里总有几分不快。
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结不成亲家,大家体体面面把事情说开了就是。她原想着不着急回复,人家那边等不及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再者他们家里,隔壁的丫鬟婆子都派过来帮忙了,着实也有些理不清。
其实朱秀儿问了白问,冯敏的意思从未改变过,朱秀儿在等她想通,她何尝不是在等家里放弃。方天佑有更好的选择,她唯有祝福,表明自己的态度毫无勉强迟疑。
态度之坚决,没有半分暧昧的余地,朱秀儿还能说什么,也只好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兼之对方天佑的祝福,夫妇俩亲自托人去方家说明了情况。
方天佑虽在家,这段子可谓忙碌,职责在身,只能抽空去冯家探望,冯家招待热情,从未表现出过半点不满。前几娘还跟他说已经带媒婆去冯家提亲,不便有结果,他还想着等定下来他就专门抽出来一功夫,带冯敏出来玩一玩,买点女儿家的东西,再将自己的心意表述一番,请她不要担心,怎么扭头娘又告诉他算了,还说另外给他挑了几个好的,让他另选。
他要是想另选,就不会直到现在还单着了,母亲告诉他的那些理由都很合乎情理,却不符合他的心意。冯敏是他长这么大,唯一一个真心想娶的姑娘,就算走不到一起,也得善始善终,亲口问一问她的想法。
这一下职,没再跟其他人混闹,迳直骑马进城找到冯家。彼时也就冯敏在家,朱秀儿跟陈妈妈抱着蔡大宝河边看热闹去了。打开门看见方天佑,冯敏泰然自若,一如既往的态度请他进院子,她则沏了茶水上来。
方天佑大马金刀往石凳上一坐,左手握着刀柄,肩背挺直,端肃的表情凝着一丝困惑难解,似乎不知从何问起,右手握着杯子转了半晌,方开口道:“我娘说你家拒绝了,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从军的人目光如炬,凝练杀伐的气质,配上一张风吹晒的古铜面孔,真有几分生人勿进,再加上方天佑也不是个爱说话的,冯敏经常跟他面对面其实双方都有些沉默。
方天佑为人正派、端肃,男儿气概如虹,大事小节经常不忘冯家,用朱秀儿的话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婿。对冯敏也是无话可说的,温柔关切,还不介意她跟蔡大宝亲近,可是这样好一个人,令人感动,却不能令人心动,着实也有些无奈。
人家特意找过来,冯敏不肯拿话伤他的心,他的优点好处她一直观察入微,也从不吝啬夸奖,说起来的时候,方天佑的眼神逐渐温柔,等她说完,他脸上带了笑意,“既然我这么好,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气氛轻松多了,还多了一丝玩笑的意味,冯敏扣着手指,斟酌道:“我爹娘想多留我些子,而我也还想再陪大宝两年,下个月中旬就出嫁于我们家来说都太紧迫了,我爹娘的意思你是独子,却不能耽误你。”
冯家不急,对比着自然是方家太急了些,可方天佑跟朱秀儿的意思一样,凡事可以商量,也不至于就这么一拍两散吧?
他沉吟道:“我娘就我一个,其实从我十来岁她就想着抱孙子了,一直拖到现在,我觉得很是对不起她。敏妹妹,希望你能理解,如果你实在还不想出门子,我去劝我娘,我们家可以再些时候。人这一辈子,能遇到几个合心意的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要你不讨厌我,往后的子一定不会难过。”
她是不讨厌他,可也没多喜欢,这是最核心的原因。这圈子是兜不下去了,非得直言不讳不可,冯敏只好道:“我跟你认识开始,你就跟我哥一样,是值得敬重钦佩的兄长,我对你,没别的意思,从未想过还能在这层关系中更进一步。”
之所以会答应试着相处看看,也是想着迟早要嫁人,不如嫁个知根知底的,可随着关系越来越近,直至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她感觉不到半分欢喜,反而满心忧愁,那个时候就明白,自己不能再随波逐流下去了。
原本以为冯敏对他多少有点喜欢,才会彼此亲近,没想到这是她一直努力的结果,而他竟然丝毫没有看出来,仔细一想,他们相处的子确实太少了,连最基本的了解也缺乏。他是很喜欢冯敏,得知被拒绝,失落之余也没有多伤心难过,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
再想一想使团里那位矜贵的皇家代表,面对蒙古国使团时何其老辣成熟,每回看见他,目不斜视中倒有些不把人放在眼里,可只有他这个被针对的人才清楚,那装作不在乎背后的嫉妒跟冷酷。
听说这段子天天晚上回城,半点不嫌麻烦,冯敏又跟对方有过一段,她的心偏过去情有可原。是他轻敌了,输给这样一个家世样貌都在自己之上的人,并不难受。
方天佑在冯家逗留了小半个时辰,跟冯敏谈天说地极其融洽,双方都无奈地发现,抛开婚嫁这层关系,彼此之间反而大方爽朗许多,性情相投,很有共同语言。走的时候,冯敏将方天佑送至门口,心头阴霾尽去,笑得那叫一个春花灿烂。
不巧的是,目送马匹刚转过巷口,扭身的那一下瞧见另一侧面无表情的人,跟个活阎王似的,直勾勾盯着她,满眼老婆红杏出墙的哀怨。冯敏脚下踟蹰,慢吞吞朝他走过去,伸手去牵马,被一下躲开,显是不想理她,下一瞬又蹦出三个字,“绳子脏。”
冯敏好笑,若无其事哦了一声,默默走在后面,走到隔壁家门口,门里出来下人将马牵进去,看她还跟着,心平气和了点,“他来干什么?”
冯敏了他一眼,明知他想听什么,偏吊着,“过来看看。”
“敏敏。”
他心里火烧似的,酸涩难当,看见她跟求亲对像在一起笑的那么开心,都难受死了,她还只管事不关己,是不是真要他把心掏出来,她才相信他的心也是血生肉长,会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