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
将这两人的去处找好,玉娘拍拍手,定下了时日,“既然这么着,那今天你们就把东西收拾好,明儿一早咱们就走,越快越好。”
“等等——”福娘听得时间这么紧急,将手里才叠了一半的元宝弃下,忙拉住玉娘不好意思道:“明日下午走吧,再给我留一点空。”
“怎么?你在这里还交上朋友了?”玉娘疑惑。
“去你的。”福娘拍了她一下,努努嘴朝着墙外那此起彼伏的公鸭嗓子好笑道:“他这几日来来往往的,又跟着我来长安,路上辛苦不算,就冲这份情意,我不得给他吃个定心丸呀。今晚我同庵堂里的师傅都说好,为了感谢她们借出禅房,我打算给庙里头新塑一尊药师王菩萨像,请师傅们明日去乡里头问问泥塑神像的价钱,将这庵堂空了半天出来,给那呆头和我好拜的。”
“我想,”福娘看着墙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来,“在神佛面前磕了头,我妈总不好再反悔。”
玉娘看着福娘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倒觉着就算李妈妈不肯同意,她肯定也有办法,经过这一遭,福娘长大了。
庙里的师傅们自然不会阻拦,开玩笑,有个大财主要重塑雕像,这样好的事儿盼还盼不来呢,先前山头村子里的人也知道自己庵里接待了几个发高热、听说得了疫病的女人,可结果呢,瞧瞧吧,愣是在庙里头养好了,这难道是她们自己的功劳吗?肯定是菩萨保佑啊!
庵堂修行的师傅若是真有钱,也不至于在这城外小寺庙里安住,这会儿得了这么个例子,那简直恨不得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四处传扬去,什么已经病的形似骷髅,什么已经脚踏黄泉路,什么眼见着有出气没进气儿的了,描述的福娘她们几个生病病的那叫一个可怕,多亏了菩萨显灵,这才把人硬生生救了回来。
听听,这传言把个木头雕像夸得比神医还厉害了。若是曹府里的人听到,只怕都恨不得在当初曹公公生病时就该把人擡了来。
一直到了拜佛的时候,玉娘同晏子慎站在旁边做敲鼓击磬的礼仪人员,瞧着福娘和陶叔谦两人郑重换了衣裳,洗了手持插香,绕着大殿见一个就磕头拜一个,等到最后拜完时,陶叔谦许是有些吃不消,起身还有些踉跄,多亏了福娘搀了一把才没倒下。
看着两人都拉上手了,晏子慎有些酸溜溜,嘴里阴阳怪气道:“啧啧,才磕几个头啊就晕成这样,我就说这小子身体虚吧,想当年我那可是拜了了几千个的,我有事儿吗?我还能追人呢,我还能大跳呢。”
陶叔谦今儿或许胆子是真的大,听到晏子慎这话竟然还敢插嘴反驳,“我拜了是要回去娶亲的,晏兄如今是……”
好哇,晏子慎摩拳擦掌,上去一胳膊就夹住了陶叔谦的脖子,皮笑肉不笑的同福娘打个招呼,就将人拉出门外暴打一顿。
福娘还有些想过去阻拦,玉娘却老神在在地拦住了她,“叫他打吧。”
“这可怎么说的,只是嘴上不讨好,哪里要动手呀。”福娘着急的直跺脚。
玉娘却很淡定,“就是得叫他知道不好惹才行,我们是你娘家人,要是连我们都要对他讨好,你还有回门哭诉的地儿?”
