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在我十八九岁的时候,最喜欢的不过是那股恣意流淌的暧昧情愫:转身就可以看见的熟悉眉眼,课上放学后的言笑欢乐和不经意的试探,那种悄然滋长的欢喜隐匿在心底,那时候的心情好像是晕染的水墨中国古画,含蓄,矜持,美的只能意会。
两场恋爱谈的伤筋动骨,那些眉眼间调情的暧昧,擦肩而过的悸动已经撼动不了我,看多了身旁形形□的分合,大约实在对情爱有些倦怠,有时候不由的就会问自己,两个人在一起究竟是感情的维系重要还是身体发肤的相依牢靠。
用了谁的蛊去套住谁的情,谁又会留下谁。
我问过很多人这样一个问题,网络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有些寂寞的通病,说起话来若是有些投机,倒也真真假假的半掩着真心相互试探起来。
我也曾经在这样的泥淖里沉浮,大多数时候我只是浮在水面上,看其他人沉底。
我喜欢问他们,如果找不到一个用心喜欢的人,那是不是去找一个身体契合的人?
他们是各种各样的男人,和男生。
他们也没有答案,或许,这类烂俗的问题他们也想不明白,那些形形□的男人自己都有一堆破烂的感情账,以前的,现在的,还有好几合一的,有时候会流水一样的倒给我,俗烂的词语还有忧伤的轮调我连敷衍都懒的理会,这样的问题,他们怎么能会回答。
我也不会回答,对于陈潇宁和徐可林,我只有情,没有欲,所以我更搞不清楚。
可是刚才薛问枢的轻轻一搂,好像埋藏在身体某处沉重的一部分被熨帖的放下,身体需要的温度被恰如其分的填满。
我想从后面抱他,然后搂住他的腰,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而他什么都不需要做,这样最好,要是还希望有点什么,冬日的暖阳最好。
而这样的初衷,只是觉得舒服和温暖。
薛问枢看到我两眼放空的样子,伸出手挥挥,“施莐?”
我自然的“啊”了一声,盘腿坐在床上,“我问你个问题啊!”
“啥问题?”他漫不经心的把我的电脑打开来,蓝色的亮光映在他的脸周,连眼眸里都是亮闪闪的。
我忽然改口了,快的令我自己都惊讶,“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觉得初恋最难忘?”
他几乎没怎么想,“是啊,怎么了?”
“没啥……”
薛问枢的初恋,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他现在还很难忘的回忆,究竟对他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而那道曾经的刻痕是不是永远留在心底不可磨灭。
我在飞快的想着。
可是薛问枢笑起来,“初恋这档事,咱一向是对事不对人,怎么说在花季雨季谈过恋爱,我也赶上高中最后的末班车,也算完整过,开局很梦幻,结局很扯淡,和谁谈,不重要,那是我的幸福时光。”
我被他逗笑了,“你真酸。”
“酸毛!施莐,你的初恋呢?”
“我也是结局很扯淡,不过没啥好回忆的,那时候小,啥都不知道,整天拖拖手就幸福的不得了,后来也难受,难受过了继续下一个,似乎也算是见一个忘一个,没啥痕迹,更别提什么伤,伤,伤的。”
他大笑,“干净,利索!”
我也不推辞,“谢谢夸奖!”
这两天我每天都去教室对着空荡荡的教室讲课,有时候觉得乏味,自己坐在座位上对着自己的课件发呆,四月的天暖洋洋的,把窗户打开,微风带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弥漫了整间教室,骨头微微的酥软,春风熏人欲醉人。
真好,春天来了,身边若是没有相依的温度,来自自然的拥抱,一样温暖。
就在温暖的驱使下我居然睡着了,迷糊中就听到风吹动讲稿“哗哗”的声音,然后忽然一下子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太阳晒在脸上的温度还在。
我一下子惊醒了,却看见何彦非站在我旁边,他笑道,“你要睡觉也把窗户关上。”
我含糊不清的“哦”了一句,“何老师下课了?”
