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天天窝在屋里不出门啊,不晒太阳怎么长高?”齐祺下楼吃饭时,齐父叫住他,甩给他一张红票,“去给你爸买包烟,再换两瓶啤酒。”齐祺站住不动,呆呆地望着他。
齐祺不接钱,齐父有些不耐烦了:“傻愣着干嘛?宅也得有个限度吧?”
牌桌主人不出牌,其他人自然也不好继续,于是一帮牌友有男有女阿姨大爷也都盯着齐祺看。有牌友打圆场说:“小孩儿嘛,不爱出门很正常,我家那皮小孩成天出去野抓都抓不到,黑成碳了,哪有齐祺这么白净?”
“是啊,爱在家里呆着说明恋家嘛,恋家就说明孝顺,齐哥,你有福气的!”
齐父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看齐祺,撚开手里的牌走了个对儿八:“福气?你要这福气给你呗。”
下家看一眼牌道:“要不起,过。”
气氛冷齐祺就吓到了,还站在原地,像被触发了什么应激状态,胸口大幅度起伏呼吸。“多大福气,齐国栋啊,你不去家长会都不知道,年级大会上都表扬了孩子呢,年级排名足足进步了小两百名哩!”一位阿姨起身,从地上捡了空酒瓶递到齐祺手里,把他推到门口,“去吧好孩子,别跟你爸置气,他就这脾气。”
齐祺拿着酒瓶子与钱,在门口站了许久。假期要结束了,他仍有些畏光似的不愿意出门,甚至不想去上学。他给陈骏发了信息,大概十五分钟,对方过来换走了他手里的酒瓶子。
晚上他们又坐在后院,陈骏问他:“开学怎么办?不想去就请假吧。”
齐祺摇头。
“还要上?你又不敢出门,别去了。”
他指一下停在门口的自行车。
“干嘛?要我送你?你这不是逼我早起吗?”陈骏站起来,低头看到齐祺拜托的眼神,一个假期过去他头发又长了,眼睛躲在刘海后看着朦朦胧胧的。看了没法不心软,陈骏咳嗽两声,“……那今晚先练习下,咱俩出去遛狗吧。”
这片街道旧了,去年前两年下了拆迁的任务,已经搬走了很多户人家,周围一副断壁残垣的景象很少有人,这倒是方便遛大狗。街上没人,陈骏便把狗绳散的老长,他牵着两条狼狗,齐祺抓着袖子跟在他身后。到现在陈骏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算聪明猜不出来,问急了齐祺又会哭。
齐祺突然拉住了他的手,陈骏愣了下,发现他是在摸自己掌侧的擦伤。
“已经上过药了,没事。”陈骏说。
齐祺话比之前还少,小声说:“我想妈妈……”
可是你都没见过你妈。陈骏忍住没说这句话,他很冷酷地讲:“我不想,反正她也不想我。”说完又觉得不够动听,补道,“……但是你妈应该会想你的。”
二月的夜天冷,昨天下了雪,今天化开一地泥泞,他们的手都很凉。陈骏很卑鄙而自私地想,如果一直这样过也很好。齐祺就是个哑巴,只依赖他最听他的话,没有开学,没有郑南与,笨笨的呆呆的怕被人欺负的齐祺是他一个人的。他才不需要齐祺变开朗,交朋友,学习进步,体育优秀……他只要一个齐祺,做一对流浪的弃犬。
等开学的那天雪已经化干净了,陈骏载齐祺去上课还是起晚了,两人都没吃上早饭就匆匆冲进学校。
到门口,齐祺不敢进去,陈骏把他推进去了。
“是你自己说要来上课的,别我大早上把你送过来你临阵脱逃了!”他这才抓紧书包带走进去,到自己座位,旁边的人已经来了正在和人聊天,齐祺低着头尽量不惹人注目的坐下了。
郑南与假期安排的非常满,他的英语相比其他两科要薄弱一些,假期父母就给他报了夏令营送去国外,前半个月还收手机。好在郑南与本身就不是沉迷电子产品的人,他刷刷题交交新朋友倒也不觉得煎熬。等拿到手机看到一大堆留言,他很抱歉的挨个回复。
倒没有齐祺的信息,郑南与觉得也正常,因为放假前一段时间齐祺就已经不给他发信息了。两人之间因为那件事闹得不尴不尬,他也不好意思提个话头,人家都说了保持距离还凑上去难免有种故意撩拨的嫌疑。不如等到开学,一个假期过去两人应该也能正常交流。
余光看见同桌入座,他转身打招呼:“齐祺……”话到一半卡住了,因为齐祺的样子他几乎认不出来。
