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有没有想清楚?”毒五骤然甩开蛇鞭,在地上炸开一道尘土。
段念打了个哆嗦。
“织造之法是我族人千百年来传下的秘密,就算你杀了我,也不可说。”段白月语速缓慢,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毒物冷笑一声,又把目光投向段念:“你呢?也不肯说?”
“我不是不肯说。”段念先是看了一眼段白月,见他似乎没什么反应,方才小心翼翼道,“而是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很是无辜。
“不知道?”毒五又问了一次。
段念点头:“的确不……”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蛇鞭缠住腰,倒刺如同利齿一般勾住皮肉,凌空狠狠甩向爬满各种毒物的百虫池中。
“你!”段白月骇然,冲上前看似想要与毒五理论,却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
惨叫声不绝于耳,西南府的影卫远远看着,颇为不以为意,倒是江湖吉祥物神情严肃,双眼充满同情,十分感同身受——这位兄台未免也太倒霉了些,将来若是来蜀中,定然要招待他一顿火锅,牛肉与腰片敞开吃的那种。
待到段念拼尽全力,从毒虫池中爬出来时,整个人已是奄奄一息,满身是血,连嘴唇都开始发紫,看着命不久矣。
亲眼目睹他的惨状,段白月身体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几欲昏厥。
“怎么,还不肯说?”毒五冷笑。
段白月胸口剧烈起伏,弯腰想要将段念拉起来,却在看到那满身毒虫时,又将手收了回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是识趣,阁下便可不受这噬心之苦,我也能早些交差。”毒五问,“如何?”
“我……想一下。”段白月终于退让一步。
毒物爽快点头,吩咐手下将二人带回了住处。
屋门关上后,段念在兜里摸了半天,先是摸出来一枚药丸服下,后头又摸出来一只红翅鞘,装进了一个白瓷瓶中,打算回去送给小王爷。
段白月失笑:“那一池死鱼烂虾中,你居然还能找到这等值钱货,委实不容易。”
“下一步要如何?”段念问。
段白月道:“想办法与风雷单独见面。”
“王爷确定对方会帮我们?”段念盘腿坐在地上,“不知根不知底,属下总觉得心里没数。”
“若追影宫的人所言非虚,那风雷三更半夜都在屋内怒骂潇潇儿,更养了小鬼贴上生辰八字诅咒,该是结怨颇深才是。”段白月道。
“结怨颇深又如何?”段念继续问。
“看架势,他是一心想置潇潇儿于死地。”段白月道,“而我们若供出布料的织造之法,那潇潇儿与流觞剑阁在武林中的权势可就不比今日,他又岂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王爷便赌风雷会来找我们?”段念道。
“倘使你我方才毙命百虫池,对他而言,这件事便到此为止。”段白月道,“但偏偏事情不如他所愿,所以我打赌他必然会有下一步举动。”
外头传来脚步声,段念迅速躺回地上,一副半死不活的面相。
风雷推门进来。
段白月并未看他,只是道:“我还没想好。”
“这里并无外人。”风雷反手关上屋门。
段白月冷笑:“原来二掌柜是将我当成自己人。”
“我先前便说过,阁下是走是留,不是由我做主。”风雷坐在他对面,“阁主说什么,我便做什么,仅此而已罢了。”
“那这回二掌柜又是为何事而来?”段白月语气依旧冰冷。
“会功夫吗?”风雷问。
段白月反唇相讥:“即便是会功夫,二掌柜还怕我会逃了不成。”
“阁主的脾气,我是知道的。”风雷扫了一眼蜷缩在墙角的段念,继续道,“你这位族人命短,可阁下的命只怕也长不了。”
“二掌柜休要欺人太甚!”段白月怒道,“我已答应会考虑,又何必如此恶语相向。”
“答应了阁主条件,你当你就能活命?”风雷笑容不屑。
如同有一根闷棒当头打下,段白月看上去有些呆滞:“你……”
“织造之法,你既能说给阁主,也就能说给其余人,到那时,流觞剑阁岂不是要白白将嘴边的肥肉分出去。”风雷道,“想要永远保住这个秘密,最好的方法便是将阁下变成死人,这个道理不会不懂吧?”
“你究竟想做什么?”段白月情绪有些激动,“既打定主意要杀我,又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是看阁下可怜,一时心中不忍罢了。”风雷道,“若是会功夫,便逃吧。”
“二掌柜愿意帮我?”听闻此言,段白月眼底划过一丝光亮。
“我帮不了你。”风雷柱起拐杖,慢吞吞站起来,而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去玲珑塔。”
段白月猛然抬起头。
“最底下是一片水池,有地道能通向外头。”风雷继续道,“既是出身东海渔岛,水性该不错才是。”
“多谢。”段白月道,“若在下当真侥幸逃脱,他日定有重谢。”
“我这把年纪,重谢怕是用不上了。”风雷缓慢转身,拄着拐杖出了门。
“玲珑塔。”段念再次坐起来。
段白月道:“你这直挺挺地一起一睡,倒是颇有诈尸的风采。”
段念:“……”
“风雷想将我引入玲珑塔中。”段白月道,“理由?”
“想不明白。”段念道,“这流觞剑阁里的人都有些神神叨叨,说好听了叫鬼神莫测,说不好听了,便是脑子有问题,我可不信风雷会有此等好心,会主动放王爷一条生路。”
段白月道:“既是猜不出来,那便不猜了。”
“王爷要去?”段念问。
段白月点头:“自然。”
“妥当吗?”段念皱眉,“对方明显不是诚心要放王爷走,那塔中或许会有机关。”
“瑶儿十三岁的时候,便能徒手拆了九玄机,本王又岂会被这一座玲珑塔困住。”段白月道,“不必过虑。”
段念只好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子夜时分,窗户传来细碎声响,而后便见一个暗卫钻了进来,鬼影一般。
段念有些糊涂,即便不是西南府的杀手,也该是大内影卫才对,为何会是追影宫的人?
