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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听闻惊风 正文 第62章

所属书籍: 俯听闻惊风

    这处地坑并不像邱莲以为的那般坎坷难行,相反,还以石子铺出了一条相对平整小路。越往下走,路越宽阔,若是细心,隐约还能闻得人声。邱莲心中不安,拉住邱环,道:“别走了。”

    邱环回头看了眼她,奇怪道:“为什么?是你说不住客栈,来住地坑的。”

    “这不像是荒废的地坑。”邱莲提醒他,“应该已经有人住在了这里,我们还是换一处吧。”

    邱环却站在原地,任她拽也不动。邱莲心里焦急,语调也放厉三分:“不要命了吗,你又在磨蹭什么?”

    她训斥弟弟训斥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但这回邱环却没有小跑着地跟上来,而是稍稍笑了笑,道:“要命?我原本就活不了太久。”

    一个脸色惨白的少年,站在漆黑的地坑里,用这种平静到几乎诡异的语调叙说着他自己的生死,画面实在是有些恐怖了,恐怖到邱莲甚至有了一瞬间的犹豫,觉得弟弟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夺了舍,怎么忽然就开始胡言乱语,她咬牙低斥:“你乱说什么!”

    “没乱说。”邱环干脆抱着膝盖,一屁股坐在了地坑小路旁,“我快死了,家里许多人都知道,他们只是瞒着你而已。”

    邱夫人年轻时做的不是什么好营生,也不知是因为吃多了药,还是因为那些被拐少女的诅咒终于生了效,总之邱环刚生出来时就被大夫断言,活不过三岁。邱夫人自然不肯,这些年来,为了能让儿子活下来,她试过不少办法,却都生效甚微,最后不得不走了最不想走的一条路。

    邱莲问:“什么路?”

    邱环的目光落向她身后。

    邱莲浑身汗毛倒竖:“你……你在看什么?”

    粗重的呼吸声近得仿佛就在耳边,与此同时,还有男人“呵呵”的尖细笑声。邱莲深吸了一口气,一把匕首悄无声息滑入她的掌心,而后猛地转身一刺——

    匕首“当啷”落地,身材无比高大的男人像拎一只小鸡仔般,将少女整个悬空扯了起来。邱莲尖叫出声,她拼命踢打着,又看向自己的弟弟,发现对方竟然依旧平静地坐在原处。

    “别打晕她。”邱环撑着站起来,“也别打伤她。”

    男人一路拖拽着邱莲往地坑深处走去。

    浓而不散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邱莲双脚乱踢,裙摆很快就从碧绿变成发黑的红。长长一截路,她几乎是踩着血坑踉跄过去的。巨大的恐惧使她胃里不断翻涌,蹲在地上干呕,男人没有耐心等,直接将人推进了一处房间。

    几名身穿黑袍的男女很快就上来压住了她。邱莲大声尖叫,她曾在三千市中见过类似打扮,知道他们是地下医馆的大夫,恐怖血腥的传闻霎时涌入少女脑海,她用尽全力去咬那按住自己的手,试图挣脱,却还是被牢牢捆在了床上。

    而邱环就站在床边,依旧用细细的语调,平静地说:“这就是母亲为我选的最后一条生路。”

    那些曾存在于邱莲体内的祟气,并不只是因为继母想折磨继女,而是为了能让此时的手术更加顺利。邱环继续慢吞吞道:“原本这些祟气被隐藏得很好,但后来我却受了伤。”

    受了伤,仙督府那些人就要查明原因,于是邱环不得不主动暴露出邱莲体内有祟气这件事,推说自己的伤都是她失心疯时所为,才将这件事敷衍了过去。

    邱莲道:“不是我伤的你。”

    邱环道:“不是你伤的我。”

    黑袍人们端来了托盘,邱莲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邱环将手轻轻搭在她被冷汗浸透的脖颈处:“虽然我也不想,但我这副身体确实是撑不下去了,我们是亲姐弟,姐姐的身体,我应当不是很难适应。”

    邱莲震惊地骂道:“你疯了……你,你是被什么脏东西夺舍了吗?我的弟弟不是这样的,走开,你们都走开啊!”

