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有座山,名曰落仙。
落仙山名字好听,景致也美。三四月间,漫山遍野都是绿茵茵的小嫩芽,雨水濛濛一落,一夜之间便会开满野花,风吹摇曳教人心旷神怡,着实是个踏青出游好去处。
可惜山下镇子里的百姓一提起此地,却十个有九个都摇头,还会劝外乡人千万莫要去,问及原因又都支支吾吾不肯说。只有遇到硬要往里闯的愣头青,才会透露一二,原来这落仙山几年前便被人抢去占地称王,山寨头子叫王大宝,手下养着一群喽啰,个个凶蛮不讲理,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手里又有刀,大家伙被欺负了几回,也就不敢再进山去理论,只当对方是瘟神,能躲多远便躲多远,只求能过安生日子。
亏得西南山多林广,倒也不缺这一座。
只是百姓想安生,王大宝却不想。
他原本是楚国一恶霸,家里有地有房有武馆,日子倒也滋润。平时耀武扬威惯了,不小心就当街闹出人命案,还惊动了正在出巡的皇上,为求保命不得不连夜潜逃,才会一路到这西南地界当了土匪。只是大鱼大肉的日子过惯了,骤然来到这穷乡僻壤,刚开始倒也消停了一阵,时日一久就难免开始心思活络,总想找些机会东山再起。
而此时此刻,他正坐在轿子里头,被人一路抬往西南府——谁都知道,西南王段白月对于楚国而言,可是个微妙又微妙的存在。
当今天子楚渊在登基时,不过刚满一十八岁。彼时朝中一干老臣拉帮结派,西北各路匪患烽烟四起,只有西南勉强算是消停,甚至还能帮忙平乱,朝廷自然少不了嘉奖安抚,又是封地又是金银。几年时间下来,那些闹事的藩王大都被削了个干干净净,只有西南王段白月不仅没有任何折损,反而还受封边陲十六州,将管辖势力一路延伸到了楚国境内。
朝中大臣对此颇有微词,总觉得段白月有些太过得寸进尺,手里又握有重兵,不可不防。百姓也在私下传,西南王狼子野心,保不准哪天就会挥兵北上,到时候朝廷里的那位,只怕有的头疼。
而王大宝也将这个传闻听进了耳朵里。
既然身处西南,那最大的靠山自然就是西南王。想要攀附上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投其所好。恰好赶上西南王府新宅落成,于是王大宝花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才准备好一样贺礼,又在山里埋了一个月,便迫不及待屁颠屁颠挖出来,一路抱着来献宝。
下轿之后,王大宝跟着管家往里走。西南王府的建筑样式不同于普通的大理白楼,倒更像是王城里头的金殿。若说是西南王没异心,只怕傻子也不会相信。
前头花园里,一个穿着粉嫩白裙的少女正坐在石桌边出神,管家小声提醒:“是主子,莫要到处乱看。”
王大宝闻言低头,那少女却已经看到了两人,于是站起来脆生生地问:“是客人?”
“是。”管家回答,“来拜见王爷的。”
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大宝见她久久不说话,于是主动称赞:“小姐真是如花似玉,貌若天仙。”
话音刚落,管家脸色便是一白,那少女更是怒道:“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王大宝被吓了一跳,心说难不成是嫌这八个字太粗鄙,还要用高雅一些的诗句赞美?天可怜见,他只是个土匪头子而已啊,并不是很有文化。
“小王爷见谅,这位客人是山里头来的,没见过世面。”管家赶忙打圆场。
“……”小王爷?王大宝震惊。
“哼!”少女,或者说是少年一跺脚,气冲冲转身回了宅子。
“胡言乱语!”管家也瞪了他一眼,“亏得小王爷不愿与你计较,等会见着了王爷,若再是像这般不知轻重,当心掉脑袋!”
王大宝心里有苦说不出。民间传闻都说西南王府有个小王爷,脾气秉性与西南王无二,谁会知道他竟会以这副姿态出现,千万莫说西南王也有如此雅兴,喜好穿着裙装满院子乱晃。
怀揣着一丝惴惴不安,王大宝被一路领到前厅,暂时坐下喝茶。
一炷香的工夫后,外头终于传来脚步声。
“王爷!”院内侍卫齐声行礼。
王大宝也赶忙站起躬身:“小人参见王爷。”
“你就是那个挖到宝的?”段白月坐在首位,随意问了一句。
“正是在下,正是在下。”王大宝喜不自禁,双手献上礼匣,并且偷偷摸摸看了眼传说中的西南王。五官俊朗身材高大,一身紫衣自是华贵轩昂,周身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个好靠山。
段白月打开盒子,然后皱眉:“石头?”
