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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头的那个哑巴 正文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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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三十儿的一大早,谭家小院里挤满了街坊邻居,全都是来看谭家那崭新的大彩电的。

    在村里,谁家要是能有台彩电,那是件正经的稀奇事儿,毕竟少有人家会舍得一下子花出去一整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积蓄。

    有人看着电视咂舌道,“慧英嫂子,这大川儿在那个运输公司一年能挣不老少钱吧,这大彩电说给你背回来就背回来了。”

    顾慧英一边给蹲在前头的几个小孩儿分糖和瓜子,一边回道,“不是他买的。”

    她说着话,看到一个小胖墩正颤颤巍巍地扒着梯子向上爬,这个小胖墩家里的大人还不在这儿,顾慧英也不敢大声喊他,忙扔下果盘,轻着脚步小跑过去。

    这边人群里的热闹还在继续,有人压着嗓音回刚才那人,“这彩电肯定是慧英嫂子那哑巴女婿给送来的啊,这得几千块呢,咱村里除了他,谁还能这么有钱。”

    其他人附和地点点头。

    又有人小声道,“欸,你们去看过镇东那泥洼地了吗?”

    另一人回,“霍,现在那儿可不能叫泥洼地了,那得叫什么产业园,你没看那牌子都立起来了吗,这才多长时间,那儿可大变了样儿。”

    他又放低了些声音,“我听我那在镇政府上班的姐夫说,那哑巴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长远,那是块儿不多见的风水宝地,等明年另一条国道一修好,那就是临着两条国道,我们这儿又正好是三个省的交叉口,他想做的又是那物流生意,我姐夫说,他只要前期一铺开,后面他的生意就能做到全国去,到时候刘家这个镇上首富的位置恐怕都得挪一挪了。”

    旁边的胖婶子磕着瓜子一扬眉,“何止是镇上,你以为人家就盯着咱这一亩三分地儿呢,人家那脑子转得快着呢,琢磨的事情我们根本想不到,不说别的,就说他拉回的那批车,刘凤莲当时不还说人拉回的都是破烂吗,她都忘了人家是做什么的,我听我男人说,那批二手车总共也没花多少钱,在他手里一翻新改装过,比新车都好使,人家这叫花小钱办大事儿。”

    有人心里开始酸了,嘁她一声,“胖婶儿,你别让你男人听风就是雨,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那二手车再改装能比那新车好使?你们把他捧得也太高了。”

    胖婶子最恨别人不信她说的话,她把瓜子皮一吐,急声道,“我男人不是听别人说的,他都开过那些车了,他昨天去那产业园应聘司机了,”她说到一半,又得意起来,“他年后就不跟着你去工地上砌墙做小工了,他应聘上了,初七就到岗,以后跑完一趟活就能回一次家,再也不用在外面干一年到年底才能回家一次了。”

    那人动了心思,悄声问胖婶,“当司机能给开多少钱?”

    胖婶神神秘秘道,“这我不能跟你说,这得看你能开什么车,你开车技术怎么样,反正那管事儿的跟我男人说了,只要肯干,能吃得了苦,跑车跑的趟数多,一年少说得……”

    胖婶实在是憋不住事儿,凑到那人耳边说了个数儿,还往少了说了点儿。

    那人惊了,“这么多?!”

    胖婶摸着自己的胸脯叫了声亲娘,“哎呀,你这一惊一乍的,吓得我心脏都一突,你要是想干也去应聘啊,他们现在正招人呢,咱们自己村的他肯定优先用。”

    那人着急,“可我不会开车呀。”

    胖婶又悠闲地磕上了瓜子,想当初她男人非要花几千块钱去学个驾照,她还抄凳子跟他大干了一仗,现在看来她那个小瘦巴男人做事儿还是有点儿脑子的,不然现在去哪儿找这么好的活计,她看那人,“那你去考驾照啊。”

    那人茫然,“我去哪儿考?你男人当初在哪儿考的?”

