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孕妇不好挪动,瘫在地上总不能把人架着走吧,那血一直往下滴着呢。
一群人围着苦恼,不知该如何搬运,到最后还是宋妈妈看不下去,狠心叫人把自家的门板拆了一边,又叫上隔壁的张婶帮忙和刘妈一起前后擡着,自己也搭了把手。
小七和玉娘在两边拦着人,众人齐力才总算是把李娘子平稳的给擡到了桃花源酒楼后房屋舍。
武掌柜听到来人报的消息时腿都快软了,这会儿跌跌撞撞从酒楼里跑出来,着急忙慌的喊着自家娘子名姓,“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才出了门,怎么就突然晕了,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宋妈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张婶拍着大腿为自己邀功,“嗐,武掌柜你在厨房后头还没听见,你侄子打仗死了,消息传过来,李娘子当场就昏了过去,摔在地上,要不是我们帮忙呐,这会还在街上躺着呢。”
“什么?!!”
这通话听得武掌柜心如刀割,几乎要仰头也晕过去,只是他还握着自家娘子的手,惦念着她的生死,才勉强支撑过来,脸色苍白神态灰暗,整个人都似乎苍老了下来。
多亏他还有神智,这会还忍痛答谢过来帮忙的几人,请她们先往前头大堂里稍坐歇息,点茶点菜都算他的,等娘子醒转了再亲自上门感谢。
宋妈本来不想去蹭这点东西,毕竟人命关天,等回家了到时候谢礼更重。可她担心张婶的那张嘴巴,别再乱说出什么话来刺激武掌柜去,要是这会儿夫妻俩人都昏过去可怎么好。
她就半拉半拽的将张婶拖去了前头,还顺手捎上了刘妈,两只手都拉着人,倒把玉娘和小七留在了此处。
玉娘看武掌柜慌慌张张,只坐在床边半点主意也无,就赶紧提醒他道:“武掌柜,宋家的徐婶子已经去请许大夫过来了,只是许大夫年纪大,腿脚慢,恐怕他过来还得一会。武掌柜你要是有相熟的什么药铺大夫,不如也去请了他们过来,大家伙一起看看病症。”
不是玉娘不信任许大夫的医术,只是如今涉及到两条人命,凡事都得谨慎些,别闹出什么麻烦,多几个医生看诊,总比一个人看要全面。
“是了是了,”武掌柜听着玉娘的话才像被点醒,连忙出门叫伙计去县前大街那里请大夫,自己又赶回床边帮李娘子擦汗揉身,一声声的叫着她的名字,生怕跑了魂。
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县城三家大夫都赶了过来,医馆王大夫擅长急诊针灸,药铺孙大夫精通跌打外伤,下处许大夫精晓妇科医理,三家合力忙里忙外,才总算把个已经走到奈何桥的李娘子硬生生拉了回来。
小七一直守在屋里,直看到李娘子哎呦一声醒转过来方才松下一口气,她来得匆忙没带帕子,就干脆用手抹了抹脸,却忘记了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迹,把脸涂得脏兮兮。
许济之每逢出门都会跟在他爷爷身边,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原本他见着玉娘小七还想上前询问李娘子晕倒的缘故,不想看见小七那副模样,他就先往外走,用自己的雪青手帕沾湿了水,叫住玉娘让她递给小七去。
“她人就在屋里,你怎么不和她说倒叫上我?”玉娘纳罕,之前也没见他这样迂腐啊,难不成年纪不大就把个男女大防刻进骨子里了,那可就成了脏东西了。
许济之指着脸朝玉娘尴尬道:“我哪敢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要是我当着人的面嚷嚷她脏了脸,她非得记下这仇,将来逮空报复我去,还是你送吧。”
小七的活泼性子,许济之是领教过的,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总之就是非常不讲武德,吓得十街孩童闻风丧胆,听名噤声。
玉娘偷笑,这倒是有趣,原来小七还能治得住这位小大夫,真是一物降一物。
她进屋拉着小七出来,拿帕子把她脸上擦个干净,又把小七手上身上沾着血的地方,全都擦拭了一遍,还没说帕子的来历,就听外头宋妈在叫小七,“贼猴儿,还不赶紧回家!”
