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岁月137
自从官家下降、后妃随行,至于上阳宫,这上阳宫就仿佛是一个睡醒了的人,渐渐活泛了过来。过去行走在上阳宫的宫道上,都不见什么声音的,如今也能隔墙听到一些笑闹声、磕碰声、行礼问安声
关键是,这个不同来的这样突然,一夜之间好像就全变了。
丽春殿这边,宫人们起早就跟着素娥带来的侍女做事。总领所有侍女的肖燕燕带人在正殿外候着时,还最后强调道:“顺仪娘子是性情最温和的一个,你们刚在她身边伺候,不知道、不小心,犯些错处也不打紧。只要下次记得,心里好心,勤快做事就是了。”
“喏,待会儿进去,跟着做顺仪娘子喜洁,这洗漱的一应物件都要干干净净,咱们伺候洗漱的人也要干干净净。”
正说着这些时,卧房窗边就有守夜的侍女打了暗号,接到暗号的肖燕燕连忙带人走进去。素娥这时已经坐起身了,下得床来,就在窗边洗漱。先用牙刷子蘸了蘸自制的牙粉刷牙,漱口干净了,才洗脸擦手不提。
这期间,肖燕燕就笑着说:“娘子,咱们初来乍到,对这上阳宫也不了解。正好,和奴婢同住的上阳宫宫娥,有口齿伶俐的,不如就叫她说一说吧。”
素娥微笑着‘嗯’了一声,又见肖燕燕身后一个捧粉盒等物的宫女闪了出来,就知道肖燕燕推荐的是她了。问过对方的名字,就道:“上阳宫可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平常官家、后妃不来,你们这边的宫人做什么自娱?”
那宫女一开始有些紧张,但还是比较顺畅地道:“回娘娘话,上阳宫这边好看的、好玩的很多。只是娘娘从宫中来,见识大,恐怕奴婢说的一些,娘娘都经历过,说来也是贻笑大方若说上阳宫的景儿,最好的就是咱们丽春殿一带了,洛水流经,格外秀丽。临河还有好长的长廊,足有一里!长廊一路造景,一步一景,十分耐看”
说完了一些看的、玩的,宫女才道:“过去官家、娘娘不来上阳宫,奴婢等日子其实也不比宫里的姐妹们轻松,一样有许多活儿要做。真要说消遣、自娱,那还是做女红。奴婢们在宫里,有嬷嬷、姑姑、姐姐处学女红,她们也愿意倾囊相授。”
宫里不同于宫外,手上有点儿技术都想着保密,只传给家里人。在宫里,根本就没有‘家里人’可传,敝帚自珍的结果就是自己的技术失传——更何况,这女红谁不会做呢?最多就是宫廷女子有自己的样式,做得更精美一些。
“顺仪娘娘恐怕不知道,奴婢们在上阳宫,虽说有上头关的俸禄,给的穿用,可东西大抵不当用,钱也不比宫里的姐妹来的足。多数时候,还是会拿一些东西抵。可这些东西,我们深宫中的宫人哪能换到市价?说来说去,还得托人去换东西、换钱。”
“如此,又要折损一些算起来,上阳宫这边,除非是不打算给家中拿钱的,不然钱就没有够用的。这做女红,又能打发时间、陶冶性情,做出来的活计还能托人拿到洛阳市面上卖,贴补些生活。有些有法子的,日常差事倒做得少,辰光都去做针线了!”