    胖婶回,“我男人那会儿是去县里考的,老远了。哎,对了,那产业园旁边就要办个驾校,年后就开张了,你可以去那儿报,刚开业还有优惠呢。”

    那人纳闷,“谁在那儿办的驾校?我之前也没听过啊。”

    胖婶道,“刘大户。”

    那人又惊讶,“我草,他俩这是联合起来做生意了?”

    胖婶点头,“我男人说这叫强强联合。”

    周围竖着耳朵听的人把胖婶说的信息暗暗记到了心里,有着急的已经跑回去打听了。

    顾慧英抱着那个小胖墩过来,拿糖哄住他,又严厉道,以后不准爬梯子了,很危险,从上面摔下来,要是把牙齿摔坏了,就吃不了肉了。

    小胖墩本来还在哭闹,看到糖,又听到爬梯子摔坏牙就不能吃肉了,这才安静下来,吃肉对他来说可是件大事儿,他乖乖保证以后不会再爬梯子了。顾慧英又给了他两块儿奶糖做奖励,小胖墩高高兴兴地走了。

    胖婶笑着对顾慧英道,“慧英嫂子干什么都是一把好手,多闹腾的臭小子到了你手里也能被哄好,做饭也厉害,这挑女婿的眼光更好,咱小月儿她对象可是个本事儿人,现在都当大老板了,人也孝顺,这大彩电直接就给你送上门了。”

    最后这几句话才是胖婶的重点,以后谭家女婿可就是她男人的正经老板,她可不得多巴结着些。

    顾慧英笑了笑,她平时也不是爱显摆的人,但这次语气多少还是带出了些不自觉的骄傲,“也不是他买的,是儿媳妇和闺女俩人摊钱给我买的。”

    胖婶一呆,其他人也惊了下,尤其是那几个婶子大娘,心里都在算,就是俩人摊钱买一台电视,也得不老少钱呢。有人想,这自己能挣钱就是硬气,想怎么花都行,她要是敢花这么一大笔钱给自己亲娘买东西,家里的男人不得疯了。也有人想,这小月儿和大川儿媳妇儿行啊,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原来是闷声发大财呢,这俩人一年得挣多少钱啊,这大彩电说买也能买。

    谭溪月今年年终奖发得多,几个月的时间,销售们的英语水平进步飞速,吴明谦一听到他们在那儿说那些他一句都不懂的话,就觉得高兴,再加上厂子不仅拉到了投资,效益也在转好,订单都已经排到明年下半年了,吴明谦这阵子走路都带上了风,他大笔一挥,直接给谭溪月奖金翻了倍。

    谭溪月拿出一部分存进了银行,除去买衣服和备年货还剩一部分,她打算把老太太屋里那台黑白电视给换了,那台电视当时买的时候就是二手的,现在画质声音什么的都不太好了,她还没想好要换哪个牌子的,嫂子就给她拿过来一个厚厚的红包。

    沈雅萍光年底这小一个月就挣了不少钱,小月儿一有时间就来店里帮她的忙,她不能让她白辛苦。但谭溪月说什么也不肯收她的红包,姑嫂两个人让来推去,折腾了好半天,最后俩人一合计,把钱凑一起,去店里给顾慧英提了一台彩电回来。

    顾慧英嘴上骂她俩乱花钱,心里更多的是为她们高兴,她们女人能花钱比抠抠搜搜不敢花要好,能挣才敢花,心里有足够多的底气,不用一味地去看谁的脸色依附谁,那样日子过起来才会舒坦。

    院子里的人听完顾慧英的话,神色各异,心思也各异,羡慕的有,眼红的也有,可再眼红又有什么用,好日子是人家辛辛苦苦奔出来的,有眼红的这个时间,还不如回去琢磨琢磨来年怎么挣钱。

    热闹散去,闹哄哄的小院安静下来,顾慧英拿扫帚扫着地面上的瓜子皮,现在家里只有她自己,谭溪川去出车了,年前最后一趟,昨天一大早走的,说是今天下午才能回来,肯定是能赶上年夜饭,沈雅萍一大早回娘家了,她这段时间一直忙,都没时间回去看看,趁今儿上午不算太忙,她开着她的大三轮车,装着半车的东西先去给她老爹老娘拜个早年。