“放心吧,”玉娘看福娘仍有些着急,安慰她道:“你别瞧陶老三叫的那么大声,实际上晏老爷动手有分寸着呢,听他喊的中气十足的样,那里挨疼了,那是喊着叫你心疼哩。”
“我们扮了黑脸,你就好扮红脸去安慰人啦。”玉娘笑眯眯的把晏子慎推了出来,“到回城的时候,你在船上跟着他一起骂晏老爷,也好有个共同语言促进感情嘛。”
玉娘十分大方,骂吧骂吧,横竖她自己也在被窝里头骂过好几顿晏子慎的,至今也没见着晏大老爷少几两肉,显然是被骂习惯了有铠甲护身。
“但是不许骂我啊,”玉娘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虎着脸道:“我可小心眼的,要是被我听见了,那就结结实实打一顿。”她可攒了不少荷包呢——
因为耽搁了一天的缘故,所以几人回来就没有坐二姐的船,而是叫二姐先行一步,错开抵达。
毕竟都已经到了要返程的时候,越到后头就越要仔细,玉娘可不会犯那种半场开香槟庆祝的毛病,正好二姐先到了家里,和妈妈们安排好了自己这里才好露面。
回程的路上平安无事,便是湍急的河流这个时候兴许也懂事了,将几人顺风顺水的带回了清平县城。
马车早就在小码头春风楼那预备好了,玉娘等人戴着帷帽,一落地就上了马车,半点面貌也没显露。
坐在马车上,透过窗缝里吹进来的风,玉娘满意的深吸了一口,“真地道哇。”
“什么?”福娘疑惑的抽抽鼻子,“只闻见泥土味。”
“你不懂。”玉娘惬意道:“这是家的味道。我就乐意闻这泥巴香,比长安那股子花香脂粉香的叫人安心多了。”
确实安心,到了县城李家院外,李妈妈那叫一个望眼欲穿,她还不敢在院门外等,只在屋里坐着,将门大开,眼珠子直往外瞅,半点也不敢眨。
好容易见门口有了动静,忙走出屋去,一眼就瞧见了福娘将人搂住,拿帕子捂住嘴哭出声来,“我的儿,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你就是我的心啊,丢了你,你叫为娘的可怎么活?”
她这话说的,叫福娘也忍不住满脸泪,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脸贴着李妈妈的脸,手紧紧靠在她的腰间,整个人都被李妈妈揽在怀里,呼吸间全是泪水的咸味儿,福娘这会才忽然明悟玉娘方才说的话,是呀,确实叫人安心,确实是家的味道。
她们娘俩在院子里就哭出了声,一直等被人劝到屋里还收不住,李妈妈换了两张帕子才勉强止住眼泪,见着玉娘就赶紧拉着福娘要给她下跪,“好孩子,是你救了她的命呀。”
“别别别,”玉娘闪身一躲,就绕开了李妈妈,“您别跪我,容易折寿。福娘是我妹妹,难道我还能亲眼见她进火坑去?您别这么说。”
“虽然如此,可她到底不是你的亲妹,不对,打从今儿起,福娘就是你的亲妹妹,往后她要对你不恭敬,你跟我说,我先给她大嘴巴。”说着李妈妈就拉过玉娘,非要让她受了福娘的福礼。
见玉娘老实受了,李妈妈这才满意,见李妈妈脸上露了笑容,晏子慎戳了戳人,陶叔谦急忙窜出来就要下拜,口里只念着请李妈妈把福娘许配给他的话。
没等他说完,李妈妈一个伸手就拦住了话头,她那蒲扇一样大的巴掌,一下就把陶叔谦半张脸给挡了个严实,李妈妈只扭头看着福娘,“你这是定下了?”
福娘没吭声,走上前去挽住了陶叔谦的胳膊。
“唉,”李妈妈看到福娘这番动作,还有什么不懂的呢,“好,好,既然如此,那就请三老爷回去,同你哥哥说了,光明正大的过来给我行礼。”
李妈妈这一松口,陶叔谦大喜道:“您放心,我马上就说,马上就说。”
“等等——”李妈妈叫住急忙往外走的陶叔谦,“你要娶福娘我没意见,但此时还有一件事,我要先与你说清楚。”
见众人齐齐望向自己,李妈妈看着才把马车拴在门外进来的老牛,当着众人道:“先前的事,大家也是知道的,丽娘玉娘救福娘,那是出于姐妹情谊;陶老爷和晏老爷,那也是将来要做一家子的,可老牛和刘妈却只是个外人,与福娘无亲无故,他们两个为了福娘的事冒着要砍头的危险,这恩情,便是我们做花娘的也知道要报。”
“福娘你过来,”李妈妈叫住福娘,认真道:“今日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妈,觉着我说的话有理,你就跪下,拜老牛为义父,认刘妈做姨妈,从此他们就是你的长辈亲人,你要好好的孝顺他们,便是你的婚礼,他们也得坐上桌。”
李妈妈看向陶叔谦,“陶老爷,这门亲戚,你认不认?”
“认,怎么不认。”陶叔谦一口答应下来,李妈妈说的对啊,他们远赴长安营救福娘,这是救命之恩,怎么能不认。
玉娘同晏子慎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福娘朝李妈妈郑重的点着头,走到老牛面前下跪行礼,叫了一声爹。
老牛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