    她崩溃地挣扎着,却哪里能挣脱。那放在自己脖颈处的手,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忽然就张开了血盆大口!分不清是毒牙还是毒针,深深刺入了她的皮肤,在一片模糊的景物里,她看到自己弟弟的脸正在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与自己额头相贴。

    “轰!”

    ……

    再次醒转时,耳畔一片叽叽喳喳鸟雀吵闹。邱莲抬起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擦自己的额头,擦着擦着,人也逐渐清醒过来,她猛地坐起身,心脏“砰砰”狂跳着去摸自己的脸,而后又跌跌撞撞地滚下床,扑到了镜子边。

    “邱姑娘不必担心。”从门外进来一名侍女,“那些黑医并未得手。”

    邱莲看着她,又看着房间:“我这是又回了仙督府?”

    “是。”侍女道,“瞻明仙主与凤公子及时赶到,救下了姑娘。”

    邱莲嗓音干哑:“那……我的弟弟呢?”

    侍女道:“死了。”

    死在了尚未来得及完成的易魂术中。司危将他从他姐姐体内生生拽了出来,少年面目狰狞地怒吼着,像疯子,也像当初被他亲手拽离邱莲身体的那些肮脏祟气。

    最先察觉出邱环有问题的人是司危。虽然少年为能隐瞒真相,勉强也算编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连凤怀月都被蒙了进去,以为邱环受伤是因为邱莲的祟气,司危却道:“不像。”

    “不像?那他是从哪儿受的伤,自残?没道理啊。”

    司危道:“在我的结界中。”

    凤怀月依旧没明白,你不是说你的结界不会伤人?

    “结界是不会伤人,但那天我为你弹了一首曲子。”

    凤怀月想了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一日先是宋问兴致勃勃地扛着琴跑进院,说是谱了一支新曲,结果还没弹完,就被醋意大发的瞻明仙主赶到一旁,将琴霸占了来。

    司危当时弹的是《降魔曲》,因为他只会弹这个。

    凤怀月恍然:“所以是琴音传入结界,伤了邱环……他已经变成了邪魔?否则不可能被《降魔曲》所伤。”

    而再往后,邱夫人在狱中那淡定自若的一笑,也更加证实了这种猜测,她知道儿子一定会来救自己,所以并不惧怕仙督府的审判。

    倘若让那场邪术继续进行下去,弟弟现在恐已成功寄生在了姐姐身上,他就会以邱莲的身份,重新回来。

    在闻听邱环的死讯后,邱莲其实并没有太多悲痛,她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好像也感知不到什么悲痛,只是觉得这一切都离奇荒谬,似梦一场。侍女将她搀扶回床上:“邱姑娘好好休息吧,这回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

    院内一片寂静。

    ……

    司危与凤怀月此时也在仙督府内。

    午后阳光燥热,屋子里也不见有多凉快。院外忽然传来匆匆忙忙的,熟悉的脚步声,凤怀月生怕宋问又要来给自己吟诗弹琴,遂一把扯过司危的宽袖遮住脑袋,趴在桌上继续睡。司危评价:“你这躲人的手法属实高妙。”

    凤怀月不理会他的嘲讽,睡午觉要紧,便嗡嗡嗡地命令:“你速速把他打发走。”

    大美人嘛,颐指气使一点,很正常。结果这回小宋并不是来孔雀开屏的,他气喘吁吁道:“那些黑袍医者,其中有一个,有一个,自称当年曾经给凤公子换过灵骨!”

    凤怀月一把扯开袖子,惊愕道:“什么?”

    邱夫人安排给邱环换魂的大夫一共有八名,她财大气粗,自然都是掷重金挑最好,而溟沉三百年前选来替凤怀月诊治的大夫,恰恰也是最好。

    最好与最好,当中总会有那么一些重叠。那名黑袍医者很快就被带了过来,凤怀月凑近仔细看,并没有认出对方,他问:“是你替我换的灵骨?”