素娥此时已经坐在梳妆台前了,苗五娘正与她梳头,她想了想道:“你这话说的也实在,其实宫里也一样的,或者比上阳宫这边好些,但也没那么好。就本位知道的,也有不少宫女做女红拿出去卖。”
宫里普通宫女的情况比上阳宫好一些,主要是因为她们在帝后眼皮子底下,那等管事吃拿卡要也不敢太过分。而上阳宫这边,就属于是‘天高皇帝远了’至于说赏钱什么的,宫里普通宫女也难得拿到,反倒不是拉开二者生活差距的原因。
素娥对这个宫女的印象不错,因为要她说上阳宫这边宫女的‘娱乐活动’,她没有‘粉饰’,而是相当真实地说了就是做女红。这既是女子做来,最不会惹人非议的事儿,甚至还会被赞美。同时,也切切实实能换来钱,改善这边宫女窘迫的生活。
素娥打开梳妆匣的底层,里面全都是金银打的锞子,她拿了两个葫芦形的银锞子给她:“你说的话很诚恳,本位就喜欢这样说话诚恳的这也不值什么,只不过是宫里的样子,在上阳宫这边或许没有,拿去玩儿罢。”
素娥喜欢这t宫女的说话方式,肖燕燕并不意外。昨晚她再是舟车劳顿也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好好观察了同屋的丽春殿宫女一番,就是为了从中挑出可用的,这个宫女正是她最看好的——无他,足够诚恳老实而已。
要说聪明,自宫中带来的宫人足够聪明了。要在上阳宫这边用人,聪不聪明倒在其次,老实本分也够了。
至于说不用上阳宫这边的人,不是不行,估计有一些娘娘来到上阳宫这边就是这般打算的。不过素娥身边的侍女们都没有那样打算,一则,人家才是上阳宫的地头蛇,要是能用他们,很多事的确方便很多。二则,上阳宫这边的宫人,难得有机会在贵人身边伺候(伺候不是关键,关键是借着伺候得好处),她们也不想上阳宫宫人一点儿甜头都没有。
也不单纯是肖燕燕她们‘善良’,将心比心外,更是她们平常在素娥跟前侍奉,好处得的够多了,也就不在乎这三瓜俩枣了。
得赏赐的宫女谢了恩,苗五娘继续与素娥梳头。素娥吩咐道:“简单些罢咱们才刚来上阳宫,想来各处都是一样舟车劳顿,急着歇息恢复精神。这一两日间,不会有人来拜访,我们也不必去拜访别个。便是给圣人请安,也不急在这两日。”
在宫里的时候,也只有初一十五给张皇后请安。到了上阳宫这样的离宫,理论上规矩更松散的地方,就更不看重那些了。
苗五娘应了一声便动手盘髻,盘成的相对简便的‘盘福龙’。这个发髻是一种懒人发髻,‘懒人’是从两方面来说的,一个是盘起来相对简单。另一个则是适合懒人,因为这个发髻脑后部分是平的,就算是平躺睡下也不会弄乱发髻,所以梳这个发髻的人一整天卧在床上也没关系。
再者,这个发型本身看起来也挺慵懒的——它没有此时发髻常见的高耸、竖直风格,看着就比较平阔。两鬓鼓鼓的,头顶起髻也不高这样立刻就给人以家常慵懒感,和那些高髻、女冠相区别了。
苗五娘之所以没照着素娥在玉殿时的‘家常装扮’,结更简单的发髻,主要是因为她们初来乍到,丽春殿这边的情况还不清楚。在一些不知道根底的人面前,还得给素娥端一端架子,至少不能太‘平易近人’了。
‘盘福龙’这样的发髻自然谈不到用太多首饰,事实上,首饰多了,发型再简单也不可能轻松,这也违背素娥的本意。所以最终不过是在两鬓各插了一支插梳,不过这对插梳也够了,这可是一对绿象牙插梳!
象牙对于后妃来说不算什么,可绿象牙就不同了,那不是随便能见到的东西。
梳妆完毕后,早膳也送过来了。按着素娥‘嫔’的品级,丽春殿这边的内膳房自然送了一大桌子的菜。然而,东西虽多,却没有素娥真正喜欢的,最后她也只能选了一两品不算讨厌的吃了。之后其他动也没动的,自然会变成贴身侍女们的早餐。
“方才瞧娘子的样子,似乎没甚食欲唉,也是,丽春殿景色虽好,比玉殿阔朗多了,但论起内膳房就是另一回事了。玉殿的内膳房是娘子调理了这几年的,阖宫谁不知道好?就连御膳房的司膳内人们也要去讨教,甚至‘偷学’呢!”轮到苗五娘吃早餐时,她就忍不住和同来丽春殿的老同事说起了这个。
‘老同事’一边尝着丽春殿这边内膳房的手艺,一边点评道:“是不如咱们玉殿,这一来是她们难得有伺候贵人的时候,这些上色的菜肴自然手生,没法比的!二来么,就差咱们娘子的调理——也不知道这回在上阳宫,娘子有没有心思再调理一回司膳内人。”
苗五娘想了想说:“我猜娘子会出手毕竟要在上阳宫住上一年,一年都吃不顺心,可太难了!娘子又是个极在意‘吃’的。”
听到苗五娘她们的谈话,丽春殿这边的宫女便忍不住道:“听二位姐姐这样说,你们原来在宫里的时候,内膳房就非同一般了?”
苗五娘骄傲地笑了笑:“这是自然的!这事儿只要问问从宫里来的人就晓得了这也是我们娘子了,原来不是六局宫女出来的么?虽则是在尚功局做事,可尚食局的女官也极看好,几次三番要叫当时的顺仪娘子去尚食局做事呢!”
“只不过因着顺仪娘子在司珍司一般的出类拔萃,也有女官看重,这才没成行!”
