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076章
75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对易浦城的印象是:狡猾、阴狠但是直爽的雇佣军指挥官,从人类改造成半机械人。我也曾问过族中长辈,但没人记得,历史上有族人跟一个叫易浦城的家伙有过瓜葛。也许是年代太远了。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叫我极为诧异和不安。
因为他说:“好吧,老子没有恶意。都是因为族训。”看我和穆弦都沉默着,他补充了一句:“半机械族。”
半机械……族?
一个从未听闻过的种族。
“在哪里?”穆弦声音清冷,白皙的脸色仿佛透着寒气,“居住在哪里?”
易浦城摇摇头:“不知道。老子从没见过其他族人——那两条族训,从老子有意识,就写在身体的芯片里。”
我俩都没出声,易浦城已然神色如常,懒懒的往沙发上一靠,身姿舒展,完全不像正被审问的嫌犯。
“第一,半机械人,永远是时光族的忠实守护者。”他看我一眼,目光幽深。我有点吃惊,穆弦脸色微变。
“第二,保护毓心,直至宇宙毁灭。”他看向穆弦手中的晶片,露出若有所思的笑意,“就是你手里那个小玩意儿。”
我心头一震,从穆弦手里拿过晶片,凑到眼前仔细看。这一看更叫我吃了一惊。
鸽子蛋大小的薄片,并非纯白透明的,而是有许多细细密密的纹路,看起来构造极为精细繁复,但又隐有章法。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把晶片举起来,对着灯看。易浦城嗤笑的声音传来:“照什么照?你要是能把毓心的秘密照出来,老子就真服你。”
我瞪他一眼,他已看向穆弦:“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为什么有这两条族训,不清楚;毓心有什么用处,也不清楚。你愿意还给我也好,自己留着也好,随你。但算是老子拜托你,不要毁掉。族训什么的虽然莫名其妙故弄玄虚,但总有它的道理,对不对?”
他这番话说得语气很软了,言辞也恳切,对他而言实在难得。
我看向穆弦,他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去毓山。”
易浦城耸了耸肩说:“你还真是不留余地。”
我一怔,想起穆弦之前的话,明白过来——他说在毓里呆了三千年,都没发现这个毓心的存在。易浦城是怎么“取”出来的?要辨识他的话的真假,带他到毓山,让他演示一遍,就知道了。
我们很快来到毓山顶上。星光繁密照耀,周围空寂无人。穆弦胆子也大,把那个可疑的晶片抛给了易浦城。
易浦城单手一抓,接得稳稳的,单膝跪下,将晶片放在地面,神色居然挺肃穆。
“这位时光族的小姐,麻烦给我个命令。”他忽然看向我,似笑非笑,“这样就不算老子私自暴~露毓心的秘密。”
我怔然,穆弦朝我点头。我轻声说:“易浦城,向我们展示毓心的秘密。”
“是,时间之主。”易浦城敛了笑,墨黑的双眼,紧盯晶片。
是,时间之主。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为什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的感觉?
直觉骤然浮上心头——这个易浦城,真的与我们时光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这句话,不会让我的精神力场,都为之轻轻激荡。
“黑色漩涡吞噬光年,时间之主,于空间之心中再生。”易浦城嘴里念念有词,我却听得心下骇然。
“等等!”我喊道,“你刚刚念什么?”
“黑色漩涡吞噬光年,时间之主,于空间之心中再生。”易浦城睁开眼重复了一遍,目光深邃的望着我——两次,他用的都是时光族的语言,而不是斯坦语。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不知道。”他淡淡答道,“也是族训的内容。”
穆弦望着我:“想起什么?”
我心乱如麻。
黑色漩涡吞噬光年,难道说的是宇宙毁灭前夕,中心那个足以吞噬整个宇宙的大黑洞?
空间之心,指的是什么?总不会是这一小片“毓心”吧?可为什么叫空间之心?
再生又是什么?
我和穆弦从未对旁人提过宇宙毁灭的事,现在做的迁徙,也只说是拯救斯坦星。易浦城肯定无从知晓将来的事,所以这两句话,应该不是他编造的。
如果这真的是半机械人的祖辈,与时光族的祖辈,共同留下的话,难道宇宙的终结,他们早已预知?
半机械族,到底跟时光族有什么渊源?
