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我要你边塞永无宁日。
一行人本来是摩拳擦掌准备来捉奸细,谁知还不到半个晚上,形势就彻底逆转。平日里威风八面,呼来喝去的官员将领就同那被狗撵的兔子没什么两样。洪武爷要是泉下有知,准会连胡子都气炸。
月池心里也不是滋味,她何曾做过这种没骨头的事,但这不也是无计可施了,总不能真拿鸡蛋去碰石头吧。她想到此,又是一夹马腹,马儿吃痛更是往前疾冲。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发现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响亮,两列轻骑兵甚至已经从两翼冒出头来,正在逐步包抄他们。
朱振在这个时候,还是表现出了一个总兵官应有的担当。他大吼道:“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语罢,他就要带兵杀回去,月池回头一望那如狼似虎的骑兵和他们手中硕大的蒙古弓,心中就是一凉,这怎么可能打得赢。他们目前不密集放箭,是碍于大公主的性命,不敢妄动。一旦朱振率军冲进蒙古人的包围圈,那还不是一锅烩了。
她派遣锦衣卫做了这么久的探查,早已明白如今的宣府边军没有同蒙古决一死战的实力,还不到大战的时候……
想到此,月池一拉缰绳,朗声道:“都停下!”
都御史刘达险些从马上跌下来,他愤愤不平道:“你疯了?”
月池蹙眉道:“咱们跑不过这些蒙古马,时春,把大公主带过来。”
时春会意,她将捆成粽子的索布德公主举起来,大声道:“认识这是谁吗!谁要敢再往前一步,我立马宰了她!”
索布德公主已经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蒙语和汉语混杂,听得时春一头雾水。她反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直掐得她面色紫胀,断断续续连话都说不出来。追兵见状都忍不住面露惊慌之色。他们喝道:“放开公主!”
时春冷笑一声,手掐得更紧:“退回去,不然我立刻掐死她!”
最前方的骑兵们面面相觑。忽然之间,他们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立刻打马退开。就像摩西分海一般,乌泱泱的骑兵阵突然让出一条大道,达延汗纵马上前。
月池仔细打量这位蒙古汗王。正当壮年的达延汗身材高大魁梧,身披甲胄,阔面重颐,浓眉高鼻,目光更是锐利如刀锋,颇有一番夺人心魄的威势。月池心中暗叹了一声,到底是真马上皇帝,是比某人要多那么几分杀伐之气。
达延汗第一眼就看到了狼狈不堪的索布德公主。他心下大怒,重重一挥手,骑兵陡然变阵,形成了一个长弧,将月池等人全部纳入射程范围内。他们托起弓,将弦拉得圆如满月,锋利的箭尖正对着明军的咽喉。
邓平已然开始浑身发抖,他肠子都要悔青了,这大晚上他跑出来做什么呀,他就欠这点表现机会了啊?这下好了,这挣表现把自己快挣到阎王殿去了!都御史刘达也是汗流浃背,家中老母、妻子、儿女、孙辈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过。
总兵官朱振却无心想这些,他在最前方大声道:“我等无心与可汗结仇,这是大公主自己……”
一语未尽,月池就从他身后绕出来,悠悠道:“是大公主自己看中下官,所以夜奔向下官求亲。”
如是旁人说这样的话,定会让人耻笑是痴人说梦,满口胡言。可若换成李越说来,竟然真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可信。达延汗定定看了她半晌,月池的手紧紧攥着缰绳,头皮阵阵发麻,还要强自镇定地回望他。
尔顷,达延汗嗤笑一声,出人意料的是,他的汉语比索布德公主还要标准的多。他一字一顿道:“原来是李越李御史。”
月池拱手还礼道:“可汗有礼。明人不说暗话,下官就直说了,都是一场误会。公主垂青,下官虽然感激涕零,但因家中已有妻室,所以只能辜负公主的一番深情。可汗既然亲来带公主回去,下官自是不会阻拦。只要大公主送我们到城门口,同下官依依惜别后,您立即就能把她和其他随从全须全尾地带回去。您看如何?”