    黑袍医者答:“我并未亲手换,当年,是我的师父。”

    但师父徒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当年全程都在场。

    “凤公子当时伤得极重,堪称血肉模糊,我们奉都主与小都主的命令,日夜守在病床前。”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凤怀月会挺不过去,因为他的呼吸实在是太微弱了,连放在鼻子下的轻盈丝带都吹不动,只比死人强那么一点点,但最后幸好还是活了下来。眼见他正在一天天好转,黑袍医者们都松了口气,以为接着往下治,治醒了就成,没曾想,却又接到了一项新的任务——要在确保病人不死的前提下,完成换骨下毒。

    毒是要下在脑子里的。这种活黑袍医者们先前并不是没干过,但那都是替人寻仇,直接毒成傻子便是,简单粗暴,可是要将人毒到浑噩失忆,却从来就没有试过。

    凤怀月问:“所以你们就用我来练手?”

    黑袍医者急忙道:“是小都主的要求,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他知道我有可能变傻吗?”

    “知道,知道的,当时小都主也有多犹豫,甚至几次吩咐我们停下,但最后仍旧……”

    仍旧选择让一切事情都继续进行下去。

    司危问:“灵骨呢?”

    黑袍医者道:“凤公子的灵骨只是轻微断裂,其实并不需要全换,可当时小都主说,要让仙督府永远都找不到凤公子,即便见了面,也不会认出来。要达到这个目的,灵骨就非换不可。”

    凤怀月看着他:“那你们怎么不一并将我的脸也换了?换了脸,岂不是能更彻底地同过往割裂。”

    黑袍医者讪讪地答:“当时并无人提。”

    为何没有人提,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小都主如此大费周章,为的是什么,这世间哪里还能找出更美丽的一张脸可供替换?黑袍医者道:“当时没有人敢先动手,都怕担责,我的师父便说,即便凤公子当真变成了一个傻子,只要容貌不变,小都主也是不会怪罪的。”

    司危继续问:“那些换下来的灵骨现在何处?”

    黑袍医者道:“被小都主收走了。”

    猜测是一件事,亲耳得到证实又是另一件事。凤怀月实在不想再将这段往事听下去,他推门走到院中,在一棵树下足足坐了大半个时辰,黑袍医者方才被带回监牢,司危也跟了出来。

    “怎么这么久?”

    “要将该问的事情都问清楚。”

    “我不想听。”

    “我也没打算说。”

    凤怀月:“……”

    “我会替你将灵骨找回来。”司危捏了一把他的脸,“至于想不起来的那些往事,也不要紧,你想知道什么,我就讲什么。”

    凤怀月自暴自弃:“头疼,不想听,算了,我是个傻子。”

    司危点头:“你确实是。”

    于是两个人就又吵了一架。凤怀月觉得你这种安慰人的方式真是岂有此理,我的命运已经悲惨至此,按照常理,难道不应该获得一点温柔耐心的劝导?怎么还骂我是个傻子。

    司危:“我没骂,你自己说的。”

    凤怀月:“我没说!”

    司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我也没说。

    凤怀月这回没能吵赢,气得很。

    也就没空再唏嘘自己坎坷的过往了,追着司危一路打回彭府。余回一见,以为自己又有了新活,于是头疼苦恼地往过走,结果被无情关在门外,差点鼻子不保。

    凤怀月大被一裹滚上床,睡了个天昏地暗,晚些时候醒来头晕脑胀,想起那黑袍医者说的话,心里又开始烦闷。司危坐在桌边,道:“交友不慎而已,照你这反应,那些认贼作父者岂不是要争先恐后去哭着上吊。”

    凤怀月道:“话是这么说。”但那可是整整三百年。他问:“三百年前的我倘若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

    司危答:“会气势汹汹找上门,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听起来这种解决方式也并不是很高明。凤怀月继续刨根究底:“当中总有不能骂的吧?”

    “有,但不多。”比如说昆仑山的诸位仙尊,就不太好骂,但不骂也有别的出气之法,凤怀月好奇:“是什么?”

    司危言简意赅:“睡我。”

    凤怀月觉得自己耳朵疼:“你听听你这个粗鄙的用词,而且这两件事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但还真有关系。司危是七位老仙尊公认的,最正义,最冷酷,也最不为美色所动,于是美色本色每一回在昆仑山挨了罚,回来都要恶狠狠按着瞻明仙主大睡特睡,让他该动的地方都动一动。凤怀月紧急隔空捂嘴:“闭嘴!”

    当年的我真的没有中毒吗,怎么听起来脑子也不是很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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