“继续。”穆弦眸色清冷。
易浦城看我一眼,忽然低头,将双手插入了毓山表面,直没到虎口位置,整个手掌都埋了进去。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不知何时变成灰色金属。
只停顿了一瞬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手开始迅速变形。
灰色金属薄膜从他的手掌延伸出来,急速向四面八方扩展,源源不断。眨眼间,整个毓山顶,都被灰色薄金属覆盖住。而他腕部以下荡然无存,直接跟这张金属薄膜相连。
就在这时,正中的毓心光芒一闪,忽然膨胀成一片广阔的、淡淡的薄光,笼罩在易浦城的金属薄膜上方。我再定睛一看,光芒消失,地面上的毓心也不见了。
与此同时,毓山顶上的金属薄膜反向快速收缩,易浦城一收手,金属膜完全收进他手心,他站了起来,手也恢复如常。
毓山顶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们:“就是这样取、放毓心。别再问老子了,老子跟你们一样疑惑。要不是你们说斯坦星会有大灾难,老子真没想起,还有毓心这个麻烦玩意儿。”
……
蓝色精神力笼罩住易浦城全身,今后他身处哪里,都会被穆弦感知他。不过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转身进了寝宫。穆弦这才牵着我的手离开。
夜色清冷,绿径幽深。我和穆弦穿过树林,沿着池水,缓步而行。
只是我的心情变得更沉重。
时光倒流以来,我一直希望,所有的事,按照上一世那样发生。这样,我们就能按计划应对,最终避免灾难和死亡。
可易浦城,显然是计划外的、不容忽视的变数。
穆弦要控制帝国政权,才改变历史,临时跟他合作。可上一世易浦城隐瞒的身份,这次却暴露了,同时暴露的还有毓心。
冥冥中,我忽然觉得,以前自己所知的,也许只是历史的一隅。
冥冥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历史的手,在与我们对抗着,共同影响着未来的走向。
我们真的能改变结局吗?
身旁的穆弦忽然停下脚步,在我面前蹲下:“上来。”
我一怔,笑了,爬到他背上去。他嘴角浮现笑容,背着我站了起来。
“你信易浦城吗?”我把脸贴在他后颈上。
他沉默片刻,答道:“信。”
“嗯。”我也这么想。穆弦能感知到毓的能量的事,根本无人知晓。易浦城今晚本来能神不知鬼不觉盗走毓心。而且他取放毓心的独一无二的方式,让我相信,半机械族真的是在守护毓心。
“我让科学院抓紧研究毓心。”穆弦沉声说。
我心念一动,说:“我这几天去科学院看着吧,毓心跟时光族有关,也许我能帮上忙。”
穆弦沉默片刻,点头。
气氛有点凝重,我故意轻松的说:“要是研究不出什么,等咱们迁徙完毕,重新建立斯坦帝国,这块毓心你怎么处置?还给易浦城吗?”
穆弦目光幽深,嘴角泛起笑意:“让他掏钱买。”
我失笑:“你也挺阴的!”
我俩都没再说话,他背着我,一步步往寝宫方向走。
夜色里,他的侧脸线条柔润又干净。宽阔的肩膀,是最让人心安的所在。
“华遥,我一直在毓里思念你。”低柔的嗓音,轻轻响起。
我的心口无声的抽了一下,又痛,又酸,又甜。
前些日子,当我向莫林坦承前一世时,他痛哭流涕之余,更担心的是穆弦。他说没人能在黑暗里呆一百年,哪怕指挥官精神力超群。他说他真的很怕穆弦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心理创伤。
但是穆弦太坚毅了。
他从重生第一天,就背负起整个帝国的命运,改变历史的重担,没有一刻松懈,没有一丝脆弱。
但我和莫林,还是不敢提及他在毓里的三千光年,怕触到他内心的痛楚。他也从不告诉我们,呆在毓里,都经历了什么。
但他今天,却主动提及了。
他说他在毓里,一直在思念我。
我的眼眶有些湿热:“穆弦,答应我,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分开。生死都在一起。如果时光可以再次倒流,我宁愿跟你一起,被困在毓里三千万年。你死之后,我生不如死,可又舍不得死。因为如果死了,就连思念都不能拥有了。”