她的双眼灿灿如明星,目光直射达延汗。达延汗瞥了一眼肺都要气炸的索布德公主,嘲弄地挑挑眉:“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嘴。我没工夫和你扯皮。李越,你看看你面前的儿郎们,我们一抬手就能把你们射成蜂窝。识相的,就乖乖送回大公主,并千石粮草陪罪,否则,我要你边塞永无宁日。”
邓平一听这话,居然松了一口气,原来给粮就能买命,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他急急对月池道:“御史,形势比人强,咱们……”
千石就是快十万斤,别说如今不是秋收,她弄不到这么多粮,就算她有,她也不给。真不愧是做惯土匪的,真敢狮子大开口啊。
月池并不立刻答话,而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的眼波在索布德公主和达延汗脸上转了一圈。达延汗身旁的将领先受不了了,他大喝道:“无礼之人,你看什么,为何还不回话!”
月池笑道:“我在看大公主和可汗的容貌,果然不是亲生的,长得就是不怎么像。也难怪,可汗在公主生死关头,还有心思和我谈交易。可再怎么样,公主也是满都古勒汗的独生女,您就算不记得您的叔祖,也该念在满都海福晋对您的扶持之情吧。您真要,看公主血溅当场吗?”
时春会意,立刻将索布德公主掐得更紧。
达延汗的浓眉立起,他的声音比冰还冷:“你敢要挟我?”
月池讥诮道:“下官怎么敢,下官也只是想和您做一桩交易罢了,若能以我的命,换来您和满都海福晋离心,和汪古部决裂。那下官即便是死,也是死得其所啊。”
这字字句句真是往达延汗的肺管子上戳。要不是顾及索布德和这些人的身份,他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他扫了一眼邓平和刘达的脸色,忽而道:“李御史果然是胆色过人,就是不知道,这里所有人,是不是个个都不畏生死,敢来拼个鱼死网破。不如我们一个个地杀,看谁先忍不住?”
他说着就张弓直对邓平,邓平唬得面如金纸,身形摇摇欲坠,几乎要立刻从马上跌下来。他哀求地看向月池:“李御史,李御史!咱们、咱们就答应他们,答应他们吧。奴才家里有粮,奴才家里……”
达延汗得意洋洋地笑起来:“看来,你们也不是……”
月池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她断喝道:“时春,拿刀子来。咱们死几个人,你就在大公主身上开几个窟窿。我也想看看,到底是可汗的箭快,还是大公主的命硬!”
时春已在索布德公主口中塞了布团,她闻言一面摸刀,一面大声道:“那自然是公主的命硬了,毕竟剁手指和割耳朵是死不了人的。”
看看这默契,要不是气氛不对,月池都要笑出声了。不过,眼见达延汗面色铁青,她还是见好就收,毕竟她不是真想和人家来个你死我活。
她放软了声调道:“可汗莫气,下官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公主对下官一片痴心,下官又怎会辣手催花?下官其实也只有鼠胆一颗,怕死得紧,凡事都只会权衡利弊。我即便给了您粮,您该来犯边时,还是来犯边,难道还会少抢个几回不成?皇上那里,下官交待不了,还不是只有一个死字。这早死和晚死,又有何分别呢?”
这话一出,即便是心惊胆战如邓平,也冷静了片刻。明军中浮动的人心,陡然安定了下来,再不敢打投降送粮的歪主意。
只消寥寥数语就能扭转局势,达延汗心中恼恨之余,也不由惊叹,这小子比女人还俏,却当真是个人物。他心中夸赞月池,却不妨月池也对着他大肆褒扬起来。
月池暗叹一声,开口道:“下官虽然到宣府时日不长,可也对可汗的英明如雷贯耳。黄金家族自回到这草原后,就开始走下坡路,直到您登基后,才显露出中兴之态。您幼时的遭遇比起您曾祖父、祖父、叔祖、伯祖等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他们都失败了,只有您在群狼肆虐下站稳了脚跟,不断壮大势力,统一东蒙古。下官虽然和您立场不同,却也不得不佩服您的雄才大略。您的确是成吉思汗最优秀的继承人。”
达延汗一而再,再而三地当众被扫面子,早已对月池起了杀心,可冷不防见她服软,大拍马屁,心中讶异之余,也觉这些话听来还算舒服受用。他心中不屑道,刚刚装得那么大义凛然,现在还不是要求他手下留情。
他正思忖间,就听月池道:“……可汗这般具远见卓识,想来不会做亏本的生意。我们这些人即便全部折在这里,在可汗和福晋心中,也抵不过大公主一根手指头。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各退一步呢?”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达延汗好整以暇道:“噢,说来听听。”
月池道:“我知您定是不放心。这样,我到您这边来做人质,等到了宣府城外时,我们再交换过来。这样,您既不用担心公主的安危,我等也可安然无恙归城。岂不是双赢之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