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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错 正文 第24章

所属书籍: 风月错

    第24章

    佛堂。

    供案上的长明灯照亮着佛像,也照亮坐在佛前的二人。

    叶忱仍穿着那身官服,泛黄光铺在他周身,将清肃的绯笼的沉暗,眉眼的温雅被冷峻覆盖。

    住持锁眉思忖,声音低沉,“施主的意思是,想起一些前世之事?”

    叶忱没有说话,除了那一闪而过的画面,他什么都没有回忆起,但是仅这一个画面,就足以表明,他和沈凝烟的纠葛绝对在今世轨迹之前。

    她不会唤他大人,而且那张脸带着稚气,分明是她比现在还年幼的时候。

    前世的他,相遇她,在叶南容之前。

    烛光晃出叶忱眼里的神色,冰冷犀利,他轻轻展笑,笑意却半分都化不进眼中,只听他缓缓开口,“住持可有办法,让我记起所有。”

    主持目露难色,“施主早年就尝试过追忆,但结果你也知道。”

    “那就再试一次。”叶忱不容置喙的说。

    *

    凝烟听叶忱交代的话,之后几日都没在去碰刻刀,仔细养手,又用了他送来的伤药,伤口很快就好的七七八八。

    她心痒想再试试,拿起刻刀又想起叶忱的话,只能又悻悻放下,捧着玉石左右研究,又拿出自己的玉佩比对着研究。

    只是她的玉佩纹样简单,也不是太好的料子,并看不出太多功力,她眼睛一转想起早前叶忱送自己的古玉,忙去拿了出来。

    凝烟在衣橱底下找出装玉的木匣,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年岁,玉身上表面已经泛黄,看起来十分普通,但一拿到手里,古玉的润泽就显了出来,触在肌肤上,似水滑似脂润。

    当初方拿到时,她生怕磕碰了,都不敢细看就收了起来,这会儿才敢细细品看。

    她坐在窗下迎光辨着上头的纹样,因为年岁太久,刻纹已经十分浅淡,担任能看出雕玉人精湛的手法,每一道纹路都流畅自然,浑然天成。

    凝烟细细看过后,眼里流露出困惑,她竟辨认不出上面的刻的是什么,像是一些没见过的纹样,又像是字符。

    “奴婢见过夫人。”

    正思忖,她听院外传来丹枫的声音,擡眼看去,见是婆母顾氏来了,赶紧将玉收到袖中,起身去相迎。

    “母亲怎么这时候来了?”凝烟说着,走上去搀扶顾氏进屋。

    顾氏拢着裙在罗汉床上坐下,擡眼上下看过凝烟,才笑说到:“来看看你身子恢复的怎么样了,药还在喝着?”

    凝烟心上感到紧张,低声道:“脚伤已经好的差不多,调身子的药还在喝,不过只是体虚,没什么大碍,让母亲担心了。”

    “我看也是。”顾氏笑着将目光落到一旁,“都有闲心把玩这些了。”

    凝烟跟着看过去,心下一沉,她只收起了古玉,忘了将刻刀和其他收起来。

    她开口解释,“我只是打发时间。”

    “你如今嫁到叶家,可比不得在闺中。”顾氏打断她,神色明显已经变得不满,“怎么还会有空闲,就是真得空,也因将心思放在自己夫君身上,如今三郎在翰林院述职,事务繁忙,你身为妻子,便该劳心操持着。”

    顾氏的话条条框框,将凝烟规束起来,她眼里的光变黯淡,“母亲教训的是,我以后不碰这些了。”

    “这就对了。”顾氏满意点头,又道:“你之前因为腿伤没有和三郎同睡一屋,现在伤好的差不多,也改伺候起来,早早有了身孕才是。”

    她虽不喜欢凝烟,但子嗣一事总是耽误不得的。

    凝烟双手紧握在一起,她就是为了能有身孕才不能与叶南容同房。

    “母亲。”她艰难开口。

    “母亲。”

