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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正文 第158章 宋家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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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8章宋家三娘

    桃叶诚惶诚恐地回到长兴坊的皇甫宅中,却见男主人已经坐在厅堂上,正将一只圆滚滚的玉镯往夫人腕上戴去。

    她跑得气喘吁吁,猛地再次瞧见男主人,吓得腿一软,跪下告罪:“婢子办事拖沓,回来晚了,求阿郎和大娘子莫责罚。”

    皇甫珩的目光甩过来,和蔼道:“慌什么,我是骑马归家,四条腿自然快过你两条腿。你下去吧。”

    桃叶不敢即刻退下,而是眼珠骨碌碌,瞄了一眼宋若昭,见她也正好看着自己。

    “阿郎与我说了,在西市外头碰见了你。郑先生家,那小韩郎君可在?”宋若昭面色平常地问道。

    “回大娘子,郑先生和小韩郎君都在,小韩郎君……”桃叶迟疑了一下,仍是如实道,“小韩郎君请奴婢转达他对大娘子的感激之情,他说有了大娘子您的书信,他明日便去韦.韦府行卷。”

    不待若昭答话,皇甫珩已带了客套的口气道:“还不知能不能帮得上忙呢,待中了榜,再感激也不迟。”

    就好像韩愈坐在他对面似的。

    若昭起身道:“今晚做熊肉馅儿的古楼子,我去灶间看看。”

    皇甫珩一把拉住她的衣袖:“让桃叶去帮着郭媪就成,她也不能只会跑腿送信。桃叶,你跟郭媪说,肉须多放一些,我是武人,不爱吃没油水的。”

    桃叶如蒙大赦,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若昭复又坐下,盯着地上的青砖发愣。

    “我就知道,你生气了。”皇甫珩道,这回的温言细语,听着总算不像装腔做势,而是有几分恳切了。

    半晌见妻子仍是闷声不响,更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真生气了?若昭,你可往细里想去,若你是我,过往被那韦金吾追到家中寻我娘子说些不着斤两的话,今日陡然见着一封那样的信,难道能忍住,不去拆了瞧瞧?”

    “况且,我回了家中,就一五一十地与你说了,我可曾像那些心机深重的文吏般,试探于你?”

    “行卷之事,母亲从前与我说起过,我去岁也帮……也帮若清做过,自是省得,行卷于那些寒窗苦读、一心登榜的白衣士子有多重要。正因如此,我才诧异,你若真觉得那小韩郎君可怜,想助他一臂之力,怎地不将他引荐给李公?”

    听到此处,若昭终于擡头,打断丈夫道:“李公如今犹是宰相与国师,何等高重的身份,我怎好直接去求他。”

    皇甫珩嗬嗬一笑,添了些得色道:“我就知道,娘子只有为了你夫君我的前程,才肯兜兜转转地向李公开口。”

    若昭皱眉道:“李公本就与你祖辈有交谊,他亦是惜才之人,你又是领过大军的武将,你做了这招募使,与我有何关系。”

    皇甫珩听来,妻子竟仿佛,满嘴都说的是丈夫的好出身、好能耐。他心里一舒坦,此前在西市外头凛然而起的疑怒,渐渐烟消云散。

    他叹了口气:“也是,你在这京城,能识得几个有品阶的官人。李公不好求,我呢,是个武将,若说能与礼部和翰林院打上交道的,恐怕还真是只有那从前做过文官的韦臯。哎,不对呐,你为何不去求陆学士?他不是翰林院的头号大文士吗?吾二人成亲之时,他还做过主礼。”

    若昭又厌烦又无奈,只得道:“彦明,你说完了不曾?郑郎中家的小韩郎君,叫韩愈,他长兄,因受元载之案牵连而远放湘楚之地,未及而立便逝于任上。我瞧着他有几分像若清,打定主意要帮他。当初在渭水遇险,郑郎中医治过的马夫,正是韦金吾帐下的陇州军士,我因想着,再添上我的书信,郑郎中领着韩愈去拜访韦金吾,能更顺畅些。”

    皇甫珩听若昭的语气中,竟有了些冷冷的凉意,亦不敢再造作,稍有沉默后,将话岔了开去。

    “驿站送来韩游环的消息,母亲正准备离开邠州,想是中秋前后便到了,正好与吾等团圆。母亲最是慈蔼宽厚,她见了你,定是不知怎生欢喜。”

    听丈夫说到婆母大人,若昭毕竟不能再冷若冰霜,只得将面色缓和下来,缓缓道:“你兵部事多而杂,甚或还要去咸阳练兵,家中事可放心。”

    “岳父已遣了潞州的老仆来做管家?”

