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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正文 第226章 守陇望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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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6章守陇望蜀

    旷野上,朔风如刀。西天的太阳除了看上去又大又红外,在提供热量上,毫无建树。

    所幸大地上这支西行的神策军,人,吃了几个月饱饭,马,啃了几个月豆秣,算得一支兵强马壮的队伍。数千阳气十足的儿郎和膘马口中呼出的热气,都好像能吓退劲敌似的。

    灵、盐二州之间的驿道,尚未迎接到贞元元年的第一场雪,路不难走。但短短一日中,带着前锋急行军的皇甫珩和何文哲、默沙龙等将,已经看到了好几次沿途烽燧上燃起的狼烟。

    有一次,从一个矗立在高岭上的烽燧中,还跑下了一人一马。那是灵盐边军的游奕。

    游奕策马扬鞭,嘚嘚嘚地直迎着神策军而来。他显然是在山坡头上望到了这支队伍,辨别出乃盐州方向来的援军。

    “蕃子,蕃子今日攻城!”这年轻的游奕大声喊道。

    神策军骑士自动地让出一条路,让这个信使继续畅通无阻地疾奔,来到皇甫珩面前。

    “将军,小的刚去马铺里换了马,先头已跑了一百来里。小的和几个兄弟巡了一整天,从前方得到的消息都是,蕃子越过黄河,灵州城今日已接战。但四面城门皆未失。”

    游奕焦急的口气中,又带着一丝兴奋,仿佛为自己能靠充沛的体力和机敏的心思承担行军打仗中的侦察任务,而骄傲。

    皇甫珩瞧着小游奕满脸的灰尘,心中有一股熟悉的热流涌过。三年前,他也曾是边军,也曾忙于防秋御蕃。泾州城外一直到陇山边境的烽燧,荒原上或山谷里出没的唐军轻骑侦察兵,与灵盐地界并无多大区别。

    “灵州城守军几何?何人领兵?”皇甫珩继续问道。

    “是杜节度离开前留下的判官李起,还有灵州司马赵斯年。守军,守军大概千人,但是小的听说,蕃子先到的骑兵,就有五六千人,后头还有援兵从凉州方向来。”

    皇甫珩道:“慌什么,灵州城修得坚固,骑兵是旷野冲阵厉害,攻城未必占几分便宜。何况,蕃子的箭矢之利,能比得过我神策军?小郎,你既然换了马,就做我军向导、引吾等往灵州方向去吧。”

    小游奕一口答应,忽又在马上躬身行礼道:“大帅,可否,可否赏小的一袋军粮?烽燧里头的烽子,连着几天喝粟子稀汤了。这沿途的烽燧靠灵州给粮,一打仗,烽子们不忘燃烟报警,但灵州的粮怕是一时半会运不到此处。”

    饶是皇甫珩始终把淡漠寒凉之色挂在脸上,闻言也不禁现出一丝动容。但他存了谨慎之意,只吩咐何文哲去取了糗粮,教两个胡人小子策马送上坡岭间的烽燧去。

    不一会儿,下山来的神策军小卒追上了大军,禀报说烽燧里头确是唐人把守,只是饿得有些面色发青。

    皇甫珩放了心,命大军继续赶路,一路向小游奕询问灵州附近的地形险要之处。

    ……

    几日后,灵州城头。

    “你的手抖什么?莫不是害怕?”

    “怎地,这天气,你瞧远处那黄河都冻住了,我的手又不是木疙瘩的摆设,还不兴觉得冷?”

    “唔,你的手没穿皮裤,你的腿可是裹在皮裤里,咋也抖得这般厉害?”

    “哈哈,老三,你是不是吓得要尿裤子了。”

    “放屁,娘的,我是心急,急着打蕃子,你才要尿裤子呢!”

    彼此通过取笑来缓解紧张的情绪,是新兵的自然表现。

    在长安城中是身手矫捷的青壮年,在咸阳和盐州城外是多次演练的军卒,不代表到了真正面对吐蕃铁骑的时候,他们会胸有成竹、镇定自若。

    第一次上战场,对手就是父辈口中曾经直接攻入过长安城的异族狼兵虎将,皇甫珩手下这些年轻的胡人儿郎们,不可能不感到紧张和恐惧。

    但同时,激动和好奇,也变成一剂灵药,教他们迅速地亢奋起来,进入可以大杀一场的状态。

    一个陌刀兵压着嗓子向周遭道:“我阿兄,比我壮,结实得铁塔一般,结果前几年在乐游原下打马球,摔死了。你们说,这条命送得,多憋屈。还不如像咱们这般,拿一把力气搠死几个蕃子,就算折在灵州城下,好歹不吃亏是不?”