太瘦了,简直形销骨立,即便穿着厚外套也能通过他脸侧深深的凹陷看出端倪。齐祺本来脸就不大,如今更小了,下巴尖尖的,衬得两只眼睛更大。头发很长,刘海挡住眼睛,后面甚至可以扎小辫子。齐祺整个人都像从冰湖里捞出似的,灰蒙蒙看不真切,身上的活力都让谁抽走了,若不是鼻尖那粒痣,郑南与真要认不出。
他下意识看了眼陈骏,对方狠狠瞪回来。
“怎么瘦这么多?”齐祺微微点头,但没有说话。
齐祺长得有些苦相,但笑起来苹果肌嘭着,大眼水灵灵的也十分甜。这个假期一定有谁对齐祺做了什么,不是陈骏那是谁?郑南与明显感到他身上的变化,齐祺比他刚认识时还要胆小。一整天无论问什么齐祺都没有开口回复,两人明明是同桌,沉闷得像隔了千里远。
方宁也吓了一跳,但她还在为假期齐祺不回自己信息的事生闷气,齐祺不和她讲话她也下不来台,就一直憋着。到午饭实在忍不住了,和郑南与抱怨:“为什么齐祺都不和我讲话!我也没有招他啊……”
张永辉看一眼远处和陈骏坐一起的齐祺,背影单薄得像纸,猜想:“你看他瘦成那样,我觉得说不定是假期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比如亲人离世……你体谅下,他可能还得缓缓。”
方宁倒没想到这层:“啊,确实也有可能……唉,那我晚上再发信息问问看。”
郑南与眼睛一直盯着齐祺,本来好好的齐祺,他养的漂漂亮亮的小狗,瘦骨嶙峋又夹起了尾巴。难道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拒绝了他?可是他不信齐祺会因为这个如此折磨自己。
“……对,郑南与,你那天到底跟齐祺说什么了啊?你们还没和好吗?”方宁又问起这个问题。
“哪天?”
“放假那天啊,不是你叫他去一楼杂物间和你谈谈吗?”
“我没有,我那天早走了。”郑南与皱起眉,“谁和你说的我找他?”
“啊?”方宁愣住了,“是,是个外班的同学,我不认识……他说是顺路带话……”
“你记得长什么样吗?”他直觉这件事很重要,着急地问,“是哪个班的?”
方宁被他突然站起来这么严肃地神情吓到了:“不,不知道,总之应该不是7班9班的……”
李鱼儿赶紧说:“你先冷静,方宁一下也想不起来!”
郑南与这才缓缓坐下,饭却是怎么也吃不下了。
……
毕竟是高三,开学很快就投入紧张学习的节奏。他们的英语老师是年级里出名严厉的,同时带的还有个实验班,作业卷子留的每道题都要课上讲清了。这位徐老师瘦小枯干,短发烫卷,嗓门却奇高,比隔壁带了扩音器的语文老师还大声。
“28题,没做对的同学举手。”她环视四周,这题语法刁钻栽了三分之二的人。“做对的同学,谁来讲下?”
徐老师上课喜欢四处走动,她一向对齐祺有格外的关注,便敲敲他的桌子:“这个假期头发长好多啊,齐祺,讲下这题。”
她对班上孤僻点的孩子有天然的怜爱,直到上学期齐祺英语突飞猛进她也是十分欣慰,更常点他讲题锻炼自信。然而这点惯例的怜爱对现在的齐祺来说是颗重磅炸弹,他还没法自如的和人说话,慌忙地站起来,耳边全是不存在的轰鸣声。他会这道题,但难以开口,每当想说些什么,喉咙便隐秘的痛起来,如鲠在喉,接着胃里泛酸水,齐祺感到恶心。
他就那样静静站着,反复捏搓着卷面一角,那里被他搓得卷边儿。徐老师本以为他是在斟酌词句,没想到半天连个“嗯”“额”“啊”都没有,问他:“怎么了,不会?”
陈骏举手:“老师,这题我也对了。”
他的话成功转移了徐老师的注意力,毕竟差生也是她最爱点的对象,这种小孩儿就得拿鞭子追在后面赶才肯学。徐老师放过齐祺,走向陈骏:“那你讲讲。”
陈骏很没正形的起立,假装很专业的对选项指指点点:“额……就,这题嘛,A明显就不对,然后D最长,我选它了!”班上同学哄堂大笑起来,徐老师气得打他好几下。
郑南与看着齐祺,他还站着,像进入了自己的世界,低着头,压在卷子上的手在发抖。
“老师,能出去上厕所吗?”他问。
徐老师正走到靠窗那边,头也没回的挥手:“要上厕所自己去,不用问我。”
她说完,郑南与拉住了齐祺仍在抖的左手,带人从后门出走到厕所。齐祺踉踉跄跄跟着他,不知所措与他在厕所洗手台处对视。
“洗把脸。”郑南与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