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主
玉娘可不管她这个妈妈的内心活动,原本她计划是需要五百两,眼下四百两加二百两,又足足多了一百两,实在是意外之喜,辛苦费都能多些。
这样看来,李妈妈的积蓄还有很多嘛。
玉娘摸着下巴,把自己这个猜测压到了心底,只觉得日后可以再试探试探。
看着玉娘和丽娘两个女儿虎视眈眈的眼光,李妈妈就是后悔想赖账也没法,只能捶胸顿足的勉强回自己屋子取来了一个木匣,也不知放在哪里的,约有食盒大小,上面还雕着细花,精精巧巧。
打开来一看,里面是排满了的十个银元宝,肥嘟嘟,银亮亮,边上满是细丝纹路,具是扁圆形状的上好雪花纹银。
玉娘还有些不大满意,嫌弃怎么不是散碎的,这样规格制式的银两不大好花出去。
嘿,我这暴脾气。
李妈妈没好气道:“这是当年都中金满营金银铺子里,为了庆贺新春特制的一批元宝,材料厚道,抵得上市面上十一二层银子呢,你还嫌弃?要不是我这儿腾不开手去找人换,哪里轮得到你占这便宜。”
玉娘赶紧抱住木匣,冲李妈妈嘿嘿一笑,乖觉道:“这才见妈妈疼女儿呢。”
她当即就把丽娘的那些金锞子也全都塞到了木匣子里,使出劲搬到椅子上,自己结结实实坐在了上面。
“行了,你现在银子也收了,也该说说自己的计划了吧。”丽娘最着急,事情一日没办完,她哪有闲工夫开玩笑,忙催促道。
玉娘见胃口确实吊足了,就开窗往外头一看,见左右确实没人,又开了房门见对面关紧了没出来,才放下心小声同二人交代着计划。
待到第二日下午,玉娘同福娘两人便着装打扮好亲去宋家赴席,自然,这也多亏了福娘,不需要她说什么,只需她在陶叔谦那里低下头来垂着泪,半个字也不用哼,就把这位三老爷心疼的写帖子请人了,哪还敢说拒绝话。
玉娘实在忍不住好奇,这样软弱的三老爷究竟是怎么说服他哥哥的呢?总不至于兄弟俩大打出手吧。况且就是真打起架来,三老爷那小鸡崽子似的身材能打赢陶仲宾,到底是怎么劝服的呢,实在神奇。
等到了宋家,今日宴席上便有陶家兄弟,花老爷,谷老爷,康老爷五人坐在席面上,对于康逢的前来,陶仲宾也深感意外。
他同康逢可没什么交情,只是见谷博难得求他,照顾着自己这个旧友的面子,也不好多问,只热情招呼人在身边坐下,康逢推辞了两次,坐在了下首,和谷博一起坐在了右边。
六巧倒是狠盯了两眼,觉得这里头有古怪,说不准能敲出点银子来,只是她还没试探,坐下没多久就见小七慌慌张张过来,拉着她说今天一天了也没看见五福姐出门,一整天的闭门不出,她叫了好久也没听里头有动静,求六巧帮忙一起去看看,这大节日里的可千万别闹出事来。
“哎呀,这可了不得。”六巧一拍大腿,哪还关心别的,忙起身往外走去,要真死了人那可晦气,被连累的宋院坏了名声。
玉娘瞅准这个时机,冲谷博使个眼神,两人一前一后借着透气的借口,去了六巧的小书房里。玉娘出门时就已经和福娘交代好了,要是看见席上有人靠近,福娘在外方便闹出动静来好提醒她。
“到底是什么生意呀?“谷博急声道,他可是费了好大口舌才把康逢请过来的。
玉娘依旧踱步到六巧的书桌边,左手往后摸准了那方砚台,熟悉的重量让她心里安定下来,才实说道:“谷老爷别着急,想来您也知道最近几日我们家闹的麻烦吧?我那二姐夫也同谷老爷一样做着南边生意,掉的和您同一个坑,他那边亏了好几百两,就赖上了我们家了。”
“哎呀,这我怎么不知道,可你们家的事,与我什么关系。”谷博有些不耐烦,难不成她们家还要花几千两来雇自己杀人吗?
