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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清欢 正文 第298章 小的无能又心软唯有铤而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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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观的州民里,有个此前刚买了官盐的酒肆掌柜,指着弓手帽子里的那些盐,亮了嗓子议论道:“唷,这般黄不溜丢、砂石俱在、颗粒粗得赛过蚕豆的,一看就是公家的盐,赖都赖不掉。”

    他身旁,城中腌腊店的老板娘,亦接过话头道:“可不是,私盐都是好盐,哪会这般劣质恶状。哎,你们瞧,竹竿子口上,还有一坨掉都掉不下来,那是晒盐的活儿太糟,湿卤都未干透,就运出盐场、急着卖钱哩。”

    老板娘说到此处,陡然意识到自己真是脑子抽风,一张快嘴里竟是吐出了要吃官司的话来。

    她忙惶惶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向周遭众人道:“我可没买过私盐,我听南边来的行商说的,虔州那边有岭南的私盐贩子,一斤半算一斤的价,才三十文,实际等同二十文一斤,只是官盐价的两成,盐品还好,又细又白,一颗石子儿都寻不见。”

    酒肆掌柜和腌腊店老板娘的话,引来众人此起彼伏的赞同声。

    平头百姓,素来有三桩爽事——赶大集、看抓人、骂朝廷。今日前两桩都有了,这第三桩,纵然自己不敢做,有胆大的做了,反正苏辙老相爷又不是那些个凶神恶煞的酷吏,他们附和一下身边的意见领袖,还是敢的。

    姚欢方才见了苏辙摊头前那一袋袋的官盐,已略感吃惊。

    她这个穿越者,未曾真的如寄命的姚家姑娘那般,在庆州那样的边城住过,甫一来到这个时空,就是身处大宋都城,她南下前的生活经验,只来自开封城。

    开封的盐铺子当然卖的也是官盐,倒是细腻如新雪,但每斤尚且要三十文。

    姚欢当初就折算过,京城底层禁军的薪水每月一千文,京城盐价三十文一斤,对比后世北上广地区打工者五千至一万的月薪,相当于一斤食盐要卖到两三百元人民币,北宋盐价确实贵。

    不曾想,原来京城这等盐价,已经是在更进一步剥削京外各路各州百姓的基础上,才能保持不再猛涨。

    在远离帝都的地方,官盐的价格越发沉重,竟能卖过百文一斤,岂不是相当于后世一千多人民币?

    十几个二师兄的肉,都没这么贵过!

    质量还这样差,瞧去起码两三成都是沙砾碎石,也不晓得是野蛮运输造成的,还是被故意掺入杂质。

    关键是,如按方才那腌腊店老板娘所言,私盐只卖二十文一斤,这种要杀头的买卖都有贩子们肯做,说明在大宋,食盐炼取真正的成本,其实并不高,可能只有几文钱一斤,和后世差不多。

    茶、盐,果然是朝廷获得军费官饷的暴利行业啊。

    此时,办事的弓手上前,向苏辙如实禀道:“苏公,小的在城门处拦住他们后,照着苏公吩咐,刚宣谕了几句,领头的贼民就仓惶认了,并无反抗之举。”

    苏辙循着弓手所指看去,轿前一个身着洁净袍衫的男子,四十上下,神情和静,与人们寻常所想的或凶悍或奸邪的贼人模样大相径庭,面上更没有弓手所提的仓惶之色。

    男子淡淡地冲竹轿中唤了一句,轿子里下来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娘子,身着簇新的绿色嫁衣,头上亦点缀些许钗环。

    小娘子将头擡起来,苏辙身边的盐商惊呼道:“你不是……”

    盐商瞬时又由惊转怒,气咻咻向苏辙道:“苏公,这小女贼,就是昨日今晨都来场院卖炊饼和浆水的。我明白了,这小女贼定是先扮作贩妇,诓得吾等没了戒心,午间便在吃食里下了药。”

    那一老一少,并肩来到苏辙面前,男子作揖道:“苏公,小的乃北山那边,清江县下头的乡落耆长,叫杨及,此为小女杨红玉。盗盐之事,乃我父女二人主谋,与乡邻无关。”

    宋代的耆长,相当于唐时乡村的长官,负责本地行政事务。

    苏辙问道:“杨耆长既受州县信任、委以要职,因何贸然盗取官盐?”

    杨及平视着这位国朝前任相公,一丝无奈苦意于眼中闪过。

    “苏公,盗盐原由有二。其一,官盐已是天价,岭南的私盐贩子今岁被砍头数十人,私盐入赣少了许多,吾乡父老,断盐在即,小的春耕前已来州中求救,无人理睬小的。其二,今岁朝廷有令,命吾乡乡民租种抛荒官田,且不予减免两税。苏公,乡民许多是自耕户,已有腴田,实在无力耕种官田,更何况还要多交租赋。”

    杨及说到此处,叹气道:“四百斤官盐,小的筹划着,两百斤给乡民们分了,每户五斤。好歹,男丁们将盐续上,能得两把力气去耕田。另外两百斤,换二十贯钱,待到夏末秋初,若收成不好,州县又来催租,给那些实在交不出租子的老病农户们,救急,莫教他们,真的被逼死了。”

    杨及交待完自己的“犯罪意图”毫无激动难抑的情状,仿佛他刚才所言,就像日升日落、潮涨潮退一样,无险无奇,乃陪伴世间人的常态。

    喧闹的大街上,围观人群,在短暂的几息中,忽地有了鸦雀无声的意味。

    但很快,他人瓦上霜不过是自家眼中风景的看热闹气氛,又回升了。

    三两个爱品评世事的妇人,议论道:“这做爹爹的,自己出头为非作歹也便罢了,怎地将如花似玉的一个小闺女也卷了进来。”

    杨及身边,始终静立无声的杨红玉听清这般飞语,忽地仰面,向闲舌妇人们道:“我做此事,亦是心甘情愿。我娘生下我,便血崩不止,过身了,我是吃乡中几位婶子的奶长大的。没有这些乡邻,我也未必活得下来。”

    有其父必有其女,这杨红玉说话的气度,与杨及十分相似。

    一种对于苦难平和陈述的气度。

    可是姚欢,难受极了。

    如果说片刻之前看到弓手砍断的轿杆里落下盐粒时,她还有些兴奋和得意,还在肚中暗暗说笑,自己竟然帮苏辙办了个案子,那么现下,耳听杨氏父女的陈述,眼见那轿子竹竿上每隔一段就隐隐可见的榫头,姚欢只感到,双目酸涩,喉头有如骨鲠堵着。

    这盛世的华美袍服翻开来,果然虱子、臭虫、癣疥,触目惊心,不忍卒睹。

    姚欢不由自主地往邵清肩头后挪了挪,仿佛他是一扇可以屏蔽绝望人间的防火墙。

    她在这不太宽、却稳固的青色防火墙后,听到苏辙苍老而透着无力的嗓音响起来:“把人押去州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