“叫我何彦非吧,何老师听上去怪怪的,总觉得我教过你似的。”
“谁说没教过,我还霸王了你半节课。”
他淡淡的噙着笑容,目光却一直落在我的讲稿上,他随手翻了几页,欲言又止的样子,良久他指着我的签名对我说,“……你叫什么名字,这字怎么念?”
“莐……跟沉同音。”
“好生僻的字啊,这名字谁起的?”
“我爷爷,他没事翻字典给瞎翻到的,他觉得顺口又可以顺便卖弄一下自己的学问,其实这字生僻还容易读错,所以教过我的老师基本都没念对过,他们都念‘沈’,还有的老师为了不念错干脆不点我回答问题。”
何彦非舒了一口气,好像很庆幸的样子,“……我也差点念半边。”
我抓起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猜猜念什么?”
他面露难色,“不干!不上当!”
我哈哈大笑,“你是不是不敢念半边,那就对了,这次是个地名,叫盱眙,不是于台。”
何彦非也笑起来,笑意从嘴角一点一滴的蔓延到眼底,他连说,“受教了,受教了。”然后抬手看了一下表,“快上课了,我先回教室了。”
我点点头,他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来,“施莐,讲课时候要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还有,课配上图片会生动一点。”
门把被拧开一点,发出金属相错的声音,他的声音迟疑了一下,我隐隐约约的听到他说,“加油了,祝你好运。”
可是口气怎么那么悲壮,好像等着我去跳火坑一样。
事实上,教师委员会比那火坑还难跳。
除了VIP部的我和另外一个教数学的男生,剩下来坐在准备室的花花绿绿的男女都是大课班的,我拣了个位置坐下来,旁边一个女生嘴里叽哩咕噜不知道说啥,好像是棒子语,我奇怪的瞅了她一眼,她也抬起头看我,“没错,我在说棒子语。”
真坦率,我艰难的笑笑,“……思密达之类的?”
她长得挺清秀的,脸却绷的紧紧的,很不耐烦的样子,没抢着跟我搭话,倒是用手指敲了一会桌子,愤愤然,“……死棒子思密达!”
我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后来才知道,这个姑娘叫秦可书,还没明事理之前就被爹妈打包到韩国去留学,学了门化学一直读到了博士,姑娘不乐意干了,一来讨厌棒子人,二来讨厌棒子国没猪肉吃,于是赔了点奖学金回国来了,回国来也没出去找什么正经工作,化学这行业是觉得太伤身体不想干了,于是跑来教韩语,按这姑娘的话来说就是“用最恶心我的语言来恶心我的同胞,真是让我情何以堪啊”,所以她每天都要咒骂一遍棒子。
之前碰到一个活泼话痨的钟宝瑶,现在又来一个喷人爱国小愤青秦可书,这新西方真的是藏龙卧虎的火坑啊。
抽签的结果非常糟糕,我居然抽到了第一个,看着那个大红色的一我心里就发怵,不知道怎么的浑身都有点发抖,偏偏那边又有人在喊,“谁是第一个,第一个是谁,过来,准备时间还有五分钟,第一是谁?”
手心都凉到了透底,往讲稿上一抹,都是冷汗。
众人嘻嘻哈哈的寻找那个倒霉蛋,而我这个倒霉蛋竟然紧张的都没了反应,秦可书凑过来看了一下,一把就把我的签抽走了,喊道,“唉,我第一个。”
我震惊的看着她。
她翻翻白眼,很不屑的样子,“怕什么,不就第一个去送死嘛,喏,我最后一个,反正我下午还有面试,讲完我就得跑,省得我先去面试还匆匆忙忙赶回来。”
她把桌面收拾一下,背上书包,把U盘套在手指上转的有声有色,吹着小曲,对着那边负责人说,“行了吧,我没啥好准备的,能开始了么?”
