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发生在彭府的事,很快就传遍了鲁班城的每一处角落,自然,也传到了三千市中。
红翡在一间赌场里来回转了几圈,没找到什么下手的好机会,反倒被打手拦住,那满脸麻子的油腻男人上下打量着这嫩生生的小姑娘,口中不干不净调戏道:“你的模样收拾收拾,也未必就进不得春风楼,腿一张便能轻松挣大钱,何必在这里坑蒙拐骗。”
“什么?”红翡靠在二楼围栏上,像是没听懂对方的话。
打手咧起嘴笑:“你该不会还没尝过男人滋味吧?”
“尝过,怎么没尝过。”红翡手里扯着条帕子,“我若没尝过,怎么能生出你这糟心儿子?”
这话说得声音不小,周围几桌赌客都听在耳中,于是哈哈大笑起来。红翡骂完就跑,打手恼羞成怒,哪里肯放过她,当下便命人堵住了各处大门。红翡却弯腰灵活穿过人群,单手抓住一条悬在空中的绳索,从一处开着的窗户里荡了出去。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路上此时恰有一辆马车驶过,毛毡铺成的顶一砸就穿,红翡“咳咳”咳嗽着,在一片狼藉中狼狈抬起头,就见一名商人打扮的男人正在看着自己,似乎并不因为这天降姑娘的奇事而惊讶。
“对不住。”红翡眼珠子四下一瞄,觉得这马车不像值钱货,当然了,值钱她也不会赔,于是爬起来就想往下跳,免得被讹上,男人却道:“不知在下可否请姑娘喝杯茶?”
“当然不可,姑奶奶从不做陪酒的活。”红翡拍拍袖子上的灰,“想找乐子,你得去春风楼,喏,就在那边。”
男人道:“我姓商。”
“你姓赵钱孙李也……商?”红翡将迈出马车的一条腿收回来,回头看着他,警惕道,“这姓最近可不太平,你为什么要同我自报家门?”
男人道:“因为我想请姑娘帮忙抢个人。”
“抢别人可以谈,不过我猜你想抢的,八成也是那第一美人。”红翡将胳膊抱在胸前,“我不想一次触三位仙主的霉头,敢打凤公子的主意,你怕是疯了,我才不干这事,多少钱也不干。”
“姑娘够聪明,就是胆子小了些,不如想想,一旦得手,你便能随我们一道回阴海都,那里的绝顶快活,是寻常人这辈子也体验不到的。”男人一笑,“三位仙主又如何,这么多年间,一样对阴海都束手无策,那是一片没有任何法理的自由世界,要多刺激,就有多刺激,姑娘难道不想去见识见识?”
“笑话,我要去阴海都,难道就只有与你联手一条路?这三千市里多的是引渡人。”
“引渡人只能保姑娘上岛,我却能保姑娘在岛上畅行无阻。”男人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因为想要凤怀月的,是阴海都的主人,我的主人,将来或许也会成为姑娘的主人。”
车夫马鞭一扬,车辆径直穿过充满血腥气的长街。
红翡并没有下车。
……
午间阳光照进卧房,凤怀月滚到床的里侧,睡得不愿意起,因为起了就要被关进暗室。司危将手伸进被子里,托住那又热又薄的一把腰,道:“再躲下去,天就要黑了,如此畏畏缩缩,可不是当年你的嚣张作风。”
“说了多少次,现在年纪大了,比不得年少轻狂那阵。”凤怀月拍开他的手,“再骂起老头,我会有心理压力。”
司危拉着他坐起来:“不必害怕,我会陪着你,先换衣服。”
凤怀月还是坐着不肯动,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疗法,竟然需要疗七七四十九天。而司危在脱他衣服这件事上,可谓经验丰富,哪怕再不配合,也能三两把将人扒光。凤怀月浑身凉飕飕的,这才后知后觉地踢了一脚过去,扯过被子捂住自己,非礼勿视。
司危亲了亲他的肩膀:“听话,好不容易才讹来的老头。”
疗伤地点就设在彭府后山的静室,半山绝壁掏出一个洞,绝对静得名副其实。放在三百年前,凤怀月一见这种地方,简直恨不能生出八条腿跑,三百年后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坐在一顶显轿上,被人抬着下了山道,还未抵达,只远远眯起眼看了一眼疗伤地点,就爬起来要往轿子下头跳。
结果被余回一把按了回去。
两位仙尊远远看着这一切,自是摇头。瑶光仙尊道:“只可惜他奇高的天资,偏偏配了个浑身长刺的猴性子,别说静心修习,现在看着,竟然连坐都坐不住。”
彭流打马虎眼:“不如先治好了伤,修习一事,慢慢商议也不迟。”
这等潦草敷衍的鬼话,两位仙尊早已不知听过多少回,自不会相信。正说着话,显轿也到了,凤怀月被余回扶了下来,司危则是跟在两人后头,依旧一脸冷酷漠然,看起来就很寡欲,很不耐烦,很可靠的样子。
彭府弟子打开了静室大门,凤怀月伸长脖子往里一看,那叫一个黑嗖嗖。
彭流及时安抚,无妨,只是洞口阴暗了些,里头保证不会冷也不会热,你若还是害怕,我就陪你一道进去。余回一听,立刻提出意见:“现如今修真界中事务繁杂,鲁班城又是重中之重,怕是一刻都离不了彭兄。”所以这陪阿鸾疗伤的事情,你是万万做不得的,还是得我来。
两人争来争去,最后还是凤怀月出面调停,不如你们都来,我并不嫌多。
瑶光仙尊听着这鬼话,觉得自己马上要升天,他胸闷万分,怒斥众人,疗伤而已,有何可陪?