见他面色疑虑,暗卫主动解释:“我们靠抓阄选人。”很合理,而且比打架要文明。
段念:“……”
“外面情况如何?”段白月问。
“毒五回禀潇潇儿,说王爷已经答应交出秘方,潇潇儿看着心情甚好并未起疑,还说要后天再过来。”暗卫道,“哦对了,最后还额外叮嘱一句,说要看牢玲珑塔,免得生出事端。”
“又是玲珑塔。”段念啧啧,“看来里头还真有秘密。”
“去看过了吗?”段白月问。
暗卫点头:“自然。”有这种热闹,那必须要前去一探,只可惜里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空的?”段白也皱眉。
“的确是空的。”暗卫很肯定,“我们的人来来回回,找了少说也有八回。”
段念默默道:“就这还叫防守严密?”八回。
暗卫眼神无辜,那还能如何,难道怪我们功夫太好?
“风雷白日里来的时候,曾说最底层有一片水池。”段白月道,“可曾见到?”
“有倒是有,也下去找了。”暗卫道,“那就是个水池,里头摸遍了也没有机关。”
“只是个寻常水池?”段白月道,“据风雷所言,那水池可直接通向流觞剑阁外。”
“不大像。”暗卫道,“四处敲遍了,都是实打实的泥壁,莫说是暗道了,就连暗格也没一个。”
“看吧,我就说。”段念道,“整座山庄都神叨叨的,一片乱,又透着几分诡异,摸不清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段白月想了片刻,在暗卫耳边低语两句。
“好。”暗卫点头,“王爷放心,保管做到。”
第二日中午,风雷果然便又来了小院中。
段念依旧在低声呻吟——他原本是想干脆装死的,却又担心死了会被埋,不大好演,于是只好继续半死不活,力求既能自保,又不会被对方嫌弃补两刀。
果然,风雷进屋之后,连看也未看他一眼,直接问段白月:“阁下怎么想?”
“好。”段白月点头,没有一丝犹豫。
“今晚子时,是这小院防守最松懈的时候。”风雷道,“玲珑塔修建在西南山坡的最高处,沿途防守不算严密,趁着夜色潜入便是。”
段白月道:“多谢二掌柜。”
风雷摆摆手,起身一瘸一拐离开,嘴角始终都挂着笑意。
待他走后,段念伸手,搓了搓自己身上起的鸡皮。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夕阳落山,流觞剑阁内也逐渐安静下来。
天很黑,无风无星亦无月。
西南府的杀手隐匿在小院的各个角落,凝神盯着下方的动静。临近子夜,果然便有另一拨家丁前来换岗,双方交接完毕后,前一拨人打着呵欠闹哄哄离开,四周又重新寂静下来。
房顶上略过一个黑影,速度极快,快到不像是缺了一条腿。
暗卫啧啧感慨,看着挺像是当真来救王爷的,如若这般,仔细想想,那还有些感人。
这头还没寻思完,一身夜行衣的风雷已经手起刀落,将门口的守卫打晕后,全部拖到了阴影处。
更夫打更路过,院门被人吱呀推开一条缝隙,段白月警惕地四处看了看,见果真无人看守,便大致分辨了一下方向,直奔玲珑塔而去。
沿途都很安静,安静到有些异样。甚至没有一个巡逻的家丁,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越靠近玲珑塔的方向,便越浓烈。
天上乌云散去,一轮弯月尖尖冒出头,将四周景象挑亮了些。
一阵风吹过,玲珑塔上挂着的残缺铃铛嘶哑响起,段白月抬头看了一眼,而后便闪身进了宝塔。
“阁主!大事不好了!”一声惊呼响彻山庄,风雷满身是血,靠着轮椅跌跌撞撞闯入院中。
看守被吓了一跳,赶忙将人扶住。
潇潇儿披着衣服,急匆匆出来:“出了什么事?”
“阁主。”风雷奄奄一息,唇边溢出鲜血,“那两个东海来的客商打昏看守,一路去了玲珑宝塔,属下想要阻拦,却反被他打伤,险些丢了性命。”
“什么?”潇潇儿大惊失色,也来不及多问,带着人便赶了过去。待到四周都安静下来,风雷方才恢复了如常神色,双臂发力,缓缓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吉祥物一边啃桃,一边蹲在树上看着他,猜测下一步会有何举动,却万万没想到片刻之后,在那空荡荡的裤管中,竟然生生长出了一条腿。
……
装瘸子?暗卫脑海中刚闪过这三个字,风雷便已经骤然跃起,身影如同长臂灵猴,须臾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暗卫不敢懈怠紧随其后,山庄内早已乱成一片,四处都是举着火把的家丁。玲珑宝塔更是被人团团围住,呼声震天。
不断有看守的尸体被搜寻到,很快便摆满了道路两侧,潇潇儿眼底布满血丝,杀气毕现。
风雷站在一处高岗上,亲眼目送潇潇儿进了玲珑塔,唇边的笑意越来越瘆人。暗卫看得心里发毛,刚想说这人是魔障了还是快疯了,就见他双手挪开一块山石,从里头取出了一柄弯月弓。
三支利箭被抽出箭囊,带着压抑多年的恨意,与一切都即将结束的畅快,风雷激动地连手都在颤抖,刚想对准塔顶机关,一阵剧痛却已经从右肩传来。
箭羽偏离原本的目标,有气无力冲上天。暗卫看了眼手心的暗器,带着浓浓的不满回头,说好各司一职,到底是哪家的小伙伴前来抢生意。
然后就见楚渊身披大氅,正站在不远处的山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