众人哗然,擦汗——太,太彪悍了。
人,一个一个的离去,原本喧闹的教室变得空荡荡的,不安,焦躁,或是兴奋在我的心头不时的涌动,我试了几次深呼吸还是于事无补。
我忽然想起很多次考试,高中时候的口语,大学时候的口语,口译,外事翻译,那时候很多人聚集在一个教室里叽叽喳喳的,说着跟考试相关或者无关的话题,渐渐的,人越来越少,原本没有抽中前排的幸运和安心已经被焦躁和不安取代,每走出去一个同学,那一份不安就会扩大一点,头脑都会空白几分,而心也更慌乱了。
我害怕了这样漫长的等待,等待的尽头,自己面对的是更深的不安。
但是,即使是漫长的等待也好过立即死刑的宣判,我明白,其实我那么害怕只是不自信。
最后终于轮到我了,看见面前坐的一顺溜的老师,心里反而没那么忐忑了,倒是何彦非真的也在其间,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都有些飘忽了,嘴上还在说,脑子里都是何彦非上次问我,你要不要贿赂我那句话。
于是我不小心就笑场了。
笑场也就算了,可是接下来讲课的时候我也没多想,可是就是忍不住想笑,人总是有些奇怪的时候,比如某位主播忽然念了一句平常的新闻稿就在全国观众面前笑的直不起腰来,我也是,莫名其妙的就一直忍着笑,直到讲完课鞠躬结束。
结束后,我跑到厕所里大笑了一场,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可是,鬼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真是脑子抽了,我自己都莫名其妙。
笑完了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四月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我掏出手机刚想给薛问枢发个信息,就看见走廊那边跑过来一衣着暴露的姑娘。
钟宝瑶冲着我喊,“亲爱的,怎么样啊,有没有消息?”
我笑笑,“不知道,我刚讲完,结束了,我最后一个。”
“今天我们批课时候张老师还跟刚招进来的他们说你在过教师委员会,你……”她还没说完,教室门开了,里面闹哄哄的,刚才那一群坐在前排的衣冠老师们大概已经变身成禽兽,互相为了去留问题大动干戈。
开门的是何彦非,他看到我笑了一下,悄悄的竖起来手指,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钟宝瑶惊喜的看着我,我惊讶的瞪大眼睛。
他凑过来神神秘秘的眼神勾着我俩,“先透露一下,毫无悬念的,第一个气场太强,最后一个笑的很好,恭喜,我们要继续开会讨论了。”
宝瑶拉着我的手,“太好了!”
我只有抚着胸口,惊魂甫定,“……不会吧,我都不记得自己讲什么了……”
背着书包在车站等车,当然第一时间发信息给薛问枢,“据说,过了。”
“啊!好厉害啊!”他很快就回到。
我捏着手机正在思忖怎么回复他,薛问枢的信息又来了,“回来吃饭,我给你打了番茄炒蛋和红烧肉,还有一个茶叶蛋,你快点回来啊,不然我又饿了。”
我忽然就笑了起来,看着那些纵横的黑字,闪着亮光的屏幕,说不上是感动还是温暖。
只是这样的感觉,虽然有些我自己一厢情愿,但是毕竟,那些细枝末节的感动,薛问枢真的给予我不少。
是不是在他心里,我有过那么一点与众不同。
我真的有些饿,我喜欢吃独食,独自享受那些美味,可我宁愿有人来跟我抢着吃。
从与徐可林分手的那刻开始,我就没有力气把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没有力气把自己的心再掏出来交付,我已经筋疲力尽。
直到遇见薛问枢之前,我每每拿出手机,想打给其中一个人,我想偶尔跟他们去吃一顿饭,因为有时候一个人面对丰富的饭菜,形单影只的滋味足以让我丧失所有的胃口,可是翻了半天电话薄,发现姓名和面孔大都难以对号入座,其实我只是想吃饭的时候,或是穷极无聊的时候有人陪我说说话,走走路。
我等了那么久,不过只是在等这么一个人。
薛问枢,你告诉我,会不会是你?