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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正文 第124章 按兵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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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4章按兵咸阳

    咸阳,朔方军大营。

    若从空中俯瞰,这座军营,反倒比春初时更富有生机了。经历几场透雨,大地得了给养,迅速为自己裹上厚厚的绿茵。

    褐色的如病癣般丑陋的泥土再也没有机会露出来,一片又一片鲜嫩欲滴的苜蓿草,成为战马的最佳粮草。这种来自天地的善意,令它们懵懂地享受着整装待发前的宁美时光。

    当然,这只是马的体验。

    战马的主人们,则正处于惴惴不安的情绪中。

    在那个朔方军兴兵叛唐、掉头往西杀向奉天的翌日,当李琟中计、全军覆没的惊人消息从礼泉传来时,所有的部下,都作好了准备,准备见到李怀光怒极癫狂的模样。

    然而出乎他们的预料,这位正准备摩拳擦掌创一番大业的统帅,骤闻噩耗,连夜召集留守众将时,语调仍算得沉缓有度。只是双眼中的眸光,从先前起兵誓师时的愤恨与决绝,变成了一种稍有空洞的沉吟。

    他详细地询问了几个从礼泉逃回来的李琟牙卒,又与营中裨将确认了余饷的情形,最后下令各营严阵以待,防止韩氏父子与李晟对咸阳的朔方军营发动东西夹击的攻势。

    平心而论,起码在部将面前,这是一种作为统帅的合格的镇定表现。

    不过,众人也注意到,当听到,阵斩李琟的是赵升鸾时,李怀光有一瞬间的失语,圆瞪着双目,似乎不相信这个事实。

    赵升鸾,是一个朔方将士的遗腹子,从小在军中长大,很早就被李怀光收为假子。与韩钦绪相比,赵升鸾的背叛,显然更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韩钦绪毕竟是韩游环的儿子,成年后才被李怀光揽入麾下,韩氏父子俩做戏,合伙坑了李大帅,尚可理解。而赵升鸾,许多老朔方都记得清楚,这娃娃嘴上毛还没长出来,就已经被李怀光带在身边做了小侍从,一路提携,长进飞快,几年前李怀光受诏去平定泾原镇刘文喜之乱时,赵升鸾始终仗剑不离大帅左右,真是比亲儿子还肯舍命相护的模样。

    结果呢,这小子脸一抹,把李帅亲儿子的脑袋给砍了。

    一镇节帅,做到这个份上,是叫人有多唏嘘?!

    又过了一天,去烧乾陵的达奚小俊回到咸阳,好歹令忐忑不宁中的朔方军卒,稍许平静了一些。

    达奚小俊将渭水边李泌的一席话,原封不动地禀报给李怀光。李怀光报以讥诮的冷笑,若有一比的话,便仿佛伤透心的女子,又岂是薄情郎君几首赠诗能拉得回的。

    李怀光盯着达奚小俊:“老夫已经步长安城中那位朱姓伪帝的后尘,莫非还有回头路?达奚,老夫上了韩钦绪这畜生的当,固然是在识人的本事上,叫众将作了笑话看。而琟儿阵前横死,老夫更是如万箭穿心。但我李怀光不能自弃,否则这咸阳两万朔方军将士,岂非群英无首?再者……”

    李怀光站了起来,走到帐中的兵戈架前。架上只有一柄精钢马槊。那是李琟生前所用,若仔细看,光滑的涂了生漆的葛布柘木槊杆上,甚至还隐约可见变成熟褐色的血迹。

    抢回李琟的尸身和这柄马槊的牙卒们,李怀光已经厚赏。此刻,他抚摸着那道血痕之处,低声道:“再者,琟儿在泉下,不知是否怪我,怪我不听他拼尽全力的劝阻,以至着了韩钦绪的道儿。达奚,你跟了我十几年,眼下依然如此忠心耿耿,老夫的心迹,也大可不避于你。这几日,老夫的确后悔,但不是后悔未听琟儿的话,而恰恰是后悔此前过于听从他的出谋划策,而相信唐廷会善待我朔方军。我李怀光,就应该在河东四镇叛乱之际,也在邠宁和河中,自立为王!”