他的脚步顿时停住,将我放了下来。我双脚还没落地,已经被他转身抱住,扣进怀里。黑黢黢的眼睛紧盯着我,微凉的唇,猛的压了下来。
在他的沉默肆虐里,我的脑子早迷乱得像浆糊一样。不知何时,已经回到房间,被他放到床上;不知何时,泪水淌满脸颊。
“怎么哭了?”他低哑的嗓音中居然有了无奈的笑意,低头轻吻我的泪水。
“我担心……”我哽咽着说。
我担心历史重来,你会在我面前死去。
他默了片刻,忽然将我抱起来,抵在墙上。将我的双腿扛上肩膀,手托住我的臀和腰。于是我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他一挺而入,开始猛烈的的攻击。灯光照在他摇晃的脸庞上,清冷如玉。那极为秀气斯文的五官,此时却像野兽般紧绷着。极黑的双眼紧盯着我,在我的喘息声中,他柔声说:“别担心,一切交给我。”
***
两天后,科学院得不出任何准确结论。
“从结构上看,它像一块芯片。”院长说,“但从物理性质分析,它就是普通的毓构成,我们找不到任何人工加工过的痕迹。”
我听完他的话,沉默片刻,叫来了莫林。
自从我来科学院坐镇后,莫林也跟随着,替我跑前跑后。因为他嘴巴甜,还每天给科学家们做好吃的,跟大家关系都混得很好。
不过我带他到这里,还有个原因——但安。三千万年后那个科学院首席专家。
“莫林,我有件事交给你办。”我轻声说,“这件事,不要告诉穆弦。”
莫林一怔。
***
交代完莫林后,我把他留在科学院继续坐镇,自己带着毓心,返回了王宫。
负责王宫守卫的军官向我汇报,这两天,易浦城没有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也没有再勾引宫女——我估计他之前的行为,也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偷盗毓心。
我直接去了穆弦的办公室。
正是下午时分,他的办公室里没人,里屋会议室的门紧闭着。我隔着门望过去,他正冷着脸,与一帮官员召开视频会议。看到我,只点了点头。
我径自走到桌前,拿起一堆刚送来的文件,开始整理。刚过了一小会儿,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是阿道普。
他的神色非常难看,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小姐,指挥官在不在?”
“正在里面开会。”我的心一沉,“发生了什么事?”
他沉声说:“我刚收到前方舰队的消息——负责运送那一批精神力者的飞船,在第三β右旋臂星系附近,遭遇了一颗超新星爆发。爆发的能量摧毁了一光年内的所有星体和船只。目前,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生还者。”
我猛的一惊,失声问道:“超新星爆发?难道你们制定航线前,没有勘测过沿途危险?”
阿道普声音干涩,面色凝重:“我们勘测过。那颗超新星,应该在至少一百万年后才爆发。这是非常异常的偶然事件。很抱歉。”
我的心狠狠一沉。
我们特意将这一船人送出去,就是为了破坏超能时代到来的一个必要条件。却偏偏这么巧,他们遭遇了提前的超新星爆发。
“噔”一声轻响,穆弦冷着脸走了出来。阿道普快速汇报了情况,穆弦与我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动。
“那他们……是已经死了,还是没找到?”我涩涩的问。
阿道普答道:“理论上来说,只能认定他们为失踪。但生还的可能,应该很小。”
只能认定为失踪……
非常异常的偶然事件……
我的后背冒出阵阵冷汗。而穆弦沉默的、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为什么我会觉得,他们很可能没死?
那他们去了哪里?难道他们还会重蹈历史覆辙,再次回到斯坦星?
不,不可能!他们只知道星球会毁灭,就算活着,怎么还会回来?
这是……又一个脱离我们控制的变数吗?
76章
我的眼前,是一颗正在燃烧的巨星。
隔着飞船厚厚的玻璃罩,这颗正在爆发的超新星,依然炽烈得让人无法直视。耀眼的光辉,几乎淹没了周围所有星系。
我转身望着穆弦:“你感觉到了吗?”