    叶南容的声音盖过她,插了进来。

    顾氏看向门边,“你回来了。”

    凝烟回头看去,叶南容还穿着青色的官服,应该是散值刚回到府上,她愈发不安的将指尖捏紧。

    叶南容看了她一眼,自然也看到了她眼里的抗拒和纠结,他讥诮扯了扯嘴角,移开视线,走到顾氏面前请安,而后道:“母亲别怪凝烟,这是我的意思。”

    “你这叫什么话。”顾氏轻斥。

    凝烟也擡头看向他。

    叶南容继续道:“如今她还服着药,儿子闻不得药味刺鼻,等过段时日再说吧。”

    他不喜欢她,甚至嫌她身上的药味,凝烟心上说不出的难受,只能安慰自己,这样也好,这样,她就有不用为找理由而烦恼。

    凝烟吐了口气,逼自己释怀。

    而她的释怀,在叶南容看来就是解脱,是因为不用与他同房而感到轻松吧。

    他握紧拳头,心底翻涌着阴翳。

    顾氏离开后,叶南容也直接去了书房,凝烟独自在屋内,将桌上的刻刀和玉石一样样收去,鼻头酸涩的厉害。

    她努力抿了个笑,婆母说的也没错,她已经是人\.妇,不该再碰这些消遣玩乐的东西。

    “夫人。”宝杏从屋外进来,俏觎过她的神色,道:“六爷身旁的护卫来传话,说夫人若是空闲,可以过去。”

    凝烟吸了吸鼻子,本想让宝杏去回话说自己不能去了,可觉得无论如何她都该亲自去说明比较好。

    于是让宝杏替自己收拾过妆容,去了汲雪居。

    杨秉屹引着凝烟走到院中,绕过回廊,将她带到了院后。

    “大人就在前面。”

    凝烟点头朝他谢过,擡眸朝远处看去,叶忱正站在池塘边,听到动静朝她看来,微笑道:“来了。”

    凝烟踟蹰着走上前,“小叔。”

    “手养好了?”叶辰忱轻擡下颌,目光落在她交握的双手上。

    凝烟点了下头,张开口,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出,“我来是向小叔告歉。”

    叶忱略蹙起眉,看着她艰难抿动的唇,并没有催促,耐心等他开口。

    凝烟艰难开口,“我恐怕不能跟小叔学雕玉了。”

    说完这句,她就发不出声音了,也不敢去看叶忱,小叔那日还问,若选择开始,就不能轻易放弃,她信誓旦旦说不会,却轻易反悔,小叔只怕也对她失望了吧,她将唇抿的发白。

    叶忱温和看着她,开口说:“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欢雕刻玉器,不然也不会答应教你。”

    说着,再次将视线移向她的手,“连把自己弄得满手口子都不哭疼,我不认为你是真的不想学了,所以是发生什么了?”

    凝烟满心悲伤涩楚,她从没想过,最懂得她的人,竟然是叶忱,就好像她所有的心事,他都了解,也仔细呵护,她冲动的想倾诉,可是她可以吗?

    叶忱走近到她身前,看着她泛红的双眼,湿漉漉的,委屈都快藏不住了。

    心无戒备的小姑娘,在他眼前纯透的与白纸没有区别。

    “我说过,有什么事都可以对我说。”

    叶忱用循循的轻语,剥去凝烟最后的不敢确定,她再没有犹豫,将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她确信小叔是可以倾诉,信任的人。

    叶忱沉思着点头,“让我想想。”

    凝烟摇头,“小叔不要因我为难,是我想的不周到。”

    叶忱阅人无数,她是真这么想,还是迂回的托词,他一眼就能分辨,不仅能分辨,弥在他心口的隐痛也透露了她的伤感,即便没有这一层羁绊,这样让人怜爱的小姑娘,他也愿意去呵宠着。