小七冲玉娘嘿嘿一笑,顺手拽过那帕子就往外跑,“等我洗了就给你送回来。”
“那手帕不是我的。”玉娘忙想叫住人澄清。
“哎呀,甭管谁的,我把它洗干净了还你,你再还她就是了。”小七朝玉娘摆摆手加快了速度,一溜烟儿就没了人影。
玉娘对小七的时速惊叹,她是赶不上了,这冲刺别说追人,就是狗撵着跑也未必能追的上。
只好转身回过屋子里去,李娘子经过针灸和服汤药,现已醒转过来,拉着武掌柜的手就痛哭出声,“都怨我,要不是我,小武也不至于赌气跑去投军。”
武掌柜搂着发妻的肩膀安慰她,“不是你的缘故,我问过那孩子的,他只是想效仿我,也想在外头闯一番事业,不是为着孩子的缘故,小武的心胸大着呢。就是他真遭遇了什么,那也是他自己的决断,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真心疼他,就好好喝药,好歹替他生个弟弟妹妹,将来咱们去了,也好有人能给他烧纸钱供饭呀——”说到此处,武掌柜哽咽着抱住了妻子,连屋子里的人都听不下去,感伤的退了出来,只连声哀叹世事无常。
世事无常,人心百定……
晏子慎是在中午上的李家门,他装着自己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玉娘知道他装着不知道却也假装不知道,两人像是默契的遗忘了那一晚的哭声,只做往常相处。
晏子慎左右看看,又起身往屋门外瞧,连边上福娘的屋子都看了一遍,才和玉娘实话道:“我要回府城去了。”
“可是外头河水还没解冻呢。”
清平县只有两条路可以通向府城,要么就是走官道,要么就是走水路。水路速度快,借着河水流速日夜不停只要两日就能抵达;官道则需骑马,夜晚还要休息,艰辛不算外,路上风险也大。
晏子慎平淡道:“就是用脚走,这个时候我也得赶回去,伯父伯母膝下只有朱大哥一个儿子,眼下他出了事,我这个兄弟不去帮忙,还算什么人?”
“况且……”晏子慎垂下眼眸,揉搓着指节,“那日信报上也没指名道姓说人亡故,说不定,说不定就真活下来了。”
朱浔武艺高强,又聪明机灵,还是个千户,他去投军必定不会是在前排送死,说不准就像玉娘说的,有逃命的可能。
回去了借着关系去打听打听,查查消息,再怎么也得了准信,才能立衣冠冢啊。
玉娘不意外的点着头,“要是如此,”
她咬着嘴唇,头一次低声下气的请求着晏子慎,“晏老爷寻人时能不能帮着再打听一个?就是你朱大哥身边的亲随,姓武的,皮肤黝黑,之前做过伙计识过字,您要是不记得,我可以拜托人画幅画像。”
“我记得他的模样。”出乎意料,晏子慎竟然一点要求也没有就承诺道:“我会去打听的。”
玉娘沉默了下来,她知道晏子慎和小武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话语停滞了一会儿,见玉娘迟迟不开口,晏子慎才叹着气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和一个荷包丢了过去,“拿着吧。”
“这是?”玉娘下意识就捧住了东西。
“这玉佩是我爷爷送的,能值个几百两银子,算是宫里的货,乔公公肯定认得。你要是真遇着什么难事,拿上玉佩送个礼求求他,多的不敢保证,求他说句话还是行的。”
晏子慎像是随口道:“至于那荷包,里边是我买了一间小宅子,就在花鸟场边上柳树下第三间,原本想过段时间好好挑挑再送你的,时间赶得急,只有这个小的了,里边什么也没安置,凑合吧。”
玉娘拿着荷包不敢置信,“这算是抵了帐本吗。”
晏子慎好笑道:“结账的钱我还是有的。你当我不知道,这些做老鸨的看着和你们亲母女,实际上呢,眼睛盯着你们的东西三天两头就要翻查一遍,捡着什么好的全都拿到手里,这地方权当给你藏东西吧。”
他摇摇头,“你呀,多少留点心眼,别真当她是你亲妈了。”
晏子慎认真的望着玉娘,“你等着我。”
玉娘却摇着头,“不!我从来不会等别人。”
“你的东西我收着了,还是你的东西,你要是想要就自己回来拿。”玉娘看着晏子慎重复了一遍,“我从来不会等别人。”
玉娘不会把自己的人生交由别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