    大门口处传来些动静,顾慧英擡起眼,看到来人,脸色慢慢变冷。

    顾慧英能猜到他是谁,三叔公昨天来给她打过招呼了,说这个人可能会找上门,三叔公只叹着气说了个大概,但顾慧英也能猜到事情的全貌,这人比那戏文里的陈世美还臭不要脸,她这辈子最看不上这种为了自己的前程就抛妻弃子的男人。

    程屹远刚一下车,看到这个逼仄的小院儿,心里多少还些底儿,一个农村的小老太太不可能有多大见识,软硬兼施,恩威并重,他惯用的手段,几句应该就能吓唬住,但现在看到顾慧英的神色,他一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顾慧英才不怕他,她直接开口冷声道,“我知道你是谁,我不能请你进屋,不是我们家不懂礼数,是我要是请你进了屋,就是打了陆峥的脸,有什么事情你就在院子里说吧。”

    程屹远对她这个态度,倒也不算太意外,他去找了那位应老板,也去找了三叔公,听到他的自我介绍后,无一例外,都直接冷脸起身送客。

    他该为他感到高兴,毕竟有这么多人都打心眼里看重他。

    程屹远也不废话,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

    顾慧英把扫帚往地上一杵,轻嗤一声,“你觉得你是在为他好,你这是在为你自己吧,你当初想走就走,现在想回就回,我不说别的,你自己在心里问问你自己,你现在是一个孩子都没有,你才想起来找他,但凡你有一个孩子,你会想起他娘俩在这个地球的哪个旮旯角吃苦受罪?别在这儿装得自己好像跟个多好的爹一样,什么我是为他好,他在这个小地方会耽误了自己的前程,你这就是打着为他好的幌子,想要减轻自己心里的罪孽。”

    “什么是前程,他自己奔出来的,才是他的前程,你给的,对他来说,那就是侮辱,你那一摊子家业再大,你觉得他会背叛自己的亲娘跟你走?别人会怎么选择,我不敢说,但我把话给你撂在这儿,陆峥肯定不会,当初有人半夜爬他家的墙,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把那么一个膀大腰圆的大男人给揍了个半死不活,别人说他小小年纪,下手就狠得不行,他不狠他怎么能护住他娘,我就问问你,你那个时候在哪儿,你现在想起回来了,还为他好,我呸。”

    顾慧英越说越生气,就差指着鼻子骂人了,“有些话别人不能说,我一个老婆子不怕你,他现在叫我一声娘,我就做我一个当娘的该为他做的事儿,我跟你说,你赶紧该回哪儿回哪儿,你去享你的福,过你的好日子,别在这儿东一家找西一家找,没人会去当你的说客,你现在不来打扰他的生活,就是对他最大的好,也是你唯一能做的事情。”

    顾慧英说完自己想说的,提扫帚就要送客,“你赶紧走吧,大三十儿的,我们家忙着呢,没时间招待你。”

    程屹远还要再说。

    顾慧英又看向他,“你想想他那在天上的娘,她会希望你怎么做,她现在可是在上面看着你呢,你要是多少还有点良心,就不要只顾着你自己。”

    程屹远蓦地怔住,脸色惨淡一片。

    她自然是希望他不再来打扰他们,她外表温婉如水,性子却刚烈似刀,当初他说分手,她没多问一句,只说既然是分手,那就从这一刻起,他俩一刀两断,再见也只做陌路人。

    她真的说到做到,再没回头看过他一眼。

    她如果现在在天上看着他,大概也只会更看不起他吧,他确实不该来打扰儿子的生活,更不该来扰了她的安宁。

    程屹远走了,在大年三十儿的下午离开了清水镇,他走之前,以陆芷兰的名义,给清水镇留下了大笔的捐款,用于清水镇的基础建设。

    这是她喜欢的地方,要是这里能变得更好,她在天上应该也会开心。

    谭溪川在回来的路上和程屹远的车擦肩而过,他在后视镜里看着那几辆依次开出镇的黑色车,心里还暗自嘀咕,这么好的车,还这么多辆,连车牌号都是连着的,他们清水镇上这是来了什么大人物了。