    由他宠着。

    “我既答应了你,总要做到。”叶忱语态轻松的笑说。

    凝烟就这么看着他,一双眼睛还泛着红,好像略有迟疑,又带着期许的小动物。

    “这样。”叶忱想了想说:“我每日散值后可以挪出空闲,你待到熄灯,就来汲雪居寻我。”

    “夜里来……”凝烟不确定的重复。

    她自然不是怀疑小叔有什么居心,可,夜里总是不好。

    叶忱道:“等入夜,你睡下后,自然不会有人管你在做什么,你也不用担心让顾氏知道。”

    “不过疲累是难免的,我要求也会严格,每三日,你可以休息一日。”

    叶南容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每三日,需要在院里留值一夜。

    如住持所言,他却依然无法知道前世种种。

    他从无所谓,到现在想探进她灵魂深处去寻找答案,他对不起她什么了,让他知道,他来补偿就是了。

    但在一切清晰之前,他会看紧了她,旁人不能欺她,同样不能碰她。

    凝烟答应后,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她假装入睡实则去找小叔这件事实在太危险了,玉书玉竹就不说了,丹枫是婆母找来伺候她的,若是让她知道,必然会告诉婆母,到那时就是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眼看着天色逐渐昏暗,凝烟越是心里没底,就像是想要做坏事前的忐忑心虚。

    丹枫打了水进来让凝烟沐浴,她看着忙活的丹枫,清了清嗓子道:“你忙好就早点去睡吧。”

    丹枫放下水桶,回身朝着凝烟欠了欠身,“六爷让奴婢告诉夫人,夫人安心去就是了,这里奴婢会看守着。”

    凝烟快速拆开丹枫的话,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她说自己传的是小叔的话,可是她不是婆母的人吗?

    对上凝烟怀疑的目光,丹枫解释道:“早前六爷得知老夫人要给夫人身边添丫头,心思夫人在府上还缺个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就安排让奴婢前来服侍。”

    “起初奴婢没有说明,也是六爷的意思,他不想夫人心有负担。”

    凝烟眼里的惊诧逐渐变为感动,小叔连这个都考虑到了,只默默安排人来照顾她。

    他怎么就对她那么好。

    凝烟去到汲雪居时,叶忱已经坐在书房等她。

    “小叔。”凝烟唤他时,嗓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有觉察的亲昵。

    那是发自内心的信任和依赖。

    叶忱颔首让她坐下,“把你雕的玉给我看看。”

    凝烟见他没有多余的言语,也立刻认真起来,将那块玉给他。

    叶忱接到手里,指腹轻抚过一处碎口,开口道:“这里本就有裂,玉体又薄,你要用针刀,刀尖倾侧着落下。”

    叶忱有条不紊的说着,另一只手自一排排列有序的刻刀上划过,拿起一柄针刀握在手里,擡眼看向凝烟,“看仔细,刀口从这里下去。”

    夜里光线昏暗,凝烟低下腰凑近到叶忱身边,脸庞微侧着贴近去看他的手法,披在肩头的发丝低弯的肩头落下,尾稍滑过叶忱的宽袖,蜿蜒垂在他手背上。

    同时鼻端幽幽拂来叶忱身上的清檀香,凝烟意识到自己靠的太近,而且她身上有难闻的药味,虽然来时沐浴过,但若还有就太失礼了。

    她局促万分,赶紧想要站起,叶忱目不斜视的开口,“看好,一会儿你自己来。”

    凝烟略微挺起的腰僵住,稍稍咬住唇,让自己专注看叶忱的动作,可余光却总是能看到自己那缕不听话的发丝,随着他偶尔的动作,在他手背上游弋,绕过他的突起的腕骨,经络,滑过指缝,就是不肯掉下来。

    生怕自己身上真的有药味,她连呼吸都摒的很轻,轻到需要叶忱去捕捉才能闻到些些的香甜,反而是软搭在手上的青丝比较乖,他略松开指缝,发丝就如绸缎一样缠滑了下去,双指合拢,便无处可逃。

    凝烟呼吸僵,身子也僵,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

    “看清楚了?”

