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与身上有很多陈骏讨厌的点,其中最让他咬牙切齿的,就是那份无所谓无差别的善良。陈骏不信有谁无条件的做好事,如果不是为了得到物质方面的奖励,那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陈骏心眼很小,他猜忌任何人,这点也许是随妈。他也不想做出什么改变,没人管的差生,随风长的野草,郑南与非过来装作高尚对他讲,分你点阳光吧。多晒太阳的狗尾巴草就能开出花吗?
“能啊,所有被子植物都可以开花,你看的狗尾巴其实就是它的花。”郑南与指正道,“总不能因为不显眼就说人家不开花吧?”
陈骏气急败坏道:“你他妈这也纠正啊?”
郑南与牵着金桥,弯腰薅了一把地上的狗尾巴草:“而且狗尾巴草花期很长的,能从五月开到十月,马上就开了。”狗尾草的叶子很涩,他叠成个指环,喂给狗,金桥吃掉了。
总之就是陈骏不需要那点阳光雨露,郑南与非塞给他,作为交换带走了齐祺。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齐祺又感冒了,春天对他来说很难熬,到处弥漫着花粉,杨柳絮也开始飘,他不戴口罩简直不能活。实在不想出门,所以让他们两个遛狗。
“你特别像我爸,我呢,又比较随妈,所以讨厌你。”陈骏突然说。
郑南与很惊讶:“我就打过你一次吧?”
陈骏身上伤口多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同学们多以为这是和校外混混斗殴出来的,实际上还是他爸疯起来打人占大部分。郑南与和齐祺走得近,知道也不意外,何况那天他那么一脸血的跳窗户进来。
他看一眼郑南与,觉得这人一定很少受伤,额头的疤很浅了,唯一在左眉上留了一道豁口。是因为齐祺的事情,这点反而让他很羡慕。
陈骏摇头:“他毒瘾没犯的时候,跟你一样。”双喜停下来在杂草废墟中嗅来嗅去,他就也站住脚,摸摸狗头,“一个善良的傻逼……你知道他吸毒吧?齐祺和你说没有?”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郑南与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抱歉的神情,很烦人,“他没去戒毒所吗?”
“前两年出来了,又复吸。”
“那,他打你你不报警吗?可以让他再去戒毒所吧。”
“……”陈骏沉默了一会儿,“有什么用,哪有儿子举报老子的,又打不死,让他打算了。”
郑南与不喜欢他这种放任的态度,以为他是不了解毒品的严重性:“毒瘾上来的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谁说打不死?真出事就晚了。”
“送去戒毒所也要钱的,去了也戒不掉,浪费。”陈骏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叼着。这其实是句借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和郑南与说这些,或许是齐祺信任他,让他也相信这人是个放心的垃圾桶。他吐出一口烟,说:“我爸,过马路一定等绿灯,天天扶老太太,傻逼好人,你猜他是怎么沾上那破东西的?”
郑南与讨厌烟味,站的离他远了一点。这样更好,隔着烟雾不用看他的表情。陈骏也没准备让他回答,笑两声:“因为想让我妈戒掉,他说‘戒毒有什么难的,你意志不坚定,我陪你一起’……操,你说是不是纯纯的傻逼?”
郑南与不好对这件事发表什么评论,于是很难得附和地点点头。
“劝妓从良的事也干得出来,到现在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他亲儿子。头几年还好,我妈跟他也算过了段安分日子,可有人就是闲不住,又和朋友联系,染上毒戒不掉……再后来,她毒瘾上来,跟了不知道是谁,跑了,我没见过她了。”
讲故事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停,陈骏尽量撇去细节,想做种云淡风轻的姿态,可这样的经历怎么略说都像在卖惨。他感到烦躁,看着郑南与的脸,无论对方做何种表情他都痛苦,越是痛苦越忍不住像倒豆子一样往外说。
“你说上大学就好了,我去上大学,我爸呢?”陈骏擡起头盯着路灯,直视灯泡让他眼睛都恍惚不清,“他在正常的时候人很好……是我让他失望了吧,我像那个女人,只能好一阵,他也觉得没出路了才又吸毒的吧?”
郑南与说:“你和你妈是不一样的人,别想了。”
“拉倒吧,我就是会一天一天的更像她。”陈骏眼睛疼了才低下头,双喜擡起脑袋往他手心里贴。“郑南与,你好好担心一下你自己,装好人过头了你的未来会像我爸一样惨。”
“不会的……”
“怎么不会!”陈骏盯着他,眼里因为直视灯光刺激出了眼泪,咬在眼眶里晃。上一秒他还情绪稳定,下一秒又被妒忌心冲昏了头,“哦,还是因为你家庭美满,从来没尝过失败的滋味,无论你做什么身后都有人为你善后!是吧?你过着大少爷的日子,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处境!你他妈想帮谁就帮谁,举手之劳而已,而我他妈善良是要付出代价的!”
两条狗都发出了哼哼声,觉察到气氛异样,企图绕着圈撒娇。
“还要给我讲大道理吗?”陈骏问。
郑南与沉默地站在那里,他确实有想争辩的话,比如他并不是家庭美满,他也不是不知愁滋味的挥洒善良,但好像这么做没什么意义。因为确实,对比陈骏与齐祺,他显得很幸福,环境优渥,那一点点不幸都不足以说出口。
「郑南与我需要你让着我,可怜我吗?难道没有你我就永远拿不了这个第一吗?你少来恶心我!」
他的助人为乐实际上总是失败的。
如果是郑南与说,我不幸福,我不快乐,似乎是种无病呻吟,他的家庭已经给了他太多。
“回去吧,齐祺在等了。”他垂下眼睫这样说道。
两天大狗遛一会儿自己知道该回家的点,看他们转身便牵引着他们往回走。最近齐祺家门口的路灯也不好使了,忽明忽暗的,好在他家敞着门,门里灯是亮的。
齐祺站在门口等他们,他即使在家门口也要戴口罩,陈骏先松了手,双喜就扑过去立着要他抱。郑南与走过去才把狗绳递到他手里,齐祺抖了下,说好凉,然后悄悄握了下他的手。
郑南与想,无论怎样,齐祺都是最无辜的,陈骏的不幸,他的不幸,和齐祺都没关系,所以齐祺越幸福快乐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