    “对,对着咧!大丈夫就该死得壮烈些。”

    雪亮修长的陌刀向外,立盾则是屏障,与城堞一起,将刀兵、弩手、弓箭手掩护好。

    皇甫珩问朝廷从宣润调来的弩手教习们,也一同来到灵州。他们是每逢大战前已经习惯沉默寡言的老兵,他们的舌头这时候就像被割了一样,目光则分外警惕犀利,他们在城上巡视一圈,心中对于聒噪的新兵蛋子再不屑,眼睛却不会闲着。哪个小子的弩牙和承弓器有异,他们会无声地上前,直接调教好。

    皇甫珩策马在城堞上跑了一圈,最后停在几架纹车弩旁边。

    那是灵州城本来就储备有的大弩机。和单个弩手使用的角弓弩或者木单弩不同,这种纹车奴属于大型床弩,需由十人配合转动轮轴张弦、瞄准,一次可以发射一捆七八支长箭,射程能有七八百步,是唐人大面积杀伤攻城军队的远程利器。

    “那日蕃子来攻,吾城守军,靠这纹车弩,挡住了敌军第一潮,不过,送命的都是些蕃子驱赶在前头送死的庸。可惜了,这纹车弩的力道,几百步外穿透两三匹马,都不成问题,却未杀得多少桂,更别提豹皮将了。”

    灵州留后、杜希全的裨将李起,拍了拍纹车弩的一边轮轴,与皇甫珩说着灵州首战的情形。

    两年前的这个时节,正是朱泚叛军围困奉天城之际。李起曾随杜希全率灵盐之师南下勤王,听说过云车大战的翌日、唐军在城外七骑冲阵的事迹,尤其是眼前这位岁数不大的皇甫珩,竟能在万军中阵斩李日月那般悍将。

    解围奉天和收复长安的赫赫战功,固然是传闻中最令武人们钦佩的内容,但李起此刻还有由衷的感激。

    都是大唐西境防秋一线的老狐貍,各城间的守将,彼此清楚对方的作派。

    以李起对现任盐州刺史杜光彦的了解,吐蕃人若打盐州,杜刺史就缩着,吐蕃人若打其他州,杜刺史就看着。

    “皇甫大夫,若非大夫所领的神策军驰援及时,数日前一役,就算灵州城未失,我灵州的这点守卒,也不敢结队出城,去收捡打出去的箭矢啊!”

    李起声音不大,口气却诚恳得紧。

    虽然盛极而衰,但大唐帝国不管怎么说,都是个有年份的军武大国,百来年强弓硬弩的发展,箭矢的锻造比回纥、吐蕃优越不少。单兵弩手的箭矢是制作精良的三棱箭,而长弓射手的近战箭矢则是更令异族骑士和步卒心惊胆战的倒齿四方棱箭。方头箭,即使擦面而过,也会撕掉一大片口子,犹如被猛兽带着倒钩的舌头舔掉一层皮肉。更别提纹车大弩那一捆捆射出去的长矢,几乎与矛枪不分伯仲了。

    但箭矢越是精良,越意味着不能一次性消耗,发射后要尽可能在敌军势颓时,抢拾回来,继续备用。

    弓箭手和单兵弩手的箭矢,射程从一百步到三百步不等,纹车弩的长矢射程则超过一里路,倘若那日不是皇甫珩急行军到灵州城下,并派精锐的骑兵弓箭手在左右翼护卫,李起的灵州兵,如何敢出城拾箭。

    皇甫珩耳闻李起的谦敬之辞,却只是微微颔首承礼,似乎略有些心不在焉。

    他想的是更深远的事。

    在他的眼皮底下,是灵州城外重又设起的据马枪,如贲张的巨型鹿角,直指西面。再远一些的地方,是秋冬逐渐露出河床的西套黄河,以及苍茫天地间若隐若现的汉长城旧址。

    这前朝的夯土屏障,在骑兵力量强大的本朝,几乎已被废弃不用。不过,据游奕所报,吐蕃大军暂退后,应是贴着汉长城扎营,伺机再行进攻。

    皇甫珩知道,长城与陇山那头的凉州城,距离灵州的距离,比韩游环的邠州离灵州要近得多,然而如今却在该死的吐蕃人手中。

    他想起自己的曾祖父、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而凉州,当年恰是河西节度使的治所。

    皇甫珩故作不经意地问李起:“凉州离北边的回纥人那么近,蕃子打凉州的时候,回纥人就没个动静?如今甘州也已经在吐蕃人手里,有凉州和甘州做大本营,吐蕃要北上蚕食回纥地界,也不是难事。”

    李起冷笑道:“大夫请想,那回纥人,做起买卖来,是不是比吾等唐人,和那只会披着犀牛皮四处劫掠的蕃子精明?这出兵之事,也是如此。灵盐再往北,从前是老朔方军的地盘,汾阳王郭公和回纥人的交情,好得可以拜把子兄弟。若是汾阳王还在世,天子又肯出资犒赏,回纥人看在交情和钱的份上,或许还能与我唐军联手保凉州。可现在,汾阳王不在了,当今圣人又厌恶回纥人,那些北蛮,凭啥帮我们夺回凉州?至于说到吐蕃人对他们的威胁,咳,但凡唐蕃还这般打了好、好了又打的世道里,回纥人也清楚,自己挨揍的那天,还早着呢。”

    皇甫珩“唔”了一声,不再多言,重又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动静。

    根据游奕所报,今晨吐蕃大营埋锅造饭特别早,而且大清早地就闻到浓烈的肉香。

    一支大军以肉为朝食,意味着,他们又要发动攻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