    听到叶忱问自己,她赶忙点头,同时直起身站得笔直,眼睛看着叶忱,生怕他眼里也会有也叶南容一般厌嫌,反感的神色。

    看到叶忱神色如常,眉目温和的望着她,她才放下心。

    “那就自己试一试,有不懂的地方就问我,我就在这里。”叶忱道。

    凝烟颔首接过东西坐到一旁,起先她还有些不能静心,不时擡头去看叶忱,见他始终拿着书在看,渐渐也专注下来,沉心雕琢手里的玉。

    叶忱将视线从书中擡起,他目光也如凝烟一般专注,他以为她只是娇滴滴的娇花,原来剥开花瓣,内里藏着坚韧的种子,只是没有阳光的照耀,不能发芽。

    她在雕琢手里的玉,叶忱却觉得她在雕琢自己。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竟有些期许,她最终会将自己雕的如何精美。

    叶忱嘴角弯起薄笑,蓦的,一种超脱神魂的熟悉感,没有征兆的再一次袭上心。

    这种熟悉,就像是深埋在心底,已经成了灰的残烬,已经没有复生的可能,却猛的砸来一个火星,燎起的火能足以烧穿心口。

    叶忱将唇边的笑敛尽,长久的,一眼不错的看着凝烟在烛下的侧影。

    *

    翰林院里,叶南容埋首在案后撰写祭文,感觉到日头自窗檐落到眼皮上,他擡起头看了眼水钟,将手里的东西收拾好,摘了官帽起身往殿外走。

    高怀瑾正从外头进来,哎了一声,喊住往外走的叶南容,“你这就要回了?”

    他掂了掂怀里的一摞文卷,“不急就陪我校会儿。”

    叶南容看了他一眼,“明日吧。”

    “急个什么。”高怀瑾不怀好意的挤兑他,“急着回去陪夫人?”

    叶南容没理他径直离开,等赶回府天色已经灰蒙,他走了几步又停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赶着回来,自从他和妻子分睡之后,白日他在翰林院,等散值回来,多半就已是黑夜,两人几乎就只在用晚膳时见上一面。

    可这不是正合了他的愿,他在不舒服些什么。

    “三公子。”凌琴欣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叶南容擡头看去,凌琴几步跑过来,“三公子在这可太好了。”

    她说着面露愁色,“今日虞太医来过后,姑娘就一直心绪不佳,三公子可否去看看她。”

    叶南容眉心一皱,表妹的伤势一直反复溃烂,莫非是又严重了?他没有犹豫朝着松溪院的方向迈步。

    走了两步,又看向巽竹堂,反正妻子也不会在等自己。

    他勾唇凉笑了笑,收回目光。

    叶南容去到松溪院,仔细查看过楚若秋的伤势,见她伤口已经结痂,宽慰笑道:“结痂了是好事,已经在恢复了。之前反复不好,我是真的担心。”

    楚若秋拉下衣袖,点头低语,“只是虞太医说虽然伤口在愈合,但少不了会留疤,倒时一定丑陋极了。”

    “胡说。”叶南容轻斥她,“我不觉得丑陋。”

    他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清楚女子的肤貌何其重要,也难怪表妹伤心,如今留了疤对她将来都有影响。

    楚若秋极为勉强的笑笑,“这么深的疤,大约是没人愿意娶我了。”

    叶南容默然不语,心里满是是对楚若秋的愧疚。

    “你别胡思乱想,虞太医只说可能会留疤,就算真的留了,未必就没有能去除疤痕的药,我一定会设法为你寻来。”

    楚若秋心里的失望大过手上的痛,她奢想着表哥会给她承诺,她这伤,全是为了他啊。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如今表哥几乎日日来看望她,对她关心有加,她确信表哥心里有她,而且听姨母说,表哥自赏春宴回来后就再没与沈凝烟同房过,显然是因为她受伤而迁怒了沈凝烟。