“顺仪娘子那时每制小食、糕饼,必定别出心裁、滋味尤佳!便是顺仪娘子才穿红霞帔时,就曾进给官家点心,得了官家盛赞。之后就更别说了,每每送去合官家心意的菜肴、糕饼,御膳房的人就要来我们殿中内膳房学手艺了——每次官家就没有不喜欢的,都要将其列入御膳房日常供奉,御膳房的人自然得上赶着学!”
“从这就能看出,我们顺仪娘子这样的人,总是要出头的,不是从那里,就是从这里。”
丽春殿的人有些半信半疑,苗五娘说的那么厉害,听着是过于夸张了。但这些事听着又做不了假,毕竟是很有名的事,只要找宫里来的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你们这般说起顺仪娘子的出身来历,不怕怪罪么?”忽然有人出声说道,说话的人正是石秋月。
她虽然从本枝院临时进了丽春殿做事,但到底是临时来的,加上被其他人隐隐排挤,倒有些挤不到前头的意思。从昨天到今天,她甚至没机会在素娥面前说一句话,只有借着大家一起行礼、素娥放赏的机会,这才不远不近地看到了这位声名远播的‘高顺仪’。
说实话,的确是足以让人一时说不出话来的美人,石秋月自问是没见过,甚至没想过这样的美貌的。在她看来,就算是故事里的王昭君、杨贵妃复生,大约也就是这样了不过这倒是并未打断她原本的心思。
若是皇帝得了天下头一等的美女,就不会要其他人了,那后宫就不会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事实就是,皇帝总会要一个又一个的新人,新的美女,新鲜感有时才是更重要的——更不必说,在外表大抵达到标准的情况下,皇帝挑人有时其实是和外貌无关的。
石秋月可不觉得高顺仪美貌无双,自己就没机会了。甚至她庆幸,庆幸高顺仪真的如传闻中一般貌美她既然这样貌美,想来她的得宠情况也该和传闻中一样才是!这样的话,到时候官家来丽春殿多,她才有机会呀!
“不怕!这里头有个缘故,你们不知道。”苗五娘轻轻松松地说:“我们顺仪娘子与一般宫人出身得幸的娘娘不一样,对于自己的出身没什么忌讳。只要我等不是瞧不起,只是就事论事,顺仪娘子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避讳的。”
“我们顺仪娘子还说过呢,说她自己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嘻嘻,虽然是私身宫女来的,但顺仪娘子自来有天资,在司籍司读书学画,也和那些书香门第出来的妃嫔一样的。特别是作画,内外都是盛赞。对了,我们娘子晋封美人,就是因为画了一幅《千里江山图》。”
“那幅画顺仪娘子画了一年时间,画成真是美极了!献给官家,官家也是惊为天人,还为这幅画专门开了赏画的宴会,外朝的相公也赞叹不已。”
石秋月听着苗五娘说这些,心里默默打算着:素娥不是只有美貌,这也多少在她的意料之中。后宫出头很难的,‘高顺仪’单纯靠那般美貌,倒不是说不能走到她如今的位置,只不过这其中还是有风险她这一路走来,平平顺顺、宠爱不衰,甚至还有越来越红的架势,想来应该是有别的好处的。
不过,虽然是提前想到了这些,石秋月心里还是倒抽了口气简单来说,就是发现后宫实在是太卷了!
‘高顺仪’那么漂亮还不够,居然还在个人技能上那么下功夫!
石秋月一边心里沉了沉,另一边又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消息。之前就隐约听说过,官家更欣赏有学识的妃子,虽然后宫也有不少妃嫔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一旦靠着别的东西得宠后,也会尽快开始‘学习’。所以凡是正经妃嫔,都是读书识字的,t其中还有不少学识很高呢!
如今听到‘高顺仪’是这样,无疑是佐证了传闻既然是这样,她得小心些,不能在官家面前显出不学无术的样子。
当然,以宫女的标准,石秋月绝对不算不学无术。她针线做的不错,善于侍弄花草,另外她也是认识字的——上阳宫这边,也有教宫女读书识字的地方。而且因为这边没有宫里的‘盼头’,所以很多人其实没有主动学习的动力(宫里愿意去司籍司学书法、学围棋的那么多,存的是什么心思,其实大家都知道)。
如此一来,石秋月这种普通的宫女也有机会去上课,只要她愿意挤出时间去。
虽然不能指望女官教的多好、她多下功夫但她最后确实算是识字了,只不过不会写而已(自己的名字,一些简单的字还是会的)。
思索着这些的石秋月吃完早饭后,很快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她擅长侍弄花草,所以被安排每日打理丽春殿的花花草草,浇水、除草、用肥、剪枝、塑形等等,全都由她处理。只有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宫女,在做洒扫的工作之余,还可以给她做助手。
因为上阳宫上下才经过一次‘大扫除’,明面上能整理的都整理过了,自然也包括这些花花草草。所以现在石秋月的活儿其实挺少的,做起来也清闲。她一面做活儿,一面也就将丽春殿上下逛了个遍,还听了不少闲话。
“喏,这是早上顺仪娘娘赏的锞子,说是宫里的新样式。”
正听着得了机会,近前伺候过的人说起拿到的赏赐,忽然就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不一般。石秋月,往外探了探头:“怎么了?难道是有人来拜访顺仪娘子?这才第一日落脚呢,真正有心的,最不该这一日拜访吧?”