“您别着急呀,”玉娘从怀里抽出个手帕包着的东西来,打开一看,正是个圆形银灿灿的二十两大元宝,沉甸甸约有一斤重,亏得玉娘用红布捆在腰间,不然实在是重,坠坠的难免漏了痕迹。
一见到钱,谷老爷的态度就亲切了许多,“嗐,是我糊涂了,来来来,继续说。”
他温和道:“五姑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咱们都是朋友嘛。”
“倒也没有什么为难的大事,只是想着托谷老爷帮个忙,这钱一来嘛,是谢谷老爷介绍人,二来嘛,是托谷老爷或去赌坊或去茶楼或去酒馆,悄悄的在人群里与我们传些消息。”
“这么简单就有二十两?”谷博有些不信,“什么消息,违反朝廷法律的我可不干。”
玉娘笑道:“别说您不干,我们也不敢呀,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传话说那槐庥告我们家偷取银子,其实他隐瞒了数目,我二姐从他家拿的何止五千两两,其实足有五万两之多。”
“这不是胡扯。”谷博第一个就表示不信,“五万两,五姑娘你知道那是个什么数目哦,就是咱们县城乔老爷都拿不出这钱银来,就他这个小商人还有五万两?”谷博听着都想笑。
“这不就是了。”玉娘一拍掌,“连您都不信,更何况其他人。等着这消息一出,大家便知道我这二姐夫是个空口说白话的人了,不单单是您去说,还要多传几个人,最好闹到大半个县城都知道此事。”
玉娘是经历过微博时代的人,她深知道怎么才能最快压服一个舆论,那就是制造一个更大更爆的新闻消息。
那怎么样才能破除这个舆论是假的呢,最简单的方法不是摆事实,不是扯论据,而是说上一个比这更疯狂的就行。
只要让大家觉得这事可笑,再有人出来解释,那么连带着上一条也会在大家的意识中认为是胡说八道了。
谷博谷老爷常年混迹于赌坊和茶楼之间,他又是个商人,从他嘴里说出来,可比李家人自己说要可信得多。
一听着是如此简单的事情,谷博当即就身心轻松道:“这话好说,我朋友也多着呢,在酒馆中喝上几杯什么话不说,也发现不了我去,既然如此,那我就愧领了。”
见谷博收了银子,玉娘似无意道:“倒要拜托谷老爷,康老爷为人如何呀,他那边有条船,我妈妈还想托他采买点东西呢,只是不知道人品实在不敢多信。”
“你说老康啊,他人倒是蛮好的,就是太实心眼了。”
谷博有些恨他不争气,“你就说这一次赔的钱,哎呀,你就是欠一阵又能怎么样啦,在外地做个几年不就挣回来了,到时候再还嘛。要不然就干脆架着船去南边定居,怎么就非得待在这里被人追着要钱,真是实心木头脑壳壳,有手有脚又有条船,哪里去不得啊?”
“康老爷怕是有妻儿在县城,所以不敢跑。”玉娘故意道。
“哪里的妻儿哦,三十岁嘛老光棍一个,到现在连个相好的都没有做到,给他介绍人嘛又说想找个好的,看不上乡下丫头,啧啧啧,挑的很哦。”
“就他家里的那情况,爹妈早死,又没有什么亲戚,哪有好人家嫁给他嘛。什么生意不好倒要去做个船主婆子,风里来雨里去,辛苦的很,一个浪打来说不定就没命了哦。”
这样一比较,谷博忽然间就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也蛮好,虽然眼下娘子跑了,可等自己挣上一笔再娶一个不就成了,也不下行船那么危险,安安稳稳的。
果然人是要往后头看,多跟不如自己的人比比,心里就有了自信。
他这样一说,玉娘心里就有了底,请他再将康老爷请来。
那康逢已经三十二岁了,皮肤晒得黝黑,之前虽然有些生意,可是从来没去过十街上,毕竟这儿的姑娘贵,不是他这种小船主叫得起的。这时见了玉娘,不禁束手束脚起来,眼睛也不知往哪看去,只木头似的杵着个人道:“五姑娘是要和我做生意吗?”
“生意的事先放一边,康老爷,你要娘子不要啊。”
这话说的,康逢呆在了原地,有些气愤,“你……你……怎么?我康某人的笑话,连你们也要来戏耍一番吗?”
“这是哪里的话,康老爷就没听说,我家里有个二姐正要嫁人嘞,我妈妈愿出二百两银子的陪嫁,不要对方分毫,怎么样康老爷,你愿不愿意。”玉娘笑吟吟道,眼睛只盯着康逢的脸上看。
听玉娘这番话,康逢有些意外,又有些惊讶,“五姑娘不要拿我开玩笑,我现在身上还欠着一百一十二两嘞,你那姐姐嫁了我,恐怕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好,康老爷如此诚信,就抵得上百两。”玉娘实看着他,确实没看出什么其他表情,才鼓掌称善。
直到此时才肯同康逢说实话,“倒也不是强要康老爷做个夫妻,只是花二百两借您的名头脱断个关系,等事成之后,康老爷若是跟我二姐对上了眼,假夫妻成个真夫妻也未尝不行呀。”
玉娘将自己家面临的这一场灾祸同康方说了个明白,又把昨日和李妈妈丽娘商议的主意同他透了个底,见康逢没有惧怕慌张的意思,满意的从怀中取出个荷包,里面塞了十两金子。
她递出荷包道:“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里便有一百两,请康老爷先拿去,事成之后再有一百两奉上,皇天后土为证,此事不立凭据不签书文,就是船主拿了钱就走,我们也认了。”
康逢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你二姐怎么就选中了我?”
玉娘诚恳道:“我也曾这样问过她的,这一回选人比上回更莽撞,盲婚哑嫁的只单听外头人说就选中了人,万一选错了可怎么好?我二姐却说,既然船主肯为了一百多两就舍掉一条命,那我就花这一百多两买他这条命。”
“我二姐是做生意的,她说人嘛就要信自己的选择,若是错了就该吃下当初做错的苦哩。”
“好。”康逢把那荷包退还给了玉娘,“既然如此信我,那五姑娘请将荷包收回,嫁妆银子,自然该出门的时候再给。”
此时已是晚间,夜色昏暗,书房内只点了一根红蜡小烛,灯油如豆,只照着斗大的地方,可康逢的一双眼睛清明,倒比那烛火更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