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面
这年头的花朝节虽然不放假,可也是正儿八经的节日,又有迎接花神娘娘的名头在,还能借此踏青游园赏花,因此很受闺阁女儿们的喜欢,都当是正经大节庆贺,以至于都快和七夕一样被专称为女儿节了。
十街里有相好的人家,或是去他家中参宴饮酒,或是自己家里摆宴邀友,从街头到巷尾都十分喧哗。
李家自然也摆了宴席,为着李妈妈病愈,六姑娘福娘成人这两桩喜事,李妈妈特意发了话,让玉娘别省钱,从桃花源酒楼订起一桌席面来。
虽然没到最上等那十两银子一桌的档次,可也比寻常家常烧菜看着有水准的多,四盘果碟四道凉菜四道热菜收尾一道甜汤,全是酒楼大师傅现做好了让伙计挑来的,离得近速度快,送到了上桌还冒着热乎气。
因为天气冷,宴席没设在院里,而是选中了正房中央,擡来八仙桌,李妈妈独坐主位,福娘和玉娘陪坐两边,鲁婶刘妈在她们下首。
许是李妈妈今个真的高兴,没再在意规矩,看着金盏也说了句好可怜见的,干干巴巴小菜秧子,让她也坐在了桌尾,李家六口人齐齐整整的都吃上了席面。
果碟凉菜其实没什么特别,不过是市面上的菜式,蜜饯甜糕,枣子花饼,切肉熏鸡,鹅掌鸭舌,倒是热菜看出了大师傅的水平,一道葱烧鲜鱼和一道莲花鸭,都是桃花源酒楼的特色招牌菜,玉娘同福娘也没吃过几回,更别提其他人了,这次难得一尝,众人都十分高兴。
只是酒席上桌,自然少不了开场话语,见李妈妈还在长谈阔论,似乎没半个时辰止不住口的模样,金盏不由得就眼巴巴望向了玉娘。
玉娘也挡不住金盏那渴求的眼光,况且她也饿。
自己上辈子就最恨那些个说什么开会只讲三个点,每个点又有三小点的人了,这会见李妈妈也有那样的趋势,忙上前为李妈妈把盏倒酒劝道:“妈妈这回可算是大好了,您就是我们家的顶梁柱跨海桥,缺了谁都不能少了您,我们这几天觉都睡不踏实,可喜妈妈痊愈,这是才烫好了的东阳米酒,我敬妈妈一杯。”
被玉娘这么一打岔,李妈妈顺手就接下酒杯,她老人家说了半天其实也口渴,被打断了话头也没生气,只推着玉娘入座道:“我的儿,你也吃去,咱们今天热热闹闹的庆祝庆祝。”
瞧李妈妈真个擡起了筷子,众人这才敢也跟着开吃起来。还真不愧为招牌,鱼肉鲜嫩鸭肉软烂,再配上甜口米酒,即使花了二两六钱银子也配得上,玉娘强忍着心痛加快了速度,能多吃点就不算亏。
许是这招好用,接下来不用玉娘,其他人也开始接二连三向李妈妈敬起酒来,先是打通关,再是划拳,几轮下来,就是最擅长猜拳的福娘也被狠灌了好几杯,粉面红腮的捂着酒杯只嚷头晕。
酒桌上气氛热涨,鲁婶刘妈喝得最多,听着外头丝竹声乐远远传来,酒精许是麻痹了鲁婶,往日精明的她这会半带遗憾道:“可惜荣娘不在,要是这会她能弹个月琴,管保把边上人都比下去,就是咱们喝酒,也更有滋味。”
话一脱口,就看桌上人吃惊的眼神,鲁婶自知失口,慌忙解释道:“不过咱们家五姐六姐自幼聪慧,想来也会弹几首,只怕比荣娘还要高明呢,也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耳福。”
“她们两就算了,”出人意料,李妈妈今日像是额外高兴,面色没恼,反而笑意连连的指着自己两个女儿,“当初教的时候就没正经让她们两也学,只怕连一套曲子都不会,还是等过上几日,我请了教学师傅来学了再弹给你听。”
见李妈妈没为提及荣娘的事生气,鲁婶子轻舒口气,连举酒来应和道,“那是,那我就等着过几天赏鉴了。”
玉娘却奇怪,当初四姐学月琴的时候,也没见李妈妈外处请人去,不是她亲自教学的么?这会子又能请谁?