    达奚小俊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听着。他毕竟受李怀光之命,烧了乾陵,日后在史家的笔下,叛将之名,左右是逃不掉。虽然李泌的心胸气度令人折服,但若要做第二个李琟,力劝大帅悬崖勒马,他达奚小俊还不至于立场变得如此快。

    悬崖勒马?现下这情形,朔方军明明是,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待李怀光重新坐到案几前,达奚小俊才小心翼翼地探问:“大帅,往后,吾朔方将士,何去何从?”

    李怀光闭上双目,疲惫地叹了口气:“你先回帐歇息。”

    这位新叛节帅的内心,实也没什么计较。

    达奚小俊起身告辞,刚要出帐,李怀光又追加了一句叮咛:“军中执纪之事,皆由你来定度。唯有一点须宽宥待之,营下邠宁子弟,有意回镇一探家小安危者,莫要阻拦。可以告诉他们,但凡能带上子弟回来找我李怀光的,河中自有他们安身之地。”

    “喏!”达奚小俊道。

    礼泉一战中,临阵倒戈的韩钦绪,与父亲韩游环、普王李谊,除了阵斩李琟外,还歼灭了李琟的五千河中精兵,他自己则带走了五千嫡系精兵。

    在数年前唐廷召回郭子仪、逐步拆分朔方军的过程中,李怀光分到了邠宁与河中,因而去岁应诏开赴河东平定魏博藩镇的田悦之乱时,营下有不少邠宁兵。

    留守咸阳的邠宁籍贯士卒,听说邠宁镇留后韩游环与李怀光撕破脸后,怎会不虑及留在邠宁镇内的妻儿,定会起逃营之心。

    果然,正如李怀光估计的,接下来的几日中,达奚小俊几乎天天来报西归人数,竟有四五千之多。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叛乱前还挤得满满当当的咸阳大营,很快就少了几乎一半将士。

    恰在此时,长安城来了一位使者。

    伪帝朱泚的司空——李忠臣。

    李忠臣本名董秦,也是一位在平定安史之乱中为唐廷立下战功的勋臣,既有与郭子仪等九位节度使将安庆绪(安禄山儿子)围困相州之勇,也有过诈降史思明、在史思明营内突然发动袭击之谋。

    大历末年,时任淮西节度使的李忠臣,因在治下肆意施暴,还任命同样贪婪专横的妹夫张惠光为副使,终于引发了手下悍将李希烈的兵变。李希烈等人斩杀张惠光后,到底一念之仁,留了李忠臣的性命,只将他赶出淮西。

    李忠臣灰溜溜地回到长安之际,代宗皇帝尚未大行,唐廷仍是优宠藩镇武将的风气。因而,李忠臣在淮西弄得这般鸡飞狗跳,朝廷也未治其罪,反授其检校司空和平章事之职,还能在朝会中露露脸。

    待到德宗登基,动向迅速变化,朝廷越来越发了狠心要收拾各地不驯之镇,对于赋闲在京城的武将们,也不那么客气了。已经去世的泾原节度使马璘的宅邸被没收也就算了,李忠臣六十多岁但还身体健朗着,天子也露出要将他在樊川的别业充公之意。

    李忠臣这般起于行伍、读书不多的武人,哪懂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本就对新君不甚驯服,何况新君还要从自己身上薅去一大片羊毛,以充削藩军资。

    于是,去岁,长安泾师之变,不消朱泚开口,赋闲在京的李忠臣,主动地投入其伪殿之中,谋到一个去掉了“检校”二字的司空之职。

    就连名字,也从大唐天子御赐的“李忠臣”,改回了本名“董秦”。

    “李节度,本来咸阳这一趟,最适合来做说客的,应该是原休原府尹,可惜去年在魏博,你就将他杀了祭旗。现在看来,原府君真是运气不好,倘若去年那趟换了别人去,今日这趟换作他来,恐怕原府君不但性命仍在,还会被李节度你待若上宾。”

    董秦今年已经六十有八,比李怀光大了十岁,论做武将的资历,又实在李怀光之上,故而他进了李怀光帐下,没有半分谦敬寒暄的意思,直接就上了揶揄的口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