“是石头,可也不是一般的石头。”王大宝故作神秘,上前指给他看。
纹路隐隐约约,是一头西南猛虎,爪下踩着一条金龙,含义不言自明。
西南王挑眉不语。
王大宝满心期盼。
“甚好。”许久之后,段白月终于说了一句话。
王大宝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狠狠落了回去,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荣华富贵的锦绣将来。
“接下来还有何想法?”段白月又问。
“这是顺应天命啊。”王大宝又往近凑了凑,“若是让百姓也见一见这块石头,那对于王爷而言,可是大有好处。”
段白月听得不动声色,任由他的头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险些贴在一起。
“不知王爷意下如何?”幸好王大宝及时收尾,避免了被一掌拍飞的噩运。
“不错,不愧是大楚来的客人。”段白月点头,“以后便住在这西南王府中吧。”
“当真?”万万没想到如此容易就混成了幕僚,王大宝很难顶得住如此狂喜,险些晕厥过去。
“自然是真的。”段白月点头,冲外头道,“瑶儿!”
“什么事?”先前花园里头的那个少年走进来。
“带客人去客房歇着。”段白月道,“没有本王的允许,就不用出门了。”
“走吧。”少年看也不看他一眼,“快些,我等会还有别的事。”
“是是是,多谢西南王,多谢小王爷。”王大宝也顾不上多想什么叫“没有允许就不用出门”,赶紧跟着往外走。
少年看着身形单薄,走路却极快,王大宝刚开始是一路小跑,后来就几乎变成了狂奔,头昏眼花气喘吁吁,还险些摔了一跤。
“到了。”少年停下脚步,不耐烦道,“进去吧。”
王大宝看着面前的阴森监牢,整个人都惊呆了。
若他没记错,西南王方才说的,是……客房?
“是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王法宝讪笑着问。
“没误会,西南王府的客房就长这样,爱信不信。”少年拍拍手,转身就往外走,“安心呆着吧,饿不死你。”
“小王爷——”王大宝还想拉住他多解释两句,却已经有几名侍卫一拥上前,将他拖起来锁进了监牢中。
“王爷。”前厅里,管家进来禀告,“又有王城里头送来的信。”
“哦?”西南王看似很有兴趣,随手将那块破石头丢在一边,起身去了书房。
而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当朝天子楚渊的心情却不怎么好。
“皇上。”贴身内侍四喜公公小声道,“该用膳了。”
“没胃口,叫御膳房撤了吧。”楚渊有些烦闷,将手里的茶盏放到一边。
四喜公公在心里叹气,躬身退下后,轻轻替他关上门。
登基两年多来,皇上的日子过得也是不轻松啊……
一炷香的工夫后,楚渊丢下奏折,怒气冲冲找来几名侍卫,让他们将寝宫院内的一株梅树给挖了,能丢多远丢多远。
众人应下之后,有条不紊分工协作,你拿铁锹我挖坑,不仅要动作快,还要留意带好土,更是千万不能伤着梅树的根——毕竟不出三日,皇上必然是会下旨,再捡回来种回原位的——冬天还指着它开花呐。这七八年来种了挖挖了种,来来回回折腾个不休,换做寻常树木只怕早已枯萎干死,这梅花却能一年比一年开得旺,也算是罕事一件。
虽说时节已非寒冬,王城内的夜晚却依旧寒凉。各家各户都是屋门紧闭,一早就上床暖被窝。这夜子时春雨霏霏,原本是睡觉的好时光,城内却突然传来一声嚎叫,更夫屁滚尿流,嗓子几乎扯破天:“了不得,杀人了啊!”
片刻之后,巡逻的侍卫便赶到现场。就见小巷里头四处都是血迹,直教人瘆的慌,一个身穿锦袍的男子正趴在地上,后背插了一把尖刀,看样子早已断气多时。
侍卫上前将他翻过来,看清之后确是一愣,又确认了一回,才回来道:“禀告统领,死者似乎是阿弩国的小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