    楚若秋心里升起得意,迟早表哥会彻底厌恶休了她。

    “表哥不觉得丑就好,反正我也不准备嫁人。”她说完又像自知说错话一般,生涩转开话题,“而且这道疤能也算救了表嫂,倒也划算。”

    楚若秋故意吐露心思,却不知叶南容的注意力只在她的后半句话上。

    “我听姨母说,你与表嫂。”楚若秋迟疑说着,轻轻拉住叶南容的手,“可是因为我的伤才如此。”

    她的话令叶南容蓦然变烦躁,他也算得上冷静持重,可却一再因沈凝烟生出,让他自己都陌生到不可思议的冲动情绪。

    楚若秋低声说:“不管怎么说,表嫂她人很好,我救她也是心甘情愿,与她无关,你们既然已经成亲,你该对她好一些。”

    叶南容一言不发,垂低的眼里晦暗不明,她哪里需要他对她好。

    “你因为她受的伤,怎么与她无关。”叶南容语气冰冷的说。

    这些天他们谁也不主动开口,他倒忘了,楚若秋伤成这样,有她的原因,他该去问问她不是么。

    问问她夜里睡不睡的着,怎么睡的着。

    叶南容现在就想回到巽竹堂,他将手从楚若秋手中抽出,“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离开松溪院,他又被顾氏叫了过去,陪着用过晚膳才回到巽竹堂,天已经变黑,他要见妻子的情绪却全然没有随时间淡下。

    他走进院子,径直朝正屋去。

    丹枫从屋里推门出来,恰巧和走到廊下的叶南容打了个照面,“郎君回来了。”

    她欠身行了礼,人却挡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夫人今日疲累,早早就睡了。”

    叶南容这才注意到屋里没有亮灯,漆黑一片。

    心顿时就灌了进了失望,果然又睡下了么。

    “郎君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丹枫疑惑的问。

    叶南容沉默着,嘴唇抿紧,盯着不见光亮的屋子,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进去。

    他就这么在门口站了良久,才启开薄唇冷冷吐字,“无事。”

    他转过身,笑容讽刺讥诮,他揪着不合理的由头来找沈凝烟,真是无事可做了不成。

    叶南容沉下嘴角,拂袖大步离开。

    翌日,叶南容一清早离开后,就留值在翰林院没有回府,凝烟自然也不知道他夜里曾找过自己。

    等叶南容再回到府上,已经是隔天,他以为自己离开一夜,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可看到妻子用过晚膳后,就独自进屋关上门,他心里就一阵说不出的空落。

    他同样回到东厢房,将门关紧,拿了笔墨临字,兴许是入了夏,天燥心也燥,总之无法静心。

    若是从前,妻子会留着灯在屋内等他,轻柔娇怯的唤他夫君,体贴的送上一夜帐暖,万般柔情,叶南容深暗的眼神猛地一沉。

    他低头去看面前的纸张,一大团墨顺着笔尖凌乱化开,脸色变得难看至极,自己真是被蛊惑了不成。

    简直可笑,叶南容凌厉否决了这个念头。

    蛊惑?他何须要被蛊惑,她是他的妻子,她的一切本就属于他,他何必如此迁就她的心愿。

    他搁了笔走到院中,然而在快接近正屋时又顿然停下步子,看着亮着烛火的屋子,思绪瞬间清醒过来,只觉得不可思议,他在想什么。

    他闭了闭眼,自己究竟怎么了。

    哪怕他知晓自己不对劲,可他活了那么多年的准则和傲气都不允许他往最抗拒的那个理由去想。

    恰好正屋的灯被吹熄,他眼里复杂纠结的神色也得以松了几许。

    凝烟则一如往常,等入夜后让丹枫看过院中无人,就与宝荔一同去到汲雪居。

    两人穿过梅林,静静快走着,宝荔悄声对凝烟道:“奴婢先头瞧见郎君在正屋外徘徊,似是想进来的样子。”