这就像是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也不是人家一来就请到家里的,当然,也不能久久没动静。最恰当的,就是等人休息一两日就请去,这样既显得热切亲热,又不至于让人觉得怠慢。
石秋月话音刚落,她们就看到一行人走了进来。不是哪位娘娘的排场,前后都有宦官跟随、打着最基本的仪仗——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依旧未经通传就现身的郭敞!
“官家来了,怎么没有提前通报?”不等丽春殿的宫人脑海里想清楚这个问题,她们先遵循‘本能’,通通退到一边去行礼。只等郭敞一行,仿佛是脚下带风一样走过,这才重新起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直到更晚时候,有里面伺候的人出来,去内膳房要点心,她们才晓得官家对‘高顺仪’是一贯如此的。
“官家待我们顺仪娘娘就是这样的,不爱通报,觉得那样显得太生分了。想要过来探望顺仪娘娘,直接就来了,没有提前派人通知——除非是需要我们娘娘提前做准备的情况。”在内膳房拿点心时,从宫里一起来的侍女这样说道,言辞之间还有些‘自豪’。
“顺仪娘娘还真是得宠呢”石秋月小小捧了一句,又道:“官家倒是来的快,还以为官家今日有的忙,不会离开观风殿了呢这都出乎意料了,听说娘娘今早梳妆,也是叫侍女做家常装扮的,显然是没想到官家会来吧?”
点心在茶盘上放好,侍女端起来说道:“这倒是说不好,我们顺仪娘娘本来就是这样的,好多回官家来了,娘娘都是家常装扮。其中有官家很少通报的缘故,但也有娘娘就是喜欢那样松快的原因吧。”
“不过瞧着官家倒喜欢娘娘这样”甩下这话后,侍女便端着点心走了,这可是招待官家的!
另一头,郭敞倒是不在意这拿来配茶的点心,尝了一个就道:“这上阳宫的糕饼,倒是与宫里有些不同,多少是个心意罢。只不过,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不比素娥你调理的人,常常叫朕都忍不住放纵口腹之欲。”
“说起来还是草率了,该叫玉殿的司膳内人一起来上阳宫的。”
“她们是很好。”素娥笑了笑,替郭敞又点了一盏茶:“不过,官家连御膳房的人都没带,各宫也没有带内膳房的,倒不好那般了其实上阳宫这边的司膳内人也不是手艺不好,只不过是没有变通,照着老方子做,大家都觉得‘平平无奇’。”
“在宫里时就是这般,到了上阳宫还是这般,可不就差着意思了么回头臣妾先写几个简单的点心和菜肴方子,叫她们做出来,不多时也就调理出来了。”
郭敞和素娥说话,还问起她昨晚休息的问题:“这一路也疲乏,昨晚又到了个生地方,不知道你休息的如何。本想着派人来问问,又怕你因着劳累早早歇下了,那样岂不是扰了你?”
郭敞昨晚其实是想直接过来和素娥一起睡的,不见得要做什么,就是想和她一起。只不过昨晚初到观风殿,同在观风殿住着的还有张皇后(观风殿是一个大型殿阁组,郭敞和张皇后各有正殿住,倒也彼此不妨碍),总不好越过张皇后,直接就来找素娥。
要是那样,真就是直接把皇后的脸放到地上踩了!
“臣妾歇息的很好,因着累了,歇息的还更好呢!一觉到天明,比在宫里时起的还晚说来,还不如担心担心红孩儿——好在今早乳母说,红孩儿也好好儿的,没有换了新地方就不安稳。”素娥笑着说道。
“红孩儿康健朕是知道的,这一来是你养的用心,二来也是她多少随你,身子底子好出生几个月了,竟然从未生病,连小儿常见的腹泻之类都没有——随你是最好的,这样就好了。”郭敞看着素娥,仿佛不是在陈述,而是在说自己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