他点点头:“他们是在这里出事。”
昨晚收到精神力者飞船出事的消息后,我们连夜就赶到这里。然而超新星震荡的能量场,几乎摧毁了周围所有的船只和空间站,一点残渣都没剩下。
除了附近太空中,残存的精神力场——应该是他们留下的。
像是要印证我俩的感觉,莫普推门阔步走了进来:“指挥官,小姐,残余的精神力测评报告已经出来了,有新情况。”
莫普凝重的声音已经响起:“我们检测到多个强弱不一的精神力场,想必是灾难发生时,精神力者们留下的。但是其中某一个精神力,应该达到了这个数值范围。”
我接过报告,看到上面的预测数字,心头一震——很高,几乎接近穆弦当年第一次精神力爆发——就是雇佣军战争那次,他撞机所爆发出的精神力。
“根据帝**方的记录,那些精神力者,没人能达到这个数值。”莫普放下报告,沉肃的望着我们,“只能推断,灾难发生时,他们中间,有人的精神力爆发了。”
我心头狠狠一震,怔怔望向穆弦,他也侧眸看着我,眸色阴冷又沉寂。
***
第二天,我俩回到了帝都。当晚穆弦就做了一个决定:通过易浦城,勒令各个部门,务必将第一批人员和核心物资的迁徙时间提前。
这些人员不是高官或者皇室,而是帝国最优秀的科学家、学者和基因素质最好的一批青少年;核心物资,则是最重要的能源储备和科技成果——他们是帝国未来的希望,将被送往索夫坦小行星,一个最安全、环境最好的所在。
他们的迁徙日期,最终被定在两天后。连塔瑞王子都艰难的表示,不可以再提前了。人员的集中、物资的准备、安全防卫,都需要时间。
***
第一批船只迁徙的前夜。
天色刚黑的时候,穆弦就打了电话,说一会儿就回来吃饭。这让我和莫林欣喜不已,想必是明天的一切已经就绪。
莫林说:“我们今晚应该大吃一顿,为明天打气!”
我深表同意。大家几乎连轴转了一个多月,每天都活在紧张氛围中,我自己也觉得需要放松放松。距离灾难还有差不多五个月呢,这是一场持久战。
“吃火锅。”我提议,“火锅比较有气氛。而且天气冷,吃火锅好。”
莫林为难:“这个我还没有研究过,等我去网上下载一本食谱……”
我失笑,拍拍他的肩膀:“我来。”
热腾腾的火锅端上来时,穆弦和莫普恰好走进来。莫林立刻报告:“指挥官,今晚小姐是大厨,专门为你精心准备的!”
莫普笑着拿文件先去了书房。穆弦脱下大衣、摘下军帽,扫一眼桌上堆积如山的菜色,白皙的脸颊泛起愉悦的笑意。
“谢谢,我很喜欢。”
斯坦人的食谱里,并没有火锅这个选项。不过穆弦表现得很淡定。他在我身旁坐下,轻轻印上一吻。
“可以开始了。”我笑着说。
他点点头,拿起叉子,叉起一片生羊肉片,优雅的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后,眉目舒展,“很鲜美。”
我和莫林都笑了。
结果进餐的程序,还是变成穆弦扫荡种类繁多的、他最喜爱的生肉,火锅成了我一个人专属。吃了一会儿,我有点无聊,火锅这种东西,人多才有气氛,穆弦吃东西又不说话,。
像是察觉到我的情绪,莫普忽然说:“宫中有许多美酒,小姐和指挥官,是否想品尝一下?”
我不由得扫一眼他——上一世,就是他提议带我去祈祷泉,结果我喝醉了,终于把持不住,跟穆弦第二次发生关系,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想不到换一个地点,换一种境况,他还是提出了类似的建议。
我刚想拒绝,穆弦低沉的嗓音响起:“去拿一点。”我意外的回头看向他,灯光映着他白皙如玉的脸,挂着淡淡的笑意。
“时光倒流……”他低头在我耳边说,“有些经历,我还是想找回来。”
我的脸立刻热了。
可莫普岂止取了“一点”?他拉着莫林,扛了十来瓶各式各样的酒回来。好在他们还算照顾我,拿了几瓶汽水酒。虽然我的酒量差的惊人,这种酒精度还不至于一杯倒,而且酸酸甜甜还挺好喝。
穆弦开了瓶高度酒,慢慢的一个人喝着。火锅的热气蒸腾里,他的脸慢慢的也就泛起了红晕。我望着他清秀的、微醉的面容,心就扑腾腾跳得厉害。
“我们猜拳吧!”莫林忽然兴奋的提议,“这是地球人传统而简单的益智游戏。你们输了就喝酒,我们输了就做引体向上!”