    凝烟轻眨了眨眼帘,眼里分明黯淡下来,那日叶南容的话让她实实在在感到伤心。

    宝荔自然懂她的难受,却还是要劝,“如今夫人不能与郎君同房,若再将关系淡了,对将来不好。”

    凝烟攥紧手心,这几日她即浸心在学习雕刻上,也逃避去和叶南容相处,可宝荔说得对,哪怕夫君厌嫌不喜她,她也不能真的听之任之,只是她的勇气,真的被磨的所剩无几。

    每一次的主动,换来的都是伤楚。

    凝烟吸了口气说:“我知道了。”

    前头就是叶忱住的汲雪居,两人都没在说话。

    凝烟由杨秉屹引着去到书房,叶忱已经在内,她走进内轻唤,“小叔。”

    叶忱擡眸笑看着她,视线自她忡忡的眉眼间划过,淡问:“今日自己可练习过?”

    “不曾。”凝烟摇头,思绪任有些心不在焉。

    叶忱默了几许,“那就先照我昨日说的试试手感。”

    放在往日小姑娘必会仔仔细细的问上许多,今日却只是点头坐到了一旁的桌案边。

    叶忱屈指漫不经心的点了点桌面,片刻收回目光,从桌上拿了本书来看。

    凝烟伏在桌案前,拿起刻刀按照叶忱说的手法来雕琢,只是心思却怎么静不下来,为什么她的姻缘会如此波折,为什么她只能强颜欢笑,为什么她嫁的……不是同样倾心她的人。

    思绪烦乱,手里的动作就跟着乱了,刀刃折过一出有裂纹的地方,于是没有征兆的崩裂,而刀头下滑的力度已经收不住,一下扎在她指腹上,迅速划下伤口。

    凝烟下意识就要痛呼出来,声音到了嘴边被她死死忍住,疼出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强装作没事发生,因为一旦让小叔发现她受伤,就会勒令她今日不准再碰刀。

    她抿住发抖的唇,就先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伤着了?”

    凝烟目光一紧,左右都想不明白,为何每次小叔都能发现自己受伤。

    她回过头,分明他手里拿着书在看,眼睛也没有擡,大抵听到玉碎的声音,所以试探?

    凝烟抱着侥幸摇头,“没有。”

    没有?那他心口这一下的痛,是错觉了?

    叶忱擡起眼帘,眼眶还湿潮潮的嫣红着,就敢说瞎话了。

    他似笑非笑的一眼看得凝烟心里的底气一下就没了,浓睫轻垂下,遮住自己闪烁的目光。

    看到叶忱站起身朝自己走来,衣袂随步伐一拂一动,她心虚的直打鼓,终于他人站定在身前,高大的身影罩下,凝烟终于挨不住,低低道:“只是一点点小伤,不打紧的。”

    “让我看看。”叶忱说。

    凝烟犹犹豫豫的将自己藏在袖下手探出,才擡起一些,整个手就被叶忱拢进了掌中,他沉沉的声音落下,“这是一点点?”

    因为害怕被发现,凝烟一直攥着手,鲜珠便被压迫着从伤处冒出,沿着指缝滑落,将瓷白的掌心染得到处是血。

    凝烟也被吓了一跳,痛楚被刺激的更厉害,她眼睫哆哆嗦嗦的颤着,眼眶湿润。

    叶忱沉眉看着她的伤口,鲜红映进他眼里,他眉头折的更深,“若是我说让你不要学了。”

    “真的还好!”

    凝烟声音还在颤,语气却极为焦灼。

    叶忱牵起眼帘看着她,原来还知道在意,从进门开始她就心不在焉,能让她心绪这么牵动的,除了叶南容还有谁。

    叶忱面无表情道:“你学不专心也就罢了,还因此伤了自己。”

    凝烟极少见他严肃的样子,也知道是自己不对,低头认错,“我下次不会了。”

    “是发生什么了?”叶忱问。

    凝烟摇头,“只是想起祖母,所以有些难受。”

    叶忱什么也没说,看着她轻轻笑开,而后走到屋外对杨秉屹道:“去拿水和上药来。”

