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刘大人从御书房里晕晕乎乎走出来,怀中依旧抱着画卷卷轴。待回到宅子里,夫人见他这副模样,赶忙问:“皇上不肯答应帮忙牵线说媒?”
刘大人摇头:“倒也不是,皇上他答应了。还说那幅画像太过平平无奇,要让宫里头的画师重新画。”
“那你愁眉苦脸的,我还当是又被堂兄那头牵连,受了责骂。”刘夫人松了口气。
“妇道人家,说这么多做什么。”刘大人闻言不悦,又把卷轴放在桌上,道,“去让小三子找个好匠人,将这卷轴裱起来,我要挂在中堂里头。”
刘夫人闻言莫名其妙,还当他发了烧:“高丽公主的画像,你挂在中堂做什么?”
“那幅画像早就留在宫里头了,这是皇上御笔亲书,赐给我的称号。”刘大人小心翼翼解开系绳。
“皇上还给你赐了名号?”刘夫人喜出望外,赶紧上前欣赏。就见在洒金宣纸上,几个大字苍劲飘逸,很有几分磅礴气势。
天下第一媒。
……
刘大人的心情其实也很是复杂,又喜悦,又觉得这几个字着实很难拿出去炫耀。毕竟他是朝中大人,并不是王城街上穿红戴绿的媒人婆,鬓边还要插朵花。
御书房内,宫廷画师在看完高丽国送来的画像后,问:“不知皇上想要如何修改?”
“画得越好看越好。”楚渊道,“不用管先前是如何模样。”
宫廷画师领命退下,沈千帆这才从屏风后出来,疑惑道:“皇上当真想给西南王说亲?”
“举手之劳罢了。”楚渊放下茶盏,漫不经心回,“老大不小,也该娶亲了。”
沈千帆:“……”
这也要管?
“刘家人里,怕是只有他一个尚且算是忠心了。”楚渊继续道。
“左丞相呢?”沈千帆问。
“刘一水?老油条一根,看不出来是奸,却也称不上是忠。”楚渊道,“不过若他识趣,朕这次并不想动他。”
沈千帆点头:“刘府一除,朝中这次怕是要倒不少人,到时候群臣难免慌乱。有刘丞相在,能从中调停和稀泥倒也好。”
楚渊心里深深叹了口气,靠在龙椅上微微闭上眼睛。
刘氏本是太皇太后娘家那头的人,外戚一族盘根错节,王城百姓都在嘀咕,正阳街上的刘府越修越气派,看着都快赶上皇宫一般高。刘府的主人名叫刘恭,原本手握军权驻守东北,楚氏先皇花了整整十年,才将他手中兵权逐步削减收回,并且在弥留之际宣文武百官至榻前,将太子之位传给了楚渊——而不是刘家一直扶植的高王楚项。
而楚渊在即位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贬为庶民,流放到了西南海域一个小岛,与他同被贬黜的,还有刘恭的五子,辽州刺史刘锦德。
有了这几件事,楚渊与刘府的关系如何不言自明。
但谁都不是傻子,就算心里有再多纠葛仇怨,两方表面上还是谈笑自如。而在楚渊登上皇位一年后,刘恭更是主动请辞,说是要回府里颐养天年侍弄儿孙。
百姓都当此举是示弱,楚渊却心知肚明,莫说刘恭还在王城里,就算他回了东北老家,也依旧是刘氏一族的实际掌权者,这朝中上上下下文武百官,只要与刘家能沾上边,也照旧会对他言听计从——只有两人例外。一个便是方才来说媒的刘大炯,他与刘府的关系向来并不密切,因为太憨太直,也因为没有野心,一心只是兢兢业业想做好自己的吏部之职,所以这么多年一直置身事外。还有一个便是左丞相刘一水,严格说起来,他只能算是刘恭的同乡,当年考科举也是拜在别的大人门下,为人又狡猾,所以看不出来到底肚子里在想什么。
“皇上,沈将军。”四喜公公在外头提醒,“该用晚膳了。”
“已经这么晚了。”楚渊回神,虽说依旧没什么胃口。但想到沈千帆千里迢迢才赶回来,该是早已腹饥,因此便下旨传了膳,甚至还陪他饮了几盏酒,直到天色完全漆黑,才派四喜将人送出宫。
“若是文官倒也要送,末将一介武夫,就不麻烦公公了。”走到崇德门前,沈千帆笑道,“还是请回吧。”
“也好,那沈将军早些回去休息。”四喜公公笑呵呵的,“我也该回去伺候皇上服药了。”
沈千帆点点头,转身继续往外走,却被人从半道截住。
“……章画师?”看清来人是谁后,沈千帆松了口气,这不声不响的,还当又是刘大人要说媒。
“沈将军。”章画师与他向来交好,因此也未曾拘束,“我听小福说将军在与皇上一道用膳,就知道能在这等到将军。”
“好端端的,你等我做什么?”沈千帆不解。