我还没出声,穆弦破天荒的表示出对这种“简单益智游戏”的兴趣,淡淡的说:“好。”
要知道,以前他就算偶有消遣,也是玩一局大型军事模拟对战游戏。
不过要让穆弦去吆喝“两只小蜜蜂”是完全不可能的,他负责猜拳,我负责吆喝。但我没想到,他那么强一个人,玩猜拳居然是个菜鸟。连输三回,我和他不得不一起罚酒,很快就有点晕了。莫林得意得不行,莫普都变得兴奋。
我当然不让穆弦继续上了。虽然我也没怎么玩过,但莫林莫普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菜鸟相逢勇者胜,我们胜负各半。
后来我就有点迷糊了。等我回神,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莫林端起了酒杯,咕噜咕噜灌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莫普开了另一瓶高度酒,跟穆弦对饮。我有点糊涂的拉拉穆弦的袖子:“要是机器人喝醉了,那是什么概念?”
穆弦眼神清明,柔声答道:“短路。”
我模模糊糊觉得这样不太好,又听他低声在耳边哄道:“别担心。可以修好。”
我顿觉放心。
后来,他们果然是……短路了。
沉默寡言的莫普,开始一直说话,神色严肃,面带笑意,一会儿对穆弦说,一会儿对我说。但他说的语言,我完全听不懂。穆弦听得含笑点头,我疑惑的问:“他在说什么语言?”穆弦眉都不皱的答道:“计算机十六进制代码。”
我恍然大悟,又觉得挫败,箍住穆弦的胳膊:“我也要学。”
穆弦淡笑答道:“好。以后。”
莫林没有背十六进制代码——他在唱歌。可他不是安安分分的唱,而是一手拿个空盘子,一手拿根筷子,跳到了桌子上,跟个小学生唱校歌似的,站得笔直,边敲边唱。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嗓子当真如同破锣一般。更要命的是,在我仔细辨听后,发现他唱的是:“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
我捂着耳朵就往穆弦怀里钻,莫普转头,继续用“计算机十六进制代码”对莫林喊了一句什么,语气还有点凶。
然后……
然后莫林就用“计算机十六进制代码”唱了起来。
我笑得肚子都痛了,可脸也有点疼。因为穆弦的手扣着我的后脑,往他的胸口压得很紧……很紧……
我嘤咛一声抬头,看清他幽深而暗沉的双眼……他一低头,吻住我的唇。冰凉的液体就灌了进来,我被呛的喉咙火辣,是酒!
我的头更晕了,恍恍惚惚,却看到穆弦在微笑。
“啧啧,我还以为星球危机完全解除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老远就听到歌舞升平呐。”
我迷迷糊糊转头,看到一道颀长的身躯,倚靠在门边。虽然还穿着皇帝的长袍,却已经恢复了易浦城的容貌。墨黑的眼睛很亮很亮,似笑非笑望着我们。
他怎么来了?
莫林从桌上跳下来,第一个开口,而且还恢复成人类语言:“易不要脸!易狐狸!我们不欢迎你,走!”
“哎约,短路了?”易浦城斜瞥他一眼,迈着长腿走进来,扫一眼还剩一半的菜色和咕噜咕噜沸腾的火锅,居然眼睛都笑弯了:“我最喜欢火锅了。”径自坐下,拿起筷子,端起一整盘肉片倒进火锅,这才抬头看着我和穆弦:“不介意吧?”
我觉得头更疼了,他怎么会知道火锅?
穆弦神色平静:“介意。”
我很奇怪的看一眼穆弦:“你说错了。”又对莫林说:“你也说得不对。”
于是他们四个,全都盯着我。
我冲易浦城笑了笑,然后招了招手,叫莫林站到我面前,柔声说:“我知道你很讨厌易不要脸,我也很讨厌。但是我们现在正在跟他合作。就算要骂他,也不能当面骂,懂不懂?”
话一说完,我感觉周围都静下来。
“你真的讨厌我?”懒洋洋声音从对面传来,似乎还带着笑意。
我认真想了想,答道:“其实还好,我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很男人。”腰间忽然一紧,我抬头,看到穆弦盯着我,脸色好像很难看。
我顿时也感觉到,自己的话好像说的有点不妥,但是哪里不妥,脑子又转不过来。但我决定继续把话说完,对易浦城说:“不过你嘴太贱了,对女人不负责,还狡猾,还说话不算话,唯利是图,市侩,自以为是……”
“说得好!”莫林兴奋的喊了声,我的脑子顿时打了结,嘟囔道:“我还没说完……”对面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易浦城根本不理我,埋头大吃起来。
“真让他在这里吃啊?”我疑惑的回头看着穆弦,他又笑了,柔声说:“你说的,我们跟他正在合作。”
后来有一段,我没什么意识,迷迷糊糊感觉穆弦抱着我,这让我睡得很香。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拍肩膀。
一抬头,看到莫林瞪着红色大眼睛,脸凑到我面前。而我人坐在穆弦大腿上,他的脸很红,纤长的手拿这个酒瓶,正在跟……易浦城?!对饮?