    不过这个小插曲很快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到了家,围着那台大彩电转了三圈,眉毛都快飞了起来,直说他老谭家有福气,闺女闺女厉害,儿媳妇儿媳妇也有本事,姑爷更是不用说,他这个当儿子当哥的反而成了最落后的那一个,他也得加把劲儿使劲挣钱才行。

    沈雅萍也是今年才真正体会到自己挣钱的快乐,之前她跟谭溪川跑车拉货那会儿不算,那会儿她感觉她就是谭溪川的小跟班,她得听谭溪川的指挥,现在她自己当老板,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她自己手里,她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她扬声对谭溪川道,“你等着吧,等我以后店开大了,挣大钱了,你就可以辞职在家了,我养你。”

    谭溪川乐得不行,“哎,媳妇儿,你还真别说,我人生的终极梦想就是在家里当小白脸被媳妇儿养,你放心,要是真有那一天,我肯定能做到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你就只管去外面挣大钱就好。”

    沈雅萍一想到那个场景,笑得前仰后合的,连菜都切不下去了。

    顾慧英边调着丸子馅儿,边乜他俩一眼,“出息劲儿,你俩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有出息。”

    谭溪川得意地看顾慧英,“娘,您这话说得一点没错,我俩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顾慧英捡起盆里的胡萝卜,虎着脸佯装要砸他,“快去洗你的澡,一身臭汗味儿,待会儿澡堂子该关门了,年三十儿的,谁还专门等着你。”

    谭溪川抱着脑袋两步并一步地赶紧跑出了屋,真惹急了老太太,她真能砸,他可不想过大年三十儿的,脑袋上多出个大包。

    火炉边上的桌子旁,谭溪月在包饺子,陆峥给她擀面皮,谭溪月包完一个饺子放到盖帘上,看对面的人一眼,小声问,“看我干嘛,你也想当小白脸?”

    陆峥看她,不行。

    谭溪月说得笃定,“你当不了。”

    陆峥挑眉。

    谭溪月回,“你长得不白。”

    陆峥拿手在铺着面的案板上写,【不一定长的白才当得好小白脸】

    谭溪月弯眼笑,声音压得更小,“你还挺有经验,那你说怎么才能当好。”

    陆峥又要写,谭溪月忙按住他的手,她虽然不知道他具体要写什么,但她知道他肯定写不出什么好话来。

    谭溪月胡乱地把案板上的字全给抹掉,低头接着包自己的饺子,不再理他。

    陆峥捏捏她红红的耳朵,又碰碰她翘挺的鼻尖,谭溪月挡不住他的手,白净的脸上沾到了面粉,成了一只从面粉堆里钻出来的小花猫,她恼怒瞪他,陆峥看着她,黑漆漆的眸子里盛满了笑。

    笑得她的心比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还要乱。

    谭溪月红着脸,面无表情地踩上他的脚,重重地碾了下。

    陆峥拿腿夹住她的脚,继续若无其事地擀面皮。

    里屋的电视里放着往年的春晚,相声大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逗得台下的观众捧腹大笑。

    “刺啦”一声,沈雅萍将鱼放到烧热的油锅里,香味和烟雾同时漫开,顾慧英“哒哒哒”地切着葱姜,谭溪川收拾好换洗的衣服,骑上车刚要出门,想起什么,又小跑着回到屋里,悄摸声儿地拿出两个二踢响。

    “砰砰砰”连着几声,鞭炮声从院子里腾空而起,在天上炸开,提前给除夕夜添了喜庆的味道。

    陆峥刚瞄到了谭溪川的鬼鬼祟祟,提前捂住了谭溪月的耳朵,沈雅萍和顾慧英都被突然响起的声响吓了一激灵,两个人同时朝着院子里骂起来,谭溪川骑上摩托车,一溜烟地跑了,都跑出去了老远,还能听到他得逞的哈哈大笑。