“有件小事想要求将军。”章画师道,“今日皇上宣我去御书房,有一幅高丽公主的画像,说是嫌原本画上的人不好看,要重新画一幅。”
“那你重新画一幅便好,难不成还要我帮忙画?”沈千帆失笑。
“我已经画好了,但那高丽公主姿色平平,想来原本的画师已经美化过,现如今我再一改,怕是没有半分相似了。所以我想问问将军,你可曾知道此事?若是能告知在下皇上想用这画像做什么,我也好有个谱要怎么改,否则现在这样,实在是心里没底啊。”章画师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憋得直喘。
沈千帆帮他顺了顺气,道:“画像是刘大人送来的。”
章画师恍然大悟:“哦,说媒啊。”
沈千帆忍笑:“你只管画,画得多不像都无妨。”反正也不是皇上自己娶,而且无论美丑,西南王想必也不会答应,胡闹一场罢了。
“是是是,这就行,那我这就去把画像呈给皇上。”章画师高兴,又忍不住炫耀,“我这幅画画的好啊,是照着江湖第一美人画的。”要多好看便有多好看,给谁说媒都能成。
沈千帆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大步回了将军府。
另一头的福多镇上,段瑶正在客房里头摆弄小虫子,突然窗外便进来了四五个人,登时随手甩过去一把飞镖。
“是属下。”来人忙不迭的躲过去,心有余悸。
“是你们?”段瑶疑惑,西南王府的杀手,怎会一路跟来。
“西南府里头出了些事。”来人里有一人名叫段念,是段白月的心腹。
“师父又活了?”段瑶紧张。
“他老人家要是活了,第一件事便是来找你算账。”段白月推门进来。
段瑶:“……”
“如何?”段白月问。
段念道:“不出先前所料,王爷离开没几天,珍宝塔便失了窃。”
“那些假信函被偷走了?”段白月一笑。
段念道:“是。”
“甚好。”段白月点点头,又道,“既然来了,便跟着一道去王城吧,切记不要泄露行踪。”
段瑶戳破一只小虫子,心里撇撇嘴。
可不是,连你都是偷偷摸摸去的,更别提是下属。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西南。
倒春寒越来越冷,天气看上去完全没有转晴的迹象。段瑶把自己裹成一个包子,整天钻在马车里不肯出来。
段白月倒是不忙不赶,甚至偶有雅兴,还能去歌坊听个小曲儿。
段瑶:“……”
时间一晃过去二十来天,段瑶又被大半夜拎出去,从驿馆“取”来了一道圣旨。
……
“本来便是要送往西南王府的。”段白月坐在桌边拆封,所以不算偷。
段瑶翻了个白眼,抱着热茶踱过来:“又怎么了?”
段白月展开圣旨。
段瑶看完后吃惊:“楚皇还要管你成没成亲?”怎么和府里的婶娘一个爱好。
段白月又打开卷轴。
段瑶更加吃惊:“楚皇要将无雪门主嫁给你?”
“无什么雪,这是高丽公主。”段白月敲敲他的脑袋。
“高丽公主和无雪门主是兄妹吗?”段瑶拿着画轴对灯火看,“这分明就是无雪门主嘛。”江湖第一美人,倒是挺好看。
段白月笑笑,将卷轴与圣旨一道丢进火盆里,又将段念找了进来:“可曾探听到什么消息?”
“有一件事。”段念先是点头,又迟疑了一下,“不过属下也还没查清楚。”
“先说说看。”段白月道。
“据说阿弩国的首领,沙达已经到了王城。”段念道。
段白月皱眉:“他?”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段瑶在旁边腹诽,你不是也偷偷摸摸来了,准你来不准别人来?
“应该是他没错,在王城内一家典当铺子里暂住,我们的人无意中发现的。”段念道,“而且他的弟弟古力,在前不久刚刚被人暗杀在了王城一条巷子里,楚皇先是在查,最后却不了了之罢手。”
段白月摇摇头,从桌边站起来道:“走吧。”
“去哪里?”段瑶很警惕,这三更半夜的。
“王城!”段白月大步往外走。
段瑶目瞪口呆,什么人啊都,现在去王城。
段念也对此很意外,当真如此在意?
“估摸着是暗恋那个沙达。”段瑶愤愤把虫子揣进兜里,“所以一听人在王城,便激动难耐觉也不睡,赶着去私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