    杨秉屹应声迈步,又听叶忱在他身后漠然开口,“还有,去把三公子请来。”

    凝烟坐立不安的等在屋内,好不容易盼到叶忱回来,立刻正襟危坐,看他手里端着水,便知道他是因为担心自己受伤才会动怒,于是极乖的保证道:“小叔,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分神伤着自己。”

    叶忱未置可否,托起她受伤的手,拿帕子沾了水,轻轻擦拭她掌纹里的血迹,浓红的血被水冲淡成粉,一滴一滴挂在白皙的肌肤上。

    凝烟不确定他还肯不肯教自己,又说:“而且小叔也说过想要学会雕玉,受伤是在所难免。”

    叶忱嗯了一声,“是说过,但别人可以,你不行。”

    他确实不准备让她碰了,原本觉得小姑娘不怕受罪,就由她去好了,反正这么多年,他是已经痛的麻木,可方才看她满手鲜红的血迹,他心里就改了决定。

    凝烟却还因他的话怔在原处,准确说是因为他话里的偏爱,直白的偏爱。

    她迷茫惶惑,小叔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她想不明也下意识不想明白,她只知道自己好想要这样的偏爱,若是夫君也能如此待她,若是。

    凝烟感觉心里有一个什么念头,但是是不能去想的,她擡起头,既感动又央央的巴望着叶忱,“小叔。”

    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攀上他的衣袖,小幅度,却急切的摇了摇,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大胆到这地步了,大抵就是因为那份偏爱,加上她真的怕叶忱就此不肯让她学了。

    感觉衣袖被攥动,叶忱愣了片刻,低目去看那只攥着他袖子的小手,她就是这么撒娇的?

    “我知道小叔待我好。”反正都拉了衣袖,凝烟干脆似过往跟祖母撒娇那般,朝他轻声乖气的开口。

    叶忱几乎是叹了声,擡起视线凝着她,对上的是一双央央眨动的眼眸,他终于松口,“下不为例。”

    凝烟嘴角止不住上扬,一双还湿红着的眼眸里笑意嫣然。

    乐极生悲,帕子擦拭过伤口处,疼的凝烟指尖都蜷了起来,轻细的痛呜从喉咙颤颤溢出。

    叶忱皱了皱眉,没有开口只将动作放轻。

    痛意减轻,旁的感觉就放大了,譬如带水的帕子划过掌心时极痒,随着水渍慢慢蒸干,将这股痒意透进了她的肌肤,又譬如被叶忱握住的手背,她能分辨出他的掌,哪里是他的指,以及掌心的剥茧。

    凝烟告诉自己小叔只是帮他处理伤口,可还是极不自在的擡眸,见叶忱专注低着眸,她平了平微紧的呼吸,轻咬住唇瓣,将头微微别开。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叶忱略擡眼眸,端详她泛红的耳根。

    杨秉屹很快就将叶南容请了来,叶南容远远看见书房亮着烛,径直便要过去。

    杨秉屹眼明手快,拦在他之前:“三公子去偏厅等六爷吧。”

    “也好。”叶南容没有迟疑,跟着他去了偏厅。

    “属下这就去请六爷。”杨秉屹拱手走出屋子,又回身看了眼等在片厅内的叶南容。

    饶是他见多了各种场面,此刻心也是沉的如坠了块巨石。

    他实在不知大人将三公子请来的目的,三少夫人还在此处,就是再有理由都说不过去。

    可眼下他也唯有硬着头皮去请人。

    而书房里叶忱替凝烟处理伤口的一幕,更是让杨秉屹心头发凉。

    “大人,人来了。”他说完便低垂下头。

    大人的书房何曾有外人来分用过半壁,三少夫人非但用了,还让大人亲力亲为的教授,要知道大人可是太子的老师,这些也罢了。

    大人还为其处理伤口,但凡今日换个人,换个身份,他都不会这样大惊小怪,可偏偏两人是叔媳。

    ……三公子就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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