    平凡的烟火气,热闹又鼓噪,却最能牵动人的心。

    天色越暗,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越震耳欲聋。

    热气腾腾的鱼出了锅,圆滚白胖的饺子端上满满当当都快没了地儿的饭桌,杯子里倒满酒,年夜饭也正式开了桌。

    谭溪月最先吃到一个包着糖的饺子,沈雅萍双手一拍,“哎呀,咱小月儿和姑爷以后的生活肯定是越过越甜蜜。”

    谭溪月咽下嘴里的糖饺,把剩下的那半饺子放到了旁边人的碗里,既然是喜气儿,总不能她一个人沾,让他也沾沾吧。

    桌子底下,陆峥攥住她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谭溪月踢他一下,让他松开,陆峥不松反而攥得更紧,他夹起那半个饺子放到嘴里,慢慢地嚼着。

    确实很甜。

    过了一会儿,沈雅萍吃到了一个包着硬币的饺子,她的嘴又笑得合不上了,吃到包着硬币的饺子说明她来年可是要发大财呀。

    又过了一会儿,陆峥也吃到了一个包着硬币的饺子。

    谭溪川找到自己碗里分别包着糖和硬币的饺子,挨个都咬了一口,好笑地看向顾慧英,“娘,人那都是随机吃到的才是好彩头,你这不能给我们每个人碗里都埋上俩呀,这能管用吗?”

    气得顾慧英一筷子敲上他的手,“闭上你那臭嘴,你懂什么,吃到了就是好彩头有福气,你管怎么吃到的。”

    这一筷子敲得溪川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家老太太这手劲儿是真大。

    沈雅萍笑骂他活该,娘就该敲得更狠点儿。

    谭溪月将刚吃出来的硬币放到一边,也瞅着谭溪川直笑,反正从小到大每年的大年三十儿,或早或晚,她哥必定得讨上一顿打,这是惯例,不然他这年过不痛快。

    陆峥把他碗里那个糖饺也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她,他吃另一半,不过他总觉得他这个糖饺,没有她吃过给他的那个甜。

    年夜饭热热闹闹地吃完,谭家小院里慢慢聚起了人,八点春节联欢晚会要开始,大家还没在彩电上看过春晚,今天都想来谭家看个新鲜,谭溪川直接把电视搬到了院子里,又摆上凳子,沈雅萍拿出瓜子糖果招呼大家。

    顾慧英知道谭溪月不爱凑这种热闹,她把谭溪月叫到里屋,拿出一摞东西给她,“你们就回吧,回去还有好多事儿呢,把这些拿上,这个是贴井上的,这些要贴到装粮食的瓮上,这些分别贴到自行车,摩托车,小轿车上,红布条也全都得系上,哪处都不能落下了。”

    谭溪月点头,把东西都收好。

    顾慧英又从坑底下拿出一个手帕,里面包着四条红绳,“这是我去求来的平安绳,你俩一人一对,今天晚上系上,出了正月十五才能摘下来。”

    谭溪月笑着说好。

    顾慧英又严肃道,“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明天一大早要记得给你婆婆上香,这个你可千万别忘了。”

    谭溪月认真回,“知道了,娘,我都记着呢。”

    外屋里,陆峥边换着炉子里的煤球,边听着里屋母女两人的低声细语,炉火映照下的漆黑眸光里,生出温柔的底色。

    谭溪月穿好外套,戴好帽子,陆峥给她围好围巾,一手拿起她的包,一手攥上她的手,跟丈母娘告了别,拉着她出了屋。

    一院子的人原本还吵吵闹闹的,看到他俩出来,不自觉地起了身,谭溪川还没说话,有人先道,“小月儿,陆老板,这就走了哈?”