两人神色都淡淡的,没有说话,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碰瓶子。
也许是精神力的作用,睡了一觉,我感觉脑子已经清醒了很多,但还是无法消化他俩对饮这个事实。这时莫林小声而扭捏的对我说:“小姐,我求你一件事。”
我笑着说:“什么事?”我忍不住摸了摸他圆圆的头颅。
“你有没有办法,把我改造成半人啊?”他眨了眨眼,“听说半机械改造技术是时光族发明的。我最近,有点想当人了。”
我愣住了,酒意更是清醒了几分。
且不说改造技术我从来没涉猎过,就算是族里的技术专家,也只能把人改造成半机械人,没有把机械人改造成人的道理,因为机械人就算换上人类的皮肤和器官,也是造出来的机器。
可看着他的大眼睛,我居然不忍拒绝。
“我不确定,回头我研究一下。可能行,可能不行,你不要抱太大期望。”我柔声说。
“嗯!”就算这么说,莫林还是高兴的点了点头,他提着瓶酒,咕噜噜灌了几口,嘭然就倒在地上,正好压住比他更早醉倒的莫普,再也没动静了。
“为什么骗他?”懒而冷的声音响起,我抬头看向易浦城,他的眼神深深的,“怕他伤心?”
我瞪他一眼,转头看着穆弦,小声说:“我以后找机会跟莫林解释。”
穆弦轻声答道:“不必。”
我一怔,点点头。
后来我又睡着了,再醒的时候,发觉易浦城也倒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鼾声响得像雷。
穆弦正打横抱起我,从桌前站了起来。红晕像胭脂一样,染透他净白的脸颊。可那双眼,却明亮得像星星。
我望着一桌空酒瓶,有点意外:“你把易浦城喝倒啦?!”我以为易那种流~氓,喝酒应该好过穆弦这种乖孩子。
“嗯。”穆弦声音淡淡的,“他会短路,我不会。”
我顿时明白过来——易是半机械人啊。
“他很男人?”依旧淡淡的声音,幽幽眸色似乎透着寒气。我大半酒意都清醒了,已然明白又触了龙鳞,赶紧搂住他的脖子,笑着说:“我那是反话,是为了衬托后面贬低他那些话,这叫欲扬先抑。”
穆弦的表情还是淡淡的,我拍拍他的肩膀:“先放我下来。”
脚一落地,我走到易浦城面前,使劲朝他踹了一脚。他那浓黑的眉毛拧在一起,翻了个身,背对着我继续打呼噜。我转头看向穆弦:“这下行了吧?”
灯光下,笑意就像璀璨的星光,在穆弦脸上浮动着。
“嗯,很好。”他再次将我打横抱起,快步就走回了卧室。
夜色幽暗,星光照耀。大大的浴缸里,热气蒸腾得仿佛梦境。我和穆弦无声的纠缠着亲吻着彼此,一身酒气还没洗净,身体和意识已经沉沦。
这晚很长的时间,他都将我压在身下,一直温柔而强势的冲撞着。极度的刺激叫我再次变得浑浑噩噩。仿佛已经不记得过去,不关心将来,只要今天,只要此刻,我们紧紧相拥。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回想起这些年,突然惊觉——任何事发生前,其实都会有个预兆。
譬如我们新婚之夜,穆弦心血来潮,把毓山雕刻成定情信物,后来,他被囚禁在毓里三千万年;
譬如穆弦的新婚誓词,是“即使宇宙毁灭,我们也不会分离。”后来,我亲眼看到大黑洞吞噬宇宙的寿命,而他死在我面前;
譬如在迁徙前夜,莫林突发奇想要吃一顿大餐“打气”,我们四个人,我们一家人,多年来第一次,不醉无归;
又譬如莫林突然提出想要改造成半人,而穆弦说不必解释清楚,让他一直心怀希望的等待下去。
这一晚,甚至连易浦城都不计前嫌,跟我们宾主尽欢。我们像是被什么驱使着,不约而同的选择肆意的放纵,仿佛这是我们最后的狂欢,仿佛已经没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