    “嗯。”

    “甚好。若昭,这白玉钏,你戴着真好看……”

    ……

    又过了几日,若昭娘家的赵姓老仆,所乘的马车在皇甫宅门口停下时,这年过五旬的老翁总算是松了一大口气。

    “大娘,阿郎令老奴带来的这五箱陪嫁,老奴安妥地送来了。”

    “阿姊,赵翁一路宁可将我丢了,也丢不得大伯这些宝贝呢。”

    应着这句笑语,车厢中钻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大大咧咧地冲若昭说道。

    赵翁是宋家世仆,对小主人倒更有些像长辈对晚辈,嗔道:“三娘莫埋汰我这半截入土之人了,这世道乱哄哄的,若不是阿郎向李节度讨了两名昭义军军士赶车护卫,老朽哪敢领着你这花朵一样的小娘子出这趟远门。”

    少女叫宋明宪,是宋庭芬从弟的女儿。宋家因战乱而颠簸数年、渐渐于潞州安定下来时,家族中只剩了宋庭芬与从弟二人,偏偏那从弟与弟媳又得了伤寒去世,宋庭芬自然将侄女接到自己家中抚养。宋明宪比宋若清还小,因而赵翁称呼她三娘。

    宋若昭赏了护送的昭义军军士,又命家中小厮领他们去客栈歇息。打点妥当后,方执了宋明宪的手道:“阿父去岁在奉天城外跌入雪窟,现在身体如何?”

    提到长辈,明宪的俏皮之态隐去了些,向长姐恭敬道:“大伯无恙,仍是常被李节度召入军府议事。只是,朔方军叛唐、圣上再度播迁之时,大伯担忧你的安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头发越发白了。”

    若昭的眼圈立时红了。但她又微微庆幸,自己遭难之事父亲想来也不知。

    明宪转身,指着仆人们搬运的木箱道:“那里头,有李节度赏的钱帛,节度使夫人赏的两身衣裳,其余都是大伯的书,还有拓片。”

    若昭心中越发升腾起凄怆之情。父亲对这些书籍拓片极为珍视,万金不换,他却都作为陪嫁给了自己。

    若昭眼前,仿佛出现了父亲益发孤独寂寥的身影。

    待得婆母来到京城安顿下来后,自己必要在冬至前,回一趟潞州,去陪伴父亲几日。若昭暗想。

    若昭请赵翁在正厅坐了,唤来郭媪、桃叶等人,告知他们从今以后,赵翁便是皇甫家的管事。

    这一院的仆婢,不是小厮就是妇人,哪里当得起一个三品官宅的迎来送往之务,现下见到赵翁一派老成干练的模样,自是心甘情愿地唯其马首是瞻。

    晚间,皇甫珩自兵部回来,瞧过赵翁,也颇为满意,且还微微惊叹,岳父果然是大儒之家出身,连这家中世仆,应答出语斯文有礼,都不输兵部那些有官身的录事们。

    宋明宪过来拜见皇甫珩,面上礼数周到,心中却嘀咕。她原以为,若昭阿姊在潞州,多少次拒绝官媒上门,定是要寻个天神般的人物。后来听说阿姊被圣上赐婚了,她还缠着宋庭芬问这问那,伯父一概笑着说,你阿姊看中的男子,自是翻遍全潞州也找不出来。

    及至看到姊夫这个活人,不过尔尔嘛。

    眉目倒是俊朗,也确有几分画上勇将的气概,但神态之中似乎总有那么一股粗疏轻狂。

    皇甫珩则无心应酬眼前这位妻妹。在他看来,若无阿眉的艳丽姿容和勇毅气势,也无妻子若昭的娴雅如兰,那不过就是常人之姿,瞧来都差不多。

    更主要的是,朝中新讯一个个传来,教他将将松泛几日的神经,又绷紧了。

    头一个惊人的消息是,李晟刚到泾州,就将暗通吐蕃的田希鉴杀了。据闻李晟还关闭了泾原的几个茶马互市,有个吐蕃大商团的首领率众闹事,直接被李晟带去泾州的亲信赵光铣一刀斩首。

    这与当年张光晟对回纥人的所为,也不过是一步之遥罢了。

    就在德宗还未有所表示时,另一个消息紧随而至。

    吐蕃赤松赞普的五公主,丹布珠殿下,亲率使团往长安而来,请议安西北庭之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