    谭溪月被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说话不方便,陆峥回话,嗓音沉稳清晰,“嗯,这就走了,先给大家伙儿拜个早年,过年好。”

    其他人先是一愣,纷纷笑着回,“过年好”,“过年好”。

    谭溪川和沈雅萍不禁笑开,屋子里的顾慧英脸上也少有地展出了些笑容。

    谭溪月站在他身边,仰起头看他,陆峥也低头看她,他将她的手拢到掌心,慢慢攥紧。

    两人回到家,八点刚过,春晚已经开始了,家里的电视很少打开,今天一到家,谭溪月就打开了电视,转到央视一套。

    不过两个人都没有看,陆峥拿着丈母娘给的那摞东西,该贴的贴,该系车上挨个给系上,谭溪月拿出明天要穿的新衣服,贴身穿的,拿布垫着,放到了暖气上,这样明天穿的时候就是暖暖和和的,她又把他明天要穿的衬衫给熨好,然后拿着换洗衣服去洗澡了。

    等她洗澡出来,电视里正播放小品,谭溪月盘腿坐到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头发,看一眼电视,再转头看一眼院子里的人。

    陆峥把最后一条红布系到自行车上,又去锁好大门,回身正好和屋里看过来的视线对上,他冲她扬眉一笑,谭溪月压下心里无端起的悸动,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继续看着电视擦头发。

    陆峥掀帘走进屋,谭溪月的眼睛还放在不知道在演什么的电视上,没看他,陆峥也没打扰她这么认真地看电视,他去洗澡间简单冲了个澡,出来小品正好演完。

    陆峥坐到她旁边,从她手里拿过毛巾,给她擦着头发,偏头看她,“刚才的小品讲的什么?我看你看得那么认真。”

    谭溪月一顿,她哪儿知道小品讲的是什么,她刚才的心思都没放在小品上,一直被洗澡间的流水声干扰。

    她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先去我包里拿一个红色的手帕,那里面有娘给我们求来的平安绳,今天晚上要戴上。”

    陆峥擡起她的下巴,看她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心虚的时候,眼睫毛会眨得特别快。”

    谭溪月不承认,“我心虚什么,我眼睫毛一直都眨这么快。”

    陆峥的手向下,覆到了她腰间的痒痒肉上。

    谭溪月最受不了他挠她的痒,她立刻投降,“我刚才都没在看小品。”

    陆峥低声问,“那在看什么?”

    谭溪月搂上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一直在看洗澡间的门,想你什么时候能洗澡出来。

    陆峥箍紧她的腰,气息渐沉,“想我出来做什么?”

    谭溪月的气息紧贴着他的耳根,声音又小又软,“你出来了,好给我擦头发呀。”

    陆峥紧绷的喉结一顿,唇不动声色地慢慢勾起,她现在拿捏他拿捏得是愈发的得心应手。

    他也凑到她耳边,嗓音更哑,“小狐貍猫。”

    谭溪月心里一动,轻轻刮一下他的喉结,“我发现你现在这话说得是越来越好了,我有点担心,以后我们要是吵架了,我吵不过你要怎么办。”

    陆峥喉结又是一滚,眸底克制着翻涌,“我不会跟你吵架。”

    谭溪月轻哼一声,“你现在不要把话说这么满,小心以后打自己脸。”

    陆峥认真看她,“我不会惹你生气。”

    谭溪月想了想,“那我要是惹你生气了呢?”

    陆峥问,“比如?”

    谭溪月回,“谁知道呢,你长这么大个子,心眼却不太大,什么醋都喜欢吃一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生上闷气了。”

    陆峥笑,“这个简单,你过来亲亲我,我就不生气了。

    谭溪月捧起他的脸,“你这么好哄的吗?”

    陆峥看她,“你可以试一试。”

    谭溪月歪头,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欢看他被她惹急的样子,她不怕死地挑衅,“试试什么?让你吃一吃醋,然后试试你的心眼究竟有多小?”