清平县不过只是个小小县城,有名的乐器师傅几乎都在城中,能出头的还不就是街面上几个花娘,若是请了她们,又怎么好收人钱财。
玉娘揉了揉自己温热的脸庞,东阳酒度数不算低,后劲也大,饶是她往桌子底下都丢第三块湿帕子了也还是喝得有些醉,她强打起精神,端起酒杯又敬李妈妈道:“妈妈请再喝一杯酒吧。等过几日外头的人求学过来,只怕妈妈就不得闲了。对了,不知妈妈已经挑好了人选没有,我这里也好派金盏送帖子去。”
“你那张纸上的人名我都看了,”李妈妈摇着头,像是有些不满意,“都是些庸脂俗粉,往常我见着都笨的很,哪里配来咱们家学东西。”
这——
玉娘刚想提醒,若是不收人可哪来的钱呢?刚刚那顿饭又糟了不少银子,再没进项,家里面可真就没什么存粮了。
李妈妈也看见了玉娘犹豫的表情,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我知道你在愁什么,这样,宋老鼠家的小七素日不是与你关系好么,就收下个她,前头迎春巷里喜麻雀家也收一个,我还欠他们家个人情呢。”
“再有……”李妈妈擡首示意玉娘去看这一桌的饭菜,“明日桃花源的伙计过来取碗碟,你让他和武掌柜捎句话,就说让武掌柜帮我掌掌眼,瞧瞧他楼里有没有新来的巧嘴姑娘,要是有就荐一个来。收下这三个,再有你和你妹妹两人也够用了。”
“至于费用,你原先的五钱一月实在太低,和她们说清楚喽,二两银子一个月,我这回可是要请有真本事的人来的,别来糊弄鬼。”
“可那师父……”玉娘悄悄提醒李妈妈,价格一下翻了四倍,若是没有什么来头和技艺,只怕自家招牌都要被人砸烂。
李妈妈没有回答玉娘的话,反而一脸期待地笑了起来,“人已经在路上了,今年端午,我要让李家名震清平!”——
玉娘回到房中时还在那里想,李妈妈是何时去派人请这个先生的呢?自从她病了之后,院里头也没见过人出过远门,更别说那先生究竟又是谁了。
能让李妈妈放话出去,二两银子一个月的收人,总不可能是什么无名之辈吧。
她还在那思索,福娘却已经高兴了起来,躺在床上畅想着自己之后能有三个姐妹相伴的日常了。
说起来,玉娘这个六妹比自己还要可怜些,虽然是李妈妈的亲生女儿,却不像隔壁宋院的小七那样自在,可以到处疯跑闲逛,有时连城外也能去一回。
为着福娘的身子单薄,李妈妈看着这个女儿跟看自己眼珠子似的,宝贝得很,只让福娘待在西厢房中,或是后院玩耍,没怎么让她出过门。
就是玉娘,时不时还能被荣娘派出去在家门口买买水粉胭脂的,节日时还能去趟大姐夫家跑腿送送东西,哪像福娘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成日家见面的,除了李家这六口人,竟找不出旁的来。
小时候倒是见过姑姑庵的尼姑,可等着识字了之后就断了联系,李妈妈担心把亲女儿养得移情了哩,和她们呆久了也变成个小尼姑去庙里,那可不是个好地方,李妈妈干脆利落的就卸磨杀了驴。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福娘对玉娘的感情才如此深厚,毕竟这可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总不能反和一直臭脸不爱搭理她的四姐玩吧。
这回得知又来三个,福娘实在高兴,喝醉了的身子软绵绵地躺在床榻上,眼珠子却转来转去没个停,兴奋得实在不行,“玉娘,你说妈妈会让她们也住在这儿吗。”
“这不可能。”玉娘扫视着小小的屋子,西厢房才多大,塞下她们两外带一个金盏就已经够挤了,哪还能再塞三个,“我估计,要么把荣娘的屋子收拾出来,要么就是只管教,不管住宿和餐食。”
其实玉娘倒是对李妈妈那么坚信自己能收三个人报以怀疑,她实在没法想象那几人真会乖乖的把银子交上来去学,不知道是谁教的课程,哪怕李妈妈的名声在这儿,可宋妈那么小气抠门的一个人,她能愿意?
那桃花源酒楼里的散众姑娘,她又哪来的钱?
怀着一肚子的疑惑,玉娘沉沉睡去,睡梦中还在打着算盘珠子,计算着真要是没人上门,一两银子如何能撑过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