余回解释:“倒也不是非陪不可,但仙尊有所不知,阿鸾脑部受过重创,性格比起先前来还要更加刁蛮几分,动不动就语出惊人,四十九天并不算短,得有个人时刻管着他。”
凤怀月叉起腰:“把话说清楚,我哪里刁蛮了?”
嗓门不小,又尖又利,瑶光仙尊当场梦回三百年前,而一想到要与这花花世界里的花花蝴蝶共处四十九天……确实得有个人管管。
而现场一共就只有三个选择。
全靠同行衬托,瞻明仙主立刻就成为了唯一的正确答案。
凤怀月被司危亲手拎进了静室。
彭流与余回功成身退,合力关上了静室石门。四十九天,将近六百个时辰的打坐,哪怕有这丝那丝的软垫,凤怀月也还是坐得屁股痛,而比屁股更痛的,是疗伤时那如猛兽啃噬的撕扯感。理智上,他知道自己破烂的灵脉正在得到修补,但体感上,血肉又好像被火刃一寸一寸地割了下来。
在意识模糊间,他觉得另有一股冰凉的灵力被灌入了自己体内,像是一道春泉,浇熄了那些燥热的火焰。
……
鲁班城中,两位仙尊与瞻明仙主联手替凤公子治伤的消息,也很快就传开来。穿着宽大黑袍的男人默不作声压下斗笠,一路穿过长街与集市,最后拐进了一处城中小院。院中正在坐着晒月亮的少女见到他,一点都不意外,将手里不知从谁家摸来的咸菜丢过来一条,笑嘻嘻道:“请你下酒!”
溟沉取下斗笠,沉声问:“他人呢?”
“你没听到消息吗?”红翡站起来,“他在彭府的后山,正被修真界最有权势地位的一群人簇拥着,我先前还在纳闷,你怎么对人家如此心心念念,原来那就是凤公子啊。”
溟沉将斗篷也脱下来,随手丢到一旁。红翡视线不落由在他微微鼓胀的肚腹处,嫌恶地一皱眉。鬼煞与鬼煞也是不相同的,她原以为眼前这个看起来样貌堂堂的鬼煞,杀人的手段会稍微高明一些,却没想到竟然会是最不入流的脏种,张开嘴活吞对手,简直像是那些游走在腐烂森林里的腥臭巨蟒。
呸,也不嫌恶心。
溟沉并没有看到她的嫌恶,或者说即便看到了,也不会在意。这件事确实是恶心的,所以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他其实更愿意去吃杨家庄那漫山遍野的野花与野菜,用泉水煮了,再用香油和盐去拌。
但这回,他在离开千丝茧的前一个瞬间,忽然想起了司危,于是还是张开嘴,将那只还剩最后一口气的、在茧壳中修炼数百年的大妖吞进了肚子里,然后蜷缩在一颗树下,直到对方那颗如火一般的强大妖丹彻底融入自己的血脉。
红翡在他面前摊开掌心:“给。”
溟沉问:“这是什么?”
“大美人让我交给你的。”红翡坐在磨盘上晃着腿,“瞻明仙主也想要,我都没给他,看到上头沾着的血了吗,这可是姑奶奶我用这里带出来的。”她指着自己胸上的伤口,“怎么样,够仗义吧?”
“于你而言,没有仗义,只有利益。”溟沉将蕴音珠放在耳侧,稍微迟疑片刻,方才用力捏开。
凤怀月并没有在其中存放太多言语,只是让他走,走的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不要回杨家庄,还说等到自己伤愈之后,会找机会与他见面。
溟沉道:“他关着他。”
“也不算关,疗伤而已。”红翡侧过头,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疗伤的地点彭府后山,还有不少弟子把守,我就算想帮你,这回也千真万确进不去了,不过倒是可以替你想个别的法子。”
溟沉抬头看向她。
红翡竖起一根食指:“我认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应该能帮到你,把大美人重新抢回来。”
溟沉道:“我以为你是三头吃,没想到竟然是四头。”
“对啊,我这人就是这样。”红翡并不遮掩,“你也好,瞻明仙主也好,大美人也好,还是随便别的谁,反正我只看好处,谁给我的好处最多,我就替谁办事,公平得很。现在你们四拨人都杀不得我,还得靠我,这便是我的本事。”
溟沉问:“第四方是谁?”
红翡咯咯一笑:“第四方啊,似乎是你的老熟人,怎么样,见是不见?”
……
静室中,两位仙尊撤回掌,闭起双目调息。司危伸手将坐不稳的心上人接住,先擦了擦汗,又顺势低头在那冷浸浸的嘴上亲了一口。凤怀月昏昏沉沉归昏昏沉沉,但是理智尚存,对他这种不分场合的亲热之举大为不满,又不想费力气骂,于是抬手就是一巴掌,声音那叫一个清脆,直扇得两位仙尊都讶异地睁开了眼睛。
司危一把攥住那在半空中挥舞的手,先发制人,皱眉看向瑶光仙尊,很不满意地兴师问罪:“他为何被治得脾气越发暴躁了?”
作者有话说:
司危:少反思自己,多责怪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