    果然,陆峥目光一沉,把毛巾啪一下掼到旁边的架子上,托起她的腰,将她扔回了床上,他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直接翻身复上去。

    谭溪月揪住他的头发,微弱的声音在他凶悍的吻下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喂,我们今晚要守岁的。”

    陆峥冷笑,她要是想老老实实守岁就不会在这儿挑衅他,电视里的春晚还在继续,外面的鞭炮声接连不断地响起,这些声音谭溪月都听不到,她耳边只有他深深重重的喘息,泪眼模糊的视线里也只能看到他。

    后面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谭溪月再次睁眼,是被突然变密的鞭炮声给吵醒的,墙上的钟表差一分钟就要指向十二点,床那边没有人,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扯过一条毯子裹住自己,拖着酸软的身体下了床,走到窗台前,打开了窗户。

    院子里灯火通明,陆峥听到动静,回过头,目光交汇的一瞬,刚刚点燃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谭溪月趴在窗户上,对他眉眼弯弯地笑,用口型道,“新年快乐呀,陆小峥。”

    陆峥走过来,慢慢俯下身,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唇轻轻贴上她的唇,一字一句地哑声回,“新年快乐,猫猫。”

    零点的鞭炮声再响,也抵不过两颗心脏碰撞在一起的热烈。

    ***

    四年后的六月,燥热的空气到处弥漫着茉莉花香,阳光灿烂似流火。

    毕业典礼刚刚结束,天气热得都快要将人烤化,大家都在往小卖铺里奔,谭溪月宿舍里的几个人也走进了小卖铺,谭溪月去拿了瓶水,刚才在太阳底下坐太久了,她有些渴。

    宿舍的小妹苏云菲蹭到谭溪月旁边撒娇,“溪月姐,你就好了,保研成功,导师还是文慧老师,她可是我们这个专业的大拿,跟着她,以后肯定错不了,不像我,到现在工作还没着落呢,我可愁死了。”

    谭溪月看着她笑,“你这不是工作没着落愁的,是要你的单位太多了,你不知道要去哪家愁的吧。”

    苏云菲嘿嘿地笑,“我想去的那家还没给信儿呢,我想再等等。”

    谭溪月摸摸她的头,“有一句话叫好饭不怕晚,好消息总会来得稍微晚一点儿,咱不急哈。”

    苏云菲使劲点点头,她就喜欢听溪月姐说话,每次都能说到她心坎上,她心情转好,高高兴兴地去后面拿好吃的了。

    谭溪月站在小卖铺门口安静地等宿舍的其他人,嘈杂的人声中她隐隐听到什么,寻着声音偏头看向小卖铺的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省里的一把手应江亲自出席一个财经论坛活动,为本省的十大杰出青年颁奖。

    她看得太认真,没注意到有人站到了她的身后。

    她前面一高一矮的两个女生也在抻着脖子看电视。

    高个子女生压着声音道,“你快看中间那个高高的男人,我去,这个人也太帅了点儿吧。”

    矮个子女生更激动,“我知道他,他叫陆峥,我小叔不是记者吗,之前专门采访过他,他那个公司才成立不过三四年,现在已经是省里一数二的纳税大户了,我小叔对他评价可高了,说他即便是恰巧抓住了机遇,天时地利也都在眷顾他,那也得有做事儿的脑子和气魄才行。”

    高个子女生惊讶,“你小叔那么一个眼高于顶的人,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夸谁呢。”

    矮个子女生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因为他真的很厉害啊,他以前都不会说话,会说话是近几年的事情。”

    高个子女生更惊讶,对这个人也更好奇了,“啊,那他真的好厉害,他结婚了吗?”

    矮个子女生回,“这个我小叔倒没说,不过应该还没有吧,他年纪看起来也不算大,而且他们这种人,不都是先忙事业,没时间结婚。”

    高个子女生仔细看电视里的人,“不对啊,他无名指上戴着戒指呢。”

    谭溪月摩挲着脖子里项链上的同款戒指,从电视上收回视线,一转头,愣住。

    陆峥牵上她手,捏了捏,低声道,“抱歉,我来晚了。”

    谭溪月看着他,眼睛里慢慢扬出笑。

    怎么会晚,她正在想他,他就来了,时间出现得刚刚好。

    以前是,现在也是。

    有些事情也许命中早已注定,兜兜转转,该相遇的人终会相遇。

    人生的出场顺